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綿英并無家眷随行,而且也不願張揚,因此雖然住在衙門之内,生活卻極爲樸素,隻是從人卻着實不少。風無痕爲了聯絡方便,足足給綿英安排了十幾個随從小厮,讓這個剛上任的知州苦笑不已。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自己剛上任便帶了這麽多人,在外人眼中還不知宣揚成了什麽樣的貪官污吏。
從一介縣令升遷到知州,綿英的仕途還算順利。爲了撇開和越家的關系,風無痕另外賜了他一個姓氏——韋。這位韋大人雖然沒有什麽别的嗜好,辦事卻極爲較真,因此新官上任沒多久,衙門中的差役便被狠狠梳理了一通。盡管有不服的想暗中給他使絆子,但那些人壓根沒料到一個小小知州的身邊竟有高手,第二天那始作俑者便被責了五十大闆,外加枷号示衆半月。吃了這番苦頭後,如今衙門上上下下是令行禁止,沒有敢随意偷懶的,因此竟是無人敢放那怪客入内。
這天,綿英的貼身小厮韋強正好不當值,随意逛到門口時,便聽到差役的呵斥聲,臉上不禁一愣。按理經自己的主子這樣整治過,那些差役怎還敢妄爲?正當他奇怪的當口,就聞一陣響亮的擊鼓聲傳來,倒叫他駭了一跳。匆匆沖出門去,韋強便發現幾個差役拼命地想搶奪一個男子手中的鼓棰,而那個奇怪的男人則是不管不顧地擊鼓,仿佛鐵了心似的。
“通通住手!”韋強大喝一聲,幾個差役都識得他是老爺身邊的人,頓時圍上前來,七嘴八舌地将事情經過一一告知。那男人卻毫不理會别人,仍舊死命敲着鼓,頗有一點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意思。韋強眼見無法勸服那人,便直接往衙内奔去,這種棘手的事情,還是請主子出面爲好。
一聽有人擊鼓,韋綿英自是不敢怠慢,升堂之後,便将那擊鼓的中年男子帶到了公堂上。豈料那人公然挺立不跪,還示意自己有要事需要單獨對綿英陳述,這個奇怪的要求讓所有人都是心中一驚。仔細打量了那個男子一番,出乎其他人的意料,綿英竟答應了他的請求,摒退了閑雜人等。
“韋大人,在下受人之托,将這封東西轉交給您。”中年男子利索地扯開衣服,從中拿出一封信函,恭敬地雙手呈上,“在下連夜出了成都,躲過了好幾撥搜尋的人,這才幸不辱命。隻可惜那個托我送信的人也許已經落入了官府手中,唉!”
綿英被他的一番話說得稀裏糊塗,但還是察覺到了一絲不妥。這個人徑直找上了自己,可自己在四川并沒有熟識的人,怎會有人将什麽重要信件托付給自己?他仔細打量着那個面露悲凄的男子,試圖找出他的來曆,但最終未果,隻得咬牙拆開了那封厚厚的火漆密封的信函。裏面的東西不是别的,卻是一本帳簿和一張薄薄的紙片。綿英先是瞥了一眼那種寥寥數字的紙片,随後又打開了帳簿,僅僅掃視了幾行,他便渾身巨震,幾乎癱倒在位子上。
四川巡撫泰慊同是什麽角色,他心中十分清楚,更何況帳簿中還隐約牽涉到了其他大員。想及自己此時的處境,他隻得暗罵别人的多事。冷冷地掃視了那男子一眼,綿英迅速作出了決斷,隻聽他高聲喝道:“韋強,去後院将奉先生和直先生請去書房!”
門外立刻答應了一聲,綿英便正色對面前的男子道:“本官不管閣下是否受人所托,你都帶來了極大的麻煩。若是你聰明,就編出一點擊鼓鳴冤的理由,待會若是有人來查探也好蒙混過去。否則,本官便是再有心也護不住你!”
