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坤甯宮中的皇後仍然抱着最後的一絲希望,她并不知道賀府發生的變故。自從那天皇帝來過之後,看守坤甯宮的禁軍全部撤換了一批,不僅如此,她的身邊現在時時跟着兩個皇帝派來的心腹太監,竟是形同監視。往日稍有不如意便會大發脾氣的皇後對這種情形卻未置一詞,完全是一副安之若素的模樣,讓深知她秉性的皇帝心中極爲不安。
皇後賀氏斜倚在一把寬大的靠椅上,神情舒緩,似乎并不在意身後炯炯的目光。該布置的早已吩咐下去了,現在自己能做的,隻不過是等待而已。她端起手中的茶盞,輕輕品了一口,眉頭立刻緊蹙了起來,“這茶是誰沏的?好好的茶都被糟蹋了!連火候都不會掌握,以後别的分寸哪能拿捏的好?”
一個年輕宮女慌慌張張地跪在地上,神色中盡是不安,她早就知道皇後是個難伺候的主子,卻沒料到一杯茶就能讓她發作,今後的日子還真是沒法過了。
“起來吧,本宮沒有責怪你的意思。”賀氏正眼也不瞧那宮女一眼,自顧自地說道,“如今是什麽時候本宮清楚,怪不得你不上心,下去吧!”
那宮女也不懂座上的主兒話中真意,如蒙大赦地叩頭退出。皇帝派來的兩名心腹太監對視一眼,心中疑惑不已。皇後最近的舉動實在是太過反常了,想起皇帝的吩咐,兩人都有一種無可奈何的感覺。隻要一天沒有下诏廢後,皇後就是六宮之主,萬一她抓着個由頭整治自己一番,皇帝是絕對不會爲他們說情的。
與賀家交情密切的幾個朝臣都接到了賀甫榮的密信,對于他們來說,這個短短幾天中接到的第二封要函了。不過,看了信之後,幾乎每個人的臉色都相當難看,有些謹慎的人立刻省出要變風向了。于是乎,大動作變成了小動作,小動作變成了沒動作。既然明确了皇帝的态度,他們可不像那些不怕死的言官敢犯顔直谏,連賀家都能丢卒保車,他們犯不着把自己搭進去。
皇後好不容易收攏的一幹人便這麽改變了陣營,少有幾個有義氣的還想着寫一道奏折虛應故事,但立刻被别人勸了回來,寫迄的本章也隻得立刻毀棄。如今是牽一發而動全身的局勢,賀家既然能出一位新娘娘,性情不好的皇後自然便不值得爲之竭盡忠誠,況且風無昭也不是個好伺候的主兒。賀甫榮密信中隐晦提到的事情讓賀氏這一陣營的朝臣全都感到寒心,因此分頭碰了碰之後,這些人全都進入了蟄伏和觀望狀态。
京城暗潮洶湧,西北大營也同樣不得安生。盡管安郡王尚未抵達,但信使加急送來了朝廷的公文,諸将已是心中惶然。展破寒又同時得了皇帝密谕,知曉的遠比其餘諸将更多,然而,他卻更爲不安。皇帝沒有照先前的旨意任命他爲大将軍倒也罷了,畢竟朝廷的慣例擺在那裏,沒有一個庶民出身的人能居此高位的道理,但将他調回京城卻不同,那相當于剝奪了他的兵權。想到自己千辛萬苦十餘年才訓練出破擊營的這些将卒,他無論如何都不想輕言放棄。
可是,憑自己的這三萬人馬,如果西北無主,尚可以有一番作爲,但安郡王風無方可不是普通人,單是當初在福建剿倭時的狠辣,就可見他并不甘于像風寰傑那樣一味韬光養晦。他一旦到了西北,諸将對自己的背後中傷決計少不了,那時就算沒有皇帝密旨,自己也休想在大營再呆下去。難道真的要冒險起事?
展破寒無奈地搖了搖頭,盡管無數次思量過這個誘人的想法,但理智告訴他絕不可行。莫說無糧無饷,就是親信一旦得聞自己反叛,恐怕也不會心甘情願地跟随,枉論軍中其他虎視眈眈的将領。自己能收到皇帝密旨,難保其他人就沒有,如今已是騎虎難下,隻能接受了。“真正好手段啊!”展破寒仰天歎道,“倘若我生于權貴之家,又怎會如此令人擺布?”
