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和不禁瞠目結舌,什麽泰府逃走的親随,那番鬼話本就是編造的,他壓根不清楚那人的容貌長相,隻知道老爺吩咐下來,務必尋回那本重要帳簿,否則他也休想活命。可是綿英既然問出了口,他隻得含糊其詞地答道:“那人進泰府并未有多長時間,平日裏沉默寡言,因此小的對他也沒有多大印象,不過見着了肯定能認出來。況且他身上還有賊贓,決計跑不掉。”
綿英籲出一口氣,提起的心總算落回了原地。看來如那男子所述,他隻不過是受人之托,與此事并無瓜葛,否則不會連容貌也未洩漏出去,這樣一來,想要瞞天過海就不難了。當下他便爽快地讓泰和那幫人跟着差役後頭去搜尋他們口中的男子,臨走之前還額外關照泰和,不要去招惹那些越家的生意。
泰和直到出了衙門,才輕松地擦拭了一把額上的冷汗。幸好自己還算機靈,否則今天的禍事就闖得大了。那些普通小官他自是可以仗着主子的勢力不放在眼裏,但韋綿英這等人物不是他惹得起的。如果不是他看在自己尚屬謙恭,恐怕也不會指點自己不要去碰越家的生意。越家那是什麽人,人家可是皇族姻親,自己哪碰得起。“還好還好。”他喃喃自語道,“看來我還算有些運道。”
一大幫差役和泰和手底下的人幾乎将德陽城翻了一個底朝天,立時激起一陣雞飛狗跳。城裏的百姓都在猜測着發生了什麽大事,閑言碎語頓時猶如瘟疫般散播開來,惱得泰和火冒三丈。奈何他們就是弄不清要追的人長得啥樣,這無頭的蒼蠅乃是最好的解答。先前他們在成都城外拿住了那個将帳簿偷出的人,誰料還沒嚴刑拷打,那人便咬舌自盡,什麽線索都沒留下。自家主子隻是由此得知了有禦史在調查他貪贓枉法之事,一時之間亂了方寸,這才狠下一條心,決定不惜代價将事情捂住,如今看來實在太難了。
正在彷徨無措之際,泰和突然聽到身旁的兩個差役在嘀咕,說是他們來這裏之前,有人在衙門口擊鼓鳴冤。他好奇地上前問了個究竟,待明白事情原委之後,心中不由一動,一個大膽的念頭頓時冒了出來,難道綿英之前的舉止都是虛張聲勢?他起先覺得這想法荒謬,但再三思量之後,卻愈發覺得蹊跷,幸好他存了一點心思,留着兩人在衙門陪着綿英說話,否則若是讓他們蒙騙了去還不自知。
綿英一聽得泰和等人回轉來便知道他們起了疑心,不禁露出一絲冷笑。盡管泰和言語還是那樣恭謹,但仍可以察覺到他的疑忌。若是沒有算到這一點,那我這幾年的官豈不是白當了?綿英灑然一笑,很是驚訝地道:“原來你是懷疑那個擊鼓鳴冤的男子?也罷,來人,将剛才那個人帶上來,讓你們盤查一下也好!”
泰和見了那個漢子,心中的疑心愈來愈盛,他怎麽看怎麽覺得這人便是自己此行要尋找的正主。然而,幾句話過後,他卻糊塗了起來,從這個漢子口中吐露的隻不過是一樁普通的冤情,細節方面更是清楚得很。一場訛詐騙去了他身上所有的錢财,因此他隻能在流落街頭之前上衙門求老爺主持公道。聽起來雖然有闆有眼,但泰和還是多了幾分考慮,無奈幾乎将他渾身搜了個遍也未找到那帳簿,隻能作罷。
但疑心既起,便沒有那麽容易打消的,況且這個漢子實在是可疑得緊。泰和左思右想,最後直接打發了一個手下回去報信。若是普通官員,他此時肯定已是下令抄撿衙門,但端坐在主位上從容自在的綿英卻令他不敢輕舉妄動。隻能請老爺親自出馬了,橫豎這件事實在是至關緊要。
果然,第二天夜裏,巡撫泰慊同便輕車簡從地微服到了德陽。雖然臉上的焦急之色無法全部掩飾過去,但還是強自鎮定地和綿英寒暄了幾句,然後便直奔了自己的打算。他先是遣走了一幹無關的人,随後推心置腹地對綿英說道:“韋大人,你我皆是一條船上的人,愚兄癡長你幾歲,也就稱呼你一聲老弟好了。”
綿英謙遜地禮讓了一番,随即半推半就地稱呼了泰慊同一聲兄長,不一會兒功夫,兩人的熱絡勁兒便好似密友一般。泰慊同心知兩人的上頭都是同一個方向,也就毫不諱言道:“不瞞老弟說,這次我要追回的帳簿不是尋常物事,裏邊有很多見不得光的東西,若是洩漏出去,丢官去職還是輕的,恐怕還要牽連到京城的大人物,因此隻得請老弟幫一個小忙。”他瞥了一眼綿英認真傾聽的模樣,心下放松了些,“據泰和所說,那個男子很是可疑,說不定他借着進衙門的功夫将東西藏在了這兒,若是方便,能否……”
