在朝中經營了數十年,海觀羽的人脈自然不會遜于賀甫榮。早在皇帝發作孫雍一個時辰之後,在家休養的他便收到了密報。突如其來的打擊讓這位兩朝爲相的老人失神了好一回,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他居然狠狠地摔碎了手中茶盞,顯然是憤怒至極。
聞訊而來的海從芮見狀也大吃一驚,在他印象中,父親處置任何事情一向是從容不迫,很少露出這種不能自制的情緒,今兒個究竟是怎麽回事?這位沉浸在書堆裏的海大公子雖然很少理事,但還知道深淺,匆匆吩咐下人收拾完那些碎片,便斥退了所有閑雜人等。
“爹,究竟怎麽回事?您年紀大了,有什麽事情不能好好說,發這麽大脾氣?”海從芮有些不解,一面揣測着老爺子的心情,一面觑着他的臉色,“剛才到底是什麽消息?”
“要是有人污蔑我貪贓,我還能像平時那樣,那傳揚出去,我這個宰相就真的和天上的神仙一樣無欲無求了!”海觀羽臉沉如水,硬梆梆地甩出一句話,他偏頭看了看兒子,“你今天來得倒快,如今沒有女兒需要操心,怎麽,也不留戀你那些寶貝典籍了?”
父親一轉話題,海從芮不免有些尴尬,幹笑了兩聲,這才輕聲道:“還是父親了解我的脾氣,明日有個文會,京裏不少名士都要參加。我的俸祿有些不夠用了,想到帳房支一些銀兩,怕您老反對,所以才來提一聲,想不到正好撞上這事情。”他見父親臉色不愉,趕忙岔開道,“究竟是誰這麽大膽?父親爲官清正,朝野皆知,皇上又怎會相信您貪賄?”
海觀羽冷笑兩聲,頗有深意地看了兒子兩眼,那種奇怪的目光頓時讓海從芮心中發毛。“還會有誰?我平日自诩識人,想不到居然有這麽一個忘恩負義的門生,說出去都是丢人現眼!你平日裏和他會文也不少,居然沒能看到此人本性,實在也是白讀了這麽多年書!”海觀羽一肚子的火沒地方出,竟全撒在兒子身上。
海從芮一時摸不着頭腦,好半晌才想起那個人的名字。“爹,那時你也誇他是得意門生,還說什麽精通典籍,飽讀詩書,我哪分得清這些,不過孫大人的才學還是确實好的。”話音剛落,他就見父親的臉色愈發難看,連忙閉了嘴。
“他都誣賴我收了他二十萬兩銀子,還提什麽才學,根本就是僞君子!”海觀羽的聲音又提高了些,狠狠地訓斥道,“從今往後,你交接那些名士也得小心些,别把那些虛有其表的往家裏拉。我如今還未緻休,若是出了什麽事情,到時連你一起都沒法擔當!”
海從芮隻得低頭應是,見父親一時無話後方才悻悻離去。這等時候,即便他手頭再緊也不敢開口,幸好這次會文隻是結識幾個朋友而已,應該花費不大。
海觀羽還在想着剛才的密報,孫雍即便再傻也應該知道皇上對海家的信任,那胡亂攀咬便是最無用的行爲,他應該不會不知道這一點才是。可是,二十萬兩銀票實在不是一個小數目,他實在想不起來什麽時候有過這樣的銀錢往來。可恨密報上偏偏把這一點描述得極爲模糊,也不想想自己雖然年紀一大把了,送禮的人是不少,但絕不會把這種大事忘在腦後。如果是赤裸裸的構陷那是最好,倘若真有這麽一回事,那勞什子的銀票究竟在什麽地方?
海觀羽直覺地把兒子的嫌疑排除了出去,他絕沒有這種膽量,更何況海從芮隻是個書呆子,壓根沒什麽使用銀錢的地方。那是門上管事海青或總管海甯?海觀羽搖搖頭,二十萬兩銀票不是一個小數目,若是他們經了手,不露聲色是不可能的。海觀羽陡地想起庫房堆着的不少土特産,那些都是成批的東西,下人也就是拆個幾盒或幾箱驗看一下,會不會在那裏面?
海家這邊爲了莫須有的銀票鬧了個雞飛狗跳,勤政殿中的皇帝也是臉色陰沉。審一個小小的孫雍卻牽扯上了海家,這是他事先無論如何都想不到的。賀甫榮倒也罷了,他那群人中本來就是逐利,貪贓的确實不少,一時也清不幹淨,皇帝也不想現在就亂了朝堂,橫豎留着他們也就是爲了将來的安甯。但海從芮不同,對于這個兩朝老臣,皇帝有着極高的信任,倘若連他也背着自己幹一些不清不楚的勾當,那就太讓他寒心了。
“屬下參見皇上。”風絕恭謹地叩首行禮道,“消息已經傳到海老相爺府上了。”
“噢?”皇帝仿佛是不經意地擡起了頭,但眉宇間仍可見一丁點異樣的情緒,“海觀羽反應如何?”
