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将校都集中到了帥帳中,心懷忐忑地等待着署理大将軍風無昭的到來。盡管是軍營,但朝中的争權奪利被他們學了個十足十,以前是風寰傑壓制着種種不同的聲音。而現在風無昭本就是威望尚淺,不足以服衆,況且他本就是用金錢收買過這些悍将,更是讓自己背了個不好的名聲。然而,風無昭還有展破寒,這個體悟讓所有的将校都忍不住打了個寒噤。那個男人根本就是個瘋子,衆人的心中都有這樣的感覺,不是安撫也不是勸慰,他居然敢血腥彈壓大軍,難道不知道一旦衆人合力,他那三萬的破擊營絕占不了便宜?
展破寒冷着臉踏進了營帳,身後卻不見風無昭的身影,衆将的心不禁沉了下去。雙月營統領張雲鋒再一次在同僚刺目的目光中硬着頭皮站了出來,他現在很清楚,自己引以爲傲的家世在展破寒眼中壓根算不了什麽,可是,爲了自己和其他人的性命和前程,他不得不上前質問。“展大人,這是怎麽回事?不是大将軍召集我等商議軍務嗎?如今爲何不見五殿下的人影?”
展破寒并沒有搭理張雲鋒的問話,冷冷地掃了衆人一眼,不知爲何,這些平日在沙場上縱橫得意的悍将都有一種陰寒刺骨的感覺,張雲鋒原本鼓起的十足勇氣頓時弱了七分。“展某今次借五殿下之名召集各位前來,當然是有要事與各位商議。若是展某真要傷各位性命,用得着親身犯險?”他的話語中有一種難言的譏诮,底下的諸将忍不住喧嘩起來,有幾個坐不住的甚至不安分起來,“事關各位的性命前程,想要離開的,展某絕不勉強,不過将來若有殺身之禍,各位可别怪展某未盡人情。”
他這話一說,原本已有些意動的幾個将領不禁疑惑起來,左思右想之下,所有人都咬咬牙留了下來,誰都想知道展破寒究竟藏着什麽名堂。幾個聰明的隐隐約約猜到了幾分真相,心中便有些發虛。
展破寒示意身旁的展容先行退下,不以爲意地走到中央,這才開口道:“爲了以防不測,帥帳的四周我已經布下了親衛防護,不過他們都在五丈之外,因此隻要我們輕聲一些,便不虞此事洩漏。”
“究竟什麽事需要如此謹慎?”長擊營統領鍾正業不安地問道,西北六營中,向以長擊居首,破擊爲末,他的母親又是當今皇帝的幼妹安平長公主,因此在軍中無人敢惹。偏偏展破寒就是不吃他這一套,兩人一直是水火不容。
“自然是有關五殿下之事。”展破寒直截了當地說道,諸将頓感心中一震,“皇上先前爲何撤換了端親王,各位想必都是心中有數,不過五殿下曾經給段緻遠安下的叛逆之名,朝廷卻并未明發旨意,個中情由就不必展某再羅嗦了吧?”
這個一直萦繞在衆将心頭的問題一旦正式揭穿,所有人都呆住了。原本見到皇帝後來的旨意,他們也就信了五殿下身懷密旨的真實性,然而,皇帝雖然任命了風無昭署理西北軍營,卻并未提及段緻遠一星半點,這點疑惑卻始終存在。如今展破寒一語道破,無疑是當頭一棒,難道真的像段緻遠說的一般,風無昭是矯诏行事?
“展大人,若是事情真的像你所說,恐怕皇上第一個要懲辦的就是你吧?”鍾正業突然冷笑道,自信之氣又多了不少,“你私自出兵緝拿段将軍,又擅自以嚴刑彈壓東營之變,要是真正追究起來,恐怕要罪加一等才是!”