綿英情知泰慊同就是爲此事而來,反正自己已将證據送走,也不虞有洩漏之事,當下便爽快地答道:“兄長既然如此說,綿英再推三阻四未免就矯情了。這縣衙就這點地方,你盡可吩咐他們自己搜檢一遍,希望能遂你所願才是。”他情知泰慊同最擔憂的是後半本帳簿,因此暗自慶幸自己已經将東西分開送走。
得了綿英的答允,泰慊同大喜,連連道謝後也就不再客氣,一幫心腹手下也就在衙門中翻檢起來。綿英自忖沒有内中沒有女眷,也就有一搭沒一搭地敷衍着泰慊同,絲毫不在意從裏邊傳來的翻箱倒櫃聲。衙門裏的差役早得了關照,一個個都袖手旁觀,心中都在猜測着其中的用意。隻是大人物的心思豈是他們能吃透的,因此大多數人面面相觑,卻不敢作聲。
好一陣子之後,泰和方才垂頭喪氣地走了出來,沖着主子搖了搖頭。泰慊同臉色一暗,但他仍是不甘心,須知這東西實在太過重要,真的洩漏出去後果遠遠比他說的嚴重。前半本已是足以讓他丢官抄家,至于後半本則是能讓他死無葬身之地。想到京裏那幾個大人物狠絕的手段,他禁不住打了個寒噤,不會是綿英看出了端倪,将其藏起來了吧?
他端詳着眼前年輕人的臉色,很快打消了這個念頭,隻不過是個初出茅廬的小輩,無非是仗了七殿下的勢,應該沒這樣大的膽子。“老弟,剛才那個人我想去親自盤問一番,不知是否有越權之處?若是可以,還請老弟行個方便。”
綿英哪會拒絕,随即便吩咐一個差役将泰慊同領了過去。不過一盞茶功夫,泰慊同便返轉回來,臉上盡是失望之色,但還是不甘心地套問綿英其中的經過。隻是一幹細節問題綿英早有準備,因此對答之間,泰慊同一無所獲,隻得悻悻離去。
綿英的奏折送出後三天,監察院的三名禦史便到了成都,其中便有号稱鐵面的連玉常。盡管此時泰孫兩人仍舊在位,但不知這三位禦史作何打算,立即開始暗中搜羅兩人貪贓枉法的證據。泰慊同經營四川多年,世交故舊根深蒂固,查證起來舉步維艱,讓幾個禦史也心急如焚。他們都知道其中的風險不小,朝中兩家此時沒得到風聲,但難保之後的舉動,因此辦起事來極爲謹慎。
盡管很多官員都以各色名義避開,但暗地接洽的人還是不少,其中有心取而代之的居多。然而絕大多數的官吏仍處于試探階段,畢竟泰慊同的後台實在太硬了,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的結果。綿英卻仍是巋然不動,此時此刻,他不得不顧忌到風無痕的立場,那份奏折一到京城,恐怕皇帝的旨意也就不遠了。
之前每次上書的奏折綿英一直事先知會給風無痕,但這次的東西非比尋常,爲了撇開主子的幹系,他隻能書寫“密”字之後,通過上書房直接呈遞給了皇帝。中間是否會被拆封他心裏根本沒底,隻能寄希望于是否能混過去了,畢竟他不是那種有密折直奏之權的臣子。如果托風無痕代奏自然沒有這些顧慮,但泰慊同和蕭雲朝關系密切,自己的主子風無痕又是蕭雲朝的外甥,若是讓皇帝知道了内中還有隐情,事情可能更棘手,因此他甯可自己擔下了欺上之名。
他的奏折最終還是投了皇帝的眼緣,這位至尊本已經派了人前往四川,綿英的上書隻不過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然而,皇帝還是對那本帳簿更感興趣,這麽清楚明白的罪證能安然無恙地抵達京城,足見此人心思缜密。難能可貴的是綿英沒有忘了那個把東西送出的人,未将功勞攬于一己之身,這才是皇帝最欣賞的一點。
最愚鈍的無疑是蕭雲朝,皇帝隻是不經意地提到了綿英,他便想作個人情,調了吏部存檔之後又說了不少好話。皇帝也不道破其中隐情,當下查閱了一番四川各地官員的名冊後,便升了綿英成都知府一職。蕭雲朝做夢都想不到,自己倚爲柱石的泰慊同,已經張狂不了多久了。至于他瞞着自己的那些勾當,則更是一無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