“整個府邸都似乎在翻檢什麽東西,聽說海老相爺幾乎将庫房都翻轉過來,所有的下人都在忙活。”似乎是想起了海府上忙碌的景象,風絕一貫冷漠的臉上竟帶了幾許笑意,随即醒覺到自己的失儀,慌忙低下了頭。
皇帝卻沒有注意到這些,臉上反而掠過一絲輕松。風絕不苟言笑的秉性他是知道的,既然能讓他莞爾,估計事情是八九不離十了。海觀羽聽了消息便開始搜檢府中,估計連他自己也拿不準此事。孫雍的話裏是說将銀票綴入書中,若是真的巧合,海觀羽沒發現也有可能。隻要這位宰相沒有欺騙自己,事情就好辦多了,隻要将孫雍明正典刑便可解決一切。
“賀府和蕭府有什麽動靜麽?”皇帝想起那鬥得不亦樂乎的兩家,眉頭頓時又皺了起來。朝臣的鼓噪幸虧被這兩家分了去,否則自己要得一個清淨還真是不容易。所幸兩家雖然内鬥不止,但手底下的能員還是不少,爲了怕對方抓着把柄,行事倒也不敢太出格,朝廷中樞卻也太平,隻是地方上便不好約束了。
“回皇上的話,通政使水大人下午去了賀府,不知議了些什麽。蕭府最近也是神神秘秘的,兩家似乎都在打什麽主意。”由于早得了皇帝允準,因此風絕言語間便沒有多少忌諱。
“他們計議的不就是如何分配地方上的那些權力麽?”皇帝冷笑道,“随他們去好了,隻要直隸總督和兩江總督牢牢控制在朕的手中,其他地方就随便他們折騰好了。”
風絕心中一動,他知道皇帝并不信任他,那爲什麽還在他面前提起這些?他深深地伏低了頭顱,知機地不發一言。兩江和直隸的重要固然勿庸置疑,但其他各省諸如四川還是相當重要的地方,難道皇帝真能随意任這些臣子放恣?
“你退下吧,最近盯緊一點,務必不能出一點纰漏,否則提頭來見!”皇帝冰冷的聲音在頭頂響起,風絕立即叩首答應,随後起身退了下去。
空蕩蕩的大殿中頓時又隻剩下了皇帝一人,但他心中明白,自己的身邊永遠都少不了猶如影子的兩名侍衛。自從登基之前的那次遇刺起,他便不再信任一般人的守護,除了那兩個人。淩雲自開國以來流傳下的影子侍衛無疑是最好的護佑者,倘若他不是君王,決計想不到天下還有這般奇妙的事情。有了他們,自己的安全自可無虞,就不知道那些逆子是不是敢真的走那最後一步了。
“貪賄?真是笑話,海老相爺爲官清廉是人盡皆知的,孫雍此舉無疑是将自己逼上絕路!”風無痕聽到這個消息的第一個反應便是污蔑,他不屑地聳聳肩,一副不以爲然的樣子。
“殿下絕不可等閑視之。”師京奇的臉色卻不那麽輕松,甚至還有些凝重,“不論真假,這對海老相爺的名聲都有很大的損害,況且您又是海家的孫女婿,因此一個不好就會牽連到王妃和蘭妃,就連您也會遭到麻煩。”
風無痕狐疑地轉過頭來,卻見陳令誠也是一般臉色,琢磨了好一會才悟出此中奧妙。他閱曆尚淺,自然不像身旁這兩位能一眼看穿情勢險惡,但此刻既然經人提醒,神色已是不由大變。“你們的意思是即便父皇不追究,有人也會趁勢大造謠言,趁機陷害?這不可能!”
“殿下可是認爲賀家也是同罪,而蕭家不欲多事?”師京奇緊逼着問道,眉頭已是皺成了疙瘩,“須知對皇位有心者并不止賀蕭兩家,京城還有其他皇子和世家,再加上平時不顯山不露水的幾位大員,隻要有心興風作浪,即便皇上也無法輕易阻止。”
風無痕終于明白了此中兇險之處,暗道自己實在太天真了。這些年的順風順水讓自己忘記了觊觎皇位的遠不止賀蕭兩家,父皇有那麽多皇子,突然殺出任何一個就是無法預料的變故。“如此說來,豈不是應該去通知海老相爺多作防備?”盡管已是海家的孫女婿,但風無痕還是習慣了那個稱呼,反而是爺爺這兩個字很少出口。
“海老相爺爲官多年,這種事情隻有比我們更能看透深淺,殿下無須過分擔心。”陳令誠安慰道,“反倒是我們這邊最近要格外小心,防着别人抓了把柄,這個難得的機會有心人可不會随意放過。”
風無痕點了點頭,心中卻想起了若欣和若蘭,海家能多年榮寵不衰,應該不會有什麽差池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