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烈十九年七月初三,欽天監正冷慕涯看着天象,驚恐不已。師從淩雲前一任欽天監正水欣濤的他觀星已不下于四十年,卻從未看見過如此奇異的景觀。北方天際紫微星附近,一顆原本黯淡不已的星辰突然墜落,化作流星,橫穿整個天際,徑直向東方落去,正當他推算此中緣由時,愕然地發現原來的位置竟又出現了一顆璀璨奪目的星辰,這突如其來的變化讓他措手不及。然而,一切卻沒有結束,原本亂糟糟的東方天空也出現了一顆相仿的亮星,兩顆星辰互相映襯,将夜空點綴得極爲詭異。
滿天的星辰就籠罩在一片銀白的光芒之中,帝星紫微旁原本頗爲耀眼的幾顆星辰似乎完全被克制住了,代表輔弼之意的二十八宿也失去了往昔的光彩,這一刻,浩瀚無垠的星空隻屬于那憑空出現的兩顆妖異的亮星。
“天象大亂,天象大亂!”冷慕涯不停地喃喃自語,過了一會,他再也忍不住了,一口鮮血猛地噴了出來,他知道,自己妄圖參破這無名天機,已經受了不小的内傷。他捂着胸口緩緩坐了下來,背靠牆壁,心中是無窮無盡的沮喪,難道真的連它預示什麽都不得而知嗎?那還要他這個欽天監正幹什麽!想到自己蒙受的赫赫皇恩,他終于下定了決心。冷慕涯咬破手指,就着那點鮮血在地上畫了起來,那種癡迷和狂熱的程度仿佛回