風無昭自被軟禁後就沒見過外人,展破寒防範得不是普通的嚴密,一日三餐皆是親信送去,一步都不許他離開大帳。這位身份尊貴的五皇子本就是手無縛雞之力的主兒,署理大将軍隻不過是自己想出來的由頭,若是換了平常,無論如何也輪不到他這個沒上過戰場的皇族掌管西北大營。如今一旦被囚,竟是毫無反抗之力。
起初幾天,風無昭還能端起皇子的身闆,對那幾個送飯的親兵呼三喝四,好不神氣。然而,他很快就發現了這些人和自己身邊奴才的不同,他們看自己的眼光就如同在掃視一件死物,那種冰寒無比的氣息很快讓他的心沉到了谷底。他曾經試過以死威脅,然而,這種在旁人眼中嚴重無比的大事卻沒有激起一絲波瀾,送飯的親兵絲毫不理會他的叫嚣,直截了當地打落了他手中的破碎瓷片。自那時起,風無昭就知道,沒有父皇的旨意或是其他變故,自己是不可能走出這裏了。
展破寒再次走進大帳的時候,幾乎認不出眼前那個胡子拉碴,眼神空洞的頹廢男子就是不久前意氣風發的風無昭,眼神中不由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憐憫。天家子弟,一旦淪落成塵,也不過如是。“末将見過五殿下。”他微微躬身行禮道。
風無昭眼神一亮,瞬間又黯淡了下去,“你還來幹什麽,若是要看本王的笑話那就免了。橫豎都已經是現在這個樣子,想必回京也不過如此。”他冷冷地甩出一句話,“怎麽,難道是父皇有旨意了麽?”提到“父皇”兩個字,風無昭的神色異常複雜,對于那個既敬又恨的父親,他實在是有太多的心思存在心底。
“皇上已經下旨,由安郡王掌管西北大營。”展破寒微微一笑,仿佛是毫不在意地說道,“抵達即日交接印玺,而後五殿下就得回京了。”他掃了一眼風無昭微微色變的樣子,又補充了一句道,“末将也會随五殿下一起回京述職,這也是皇上的旨意。”
風無昭終于動容,不過卻是一陣瘋狂的笑聲:“展破寒,你費盡心思出賣了本王,到頭來還是換不了父皇的信任!怎麽樣,大将軍的位子到底輪不到你坐吧?哈哈哈哈!”他一個勁地大笑着,絲毫不顧忌自己此時的處境,“回京述職,你一個小小的統領需要述職?恐怕踏進京城的第一件事便是下天牢吧?别以爲父皇不知道你在本王的這次舉動中充當了什麽角色!”他的笑聲嘎然而止,陰森的臉上猙獰無比,“你記着,隻要本王不死在這兒,你就休想讨得好去!就算作鬼,本王也要拉上你!”
展破寒不由皺緊了眉頭,這等天潢貴胄最是記仇,雖然他并不怕這些,但返回了京城,若是風無昭來上一嗓子污蔑,屆時皇帝也不一定保得下來。自己的根基本就在西北,若是什麽準備都沒有就貿然留在京城,恐怕下場比風無昭還要凄慘。然而,他并不想讓風無昭瞧了笑話去。
“五殿下未免将話說得重了些,末将隻不過是奉了皇上旨意行事,若有得罪也是出自公心。倒是殿下的幾個心腹頗爲有趣,若非他們将您的大計戳穿,末将也不可能如此輕易地掌控局勢。養兵千日,用兵一時,想不到殿下費盡心思卻是爲他人作嫁衣裳。”展破寒的臉上現出一縷譏诮的笑意,“若是五殿下執意想歪曲末将的苦心,那就悉聽尊便好了。”他又是躬身爲禮,疾步退出了大帳。
展破寒的話如同烈火般炙烤着風無昭的心,即使曾經想到過這個問題,他還是無法相信一向忠心耿耿的霍叔其會在關鍵時刻背叛。實在是太荒謬了,自己給了他信任和富貴,甚至還允諾了官職,一向更是待之如同兄弟,他居然會出賣自己?風無昭不是沒有想過展破寒意圖挑撥,但自己已是階下囚,即便回到京城最好的結果也是永遠軟禁,他犯不着用這種假話蒙騙自己,看來十有八九是确實了。
風無昭無言地在帳中轉着圈子,母後一定不會甘心于自己失去立儲希望的,就憑她那不服輸的性格,說不定會冒死一搏,事情也許還會有轉機。霍叔其,若是你真的背叛我,那這個時機就選擇得太愚蠢了,鹿死誰手猶未可知,屆時大不了魚死網破。他又發出一陣長笑,刺耳的聲音在帳中回蕩,連看守在外面的一衆親兵也覺心悸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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