衆将不由連聲附和,誰都知道展破寒是第一個投靠風無昭的人,而且最得那位五皇子信任,幾乎是他在軍營的代言人。不少人甚至心懷惡意地猜度着若是展破寒獲罪該如何落井下石一番,畢竟這個刺頭大家看不順眼已經很久了,沒有風無昭的庇護,他就真的死定了。
“看來你們都會錯了意,如今的形勢可不是諸位說了算!”展破寒不屑地瞥了一眼底下嘴臉各異的衆人,“展某既然敢将此事抖露出來,當然就有打算。至于皇上那兒,有勞各位費心了。展某奉皇上密旨暫時全權處置西北軍務,如今新任大将軍恐怕早已選定,諸位隻要想着如何向聖上交待就行了。
此話一出,衆将盡皆嘩然。展破寒居然領着皇帝密旨?所有人的第一個反應就是這個男人也是矯诏行事,然而,隻看他自信滿滿的神色以及剛才肯定的語氣,衆人心中不祥的預感漸漸加深了。連新任大将軍都能夠如此毫無忌憚地說出來,難道真的如他所說是奉旨行事?他們不同于展破寒,這些将領收受風無昭的錢财不在少數,若是依照律例,丢官去職還是輕的,皇帝一旦發怒,他們形同叛逆的行徑還可能累及家人。
難言的沉寂終于被張雲鋒打破,“展大人,你既然手持皇上密旨,那麽今次召我等前來,絕不是隻爲了恐吓我們一番吧?”張雲鋒終于把恐懼丢在了腦後,共事多年,展破寒的脾氣這些人都知道,此人不會漫無目的地行事,一定還有其他目的,“展大人不妨明說,我等如今都知道自己的處境,隻要能做的,相信各位都會盡力。若是将我們逼急了,恐怕對展大人也沒有什麽好處。”
展破寒略有些詫異地盯着張雲鋒看了半晌,他倒是沒想到這個看似草包的人還有這等心計。“沒錯,展某今次召大家前來,自然不是爲了興師問罪。如今形勢多變,各位若是不能團結一心,大家都讨不了好去。當初諸位都是和展某一樣認爲五殿下是大将軍的上佳人選,誰料他完全不懂軍務,反而屢屢觸犯軍規,如此之人怎能一直占據西北的統帥之位?因此展某的意思就是大家聯名上書彈劾,請皇上決斷。”
彈劾皇子?衆将恍然大悟之餘,不免又面面相觑起來。即便他們知道風無昭有千般不是,但畢竟皇子就是皇子,更何況他還頂着一個皇後嫡子的頭銜。由于展破寒刻意地封鎖了消息,這些人除了上次在酒樓中聽說過廢後的傳聞外,倒是真沒聽說過京中鬧得沸沸揚揚的其他大事,否則也不會如此猶豫。然而,想到自己的性命前程,不少人的臉上都現出了決絕之色,事到如今,不賭一賭是過不了關的。
鍾正業謹慎地出言道:“展大人有此提議,我等自然願意聯名奏請皇上。不過,奏折還請展大人派人代勞,隻要一切屬實,我等到時一同簽署就是。”這話立刻得到了一幫人的贊同,每人寫一個折子太過矯情,萬一皇帝改了主意,轉眼就是誣陷的鐵證。可若是聯名上書就不同了,他們算計好讓展破寒打頭陣,有什麽事情就是他第一個承擔。皇帝的密旨是一回事,可彈劾風無昭又是另一回事,何況不少人都認爲皇帝隻是想讓展破寒背一個無義和背主的名聲罷了。
還真是機關算盡呢,展破寒冷笑着點點頭道:“諸位想得倒也周到,展某的奏折早就拟好了,事不宜遲,現在就請你們一同聯名簽署如何?”
衆将心中暗恨,到現在誰還會不知道展破寒就是打這個主意。眼看着展破寒從懷中取出一本頗有分量的奏折,笑吟吟地将其放在桌上,“諸位若是不放心盡可一一看來,署完之後,展某就要遣人日夜加急送往京城了。”
那奏折寫得卻也直白,一一細數了風無昭接掌西北大營後的疏失,其中甚至包括了不少違反軍規之事,最後委婉地奏請皇帝撤換大将軍。饒是如此,衆将的額上還是滲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須知朝廷原就最重上下之分,他們這封奏折無疑是以下犯上,若是準了也會遭人诟病,若是駁了後果則是不堪設想。鍾正業顫抖着拿起筆,眼睛卻瞟向了一臉滿不在乎的展破寒,突然一連道了三個“好”字,然後狠狠地提筆簽署了下去。
鍾正業既然起了個頭,其餘人猶豫半晌,一個接一個地也提起筆來,不過一番掙紮總是難免。誰都知道,如今展破寒手中的把柄太多,況且沒人知道他究竟和皇帝有什麽關系。上至風無昭這個堂堂皇子,下至他們這些手握兵權的悍将,竟是全被他玩弄于手中。盡管無奈,但事已至此,無可挽回,要怪便隻能怪他們站錯了隊而已。
展破寒接過那一本密密麻麻簽署滿了名字的奏折,臉上卻無論如何都輕松不起來。自己和這些驚惶的将領又有什麽分别,不過是五十步笑百步。自己知道的,永遠隻是冰山一角而已,掌控一切的,終究是那個高居禦座的至尊。自己的将來,究竟在哪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