那男子一愣,随即重重點了點頭,他不是不知輕重的人,否則也不會接了這等危險的任務,還能從險地逃了出來。也不待這位知州大人再吩咐什麽,他就連珠炮似的編造了一個堪稱完美的故事,綿英聽了一遍,又補充了幾個細節問題,這才吩咐門外的差役将其押下好生看管。
書房中,綿英幾乎是用最快的速度寫完了一份奏折,将帳簿分作兩半,将一半的帳簿和奏折一起用火漆封好,随即請身旁的兩人呈交京城。被稱爲奉先生和直先生的兩人是風無痕不知從哪裏找來的高手,又囑咐他放心地使用,因此他直接将這件大事交托給了他們倆。爲了保險起見,他甚至讓他們不要動用府衙的馬匹,先随意找兩匹馬上路,待出了四川境内再動用驿馬,争取用最快的速度送達京城。
待兩人施了一禮離去之後,綿英方才小心翼翼地将後半本帳簿封入一個小匣子中,又召來了一個心腹小厮,低聲吩咐了幾句後将匣子交給了他,然後匆匆遣他離去。盡管隻是略略瞥了一眼,但由于之前在越家時曾打理過許多來往帳目,綿英已是看清了帳簿中的奧妙,後半本對于皇帝來說不甚重要,但對于自己的那位主子來說卻是非同小可。
以綿英的聰明才智,自然知道眼下四川時局不明,就看那帳簿和紙片中的内容,他便不得不多幾個心眼,吩咐那小厮直接奔了城中的越家商号躲藏,待到風平浪靜後再經福建送往京城。這幾年越家借着風無痕的幫助,又加之有一位閩妃撐腰,因此逐步将生意往内地拓展。風無痕又時時遣人勸說他們行事切勿操之過急,所以也并未和各地的大商賈發生大的沖突。隻要是屬于蕭家這邊的勢力,總會給越家幾分薄面,這樣一來,他們的生意便比羅家要勝上一籌。四川境内商戶衆多,但官府對于越家還是禮讓三分,應該不會有人上門搜尋。
這邊廂的兩撥人剛剛走後不過一柱香功夫,一群滿臉殺氣的人便闖進了衙門,爲首的滿臉倨傲,盛氣淩人地吩咐差役讓知州來見他。幾個差役見勢不妙,立刻去通知了綿英,心下都是忐忑。綿英卻是早有準備,也未着官服,隻是穿了普通服色便踱了出來,心中卻是慶幸着自己的知機,若是晚了一步,說不定想要蒙混過去就難了。
“是誰要見本官?”綿英先是在暗處觀察了那些人一陣,随後從容地走了出來。
爲首的大漢微帶不屑地瞟了綿英一眼,随後傲然道:“奉巡撫泰大人憲令,搜尋一個男子,此人本是大人家中的親随,不服管束,居然攜帶重要帳簿潛逃。請即刻發令全城大索,務必将人擒住!若是誤了泰大人的事,你可吃罪不起!”
綿英不禁皺起了眉頭,“閣下這話說得蹊跷,就算泰大人家中丢了東西,發個公文令屬下州縣協查也就是了,用得着如此興師動衆?再者閣下既說乃是封了泰大人憲令,可有文書或腰牌證實?”
那大漢聞言大怒,三兩步沖上前來,徑直抓住綿英的衣領,狠狠地發話道:“你隻不過是區區一個從五品的小官,居然敢置疑泰大人之命,莫非是不想在四川再呆下去了?我告訴你,和你說話已是客氣的了,我可是泰大人的心腹,若是真的誤了事,管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綿英眼中現出一絲異芒,顯然已是怒極,他也不理大漢窮兇極惡的神情,大聲喚道:“赤方何在!”隻見從旁竄過一條身影,狠狠地給了那大漢一拳,随後将綿英救了下來。
那大漢一時躲閃不及,結結實實地中了一拳,連退了好幾步,頹然倒在地上。他見吃了虧,正欲喚手下出氣,卻聽得綿英冷冰冰地甩出一句話:“本官若非看在泰大人的面上,絕不會對你如此客氣。别以爲你是泰府的人就可不守上下,就連泰大人見了本官尚且客氣相待,你算什麽東西!”言罷又對差役吩咐道,“傳本官之命,嚴加盤查客棧酒樓的可疑人等,若有所獲立即拿下送回衙門!”
大漢先是愣了一陣,随後省起行前主子的吩咐,額上立即沁出了冷汗,他怎麽就忘了這裏是德陽呢?聽說這個知州乃是七皇子的親信,和自家主子也算是同一陣營,若非身後有人撐腰,升官也不會如此快速,自己今天真是瞎了眼了。無奈已經得罪了别人,他隻能艱難地爬起身來,随後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随後賠罪道:“小的有眼不識泰山,冒犯了大人,還請大人看在我家大人份上,不要見怪。”
身後的衆人見一向跋扈的頭兒突然變得如此謙卑,不禁都愣了神,幾個多事的甚至暗地咕哝着那位官兒使了什麽邪法,不過頭兒接下來的話解開了他們的疑窦。
那頭兒泰和見綿英還是不做聲,隻得又低聲下氣地巴結道,“小的隻是之前聽泰大人提起,說您是青年才俊,隻不過一直沒機會見識,想不到今天卻出了醜。還望大人有大量,别和小的這沒見識的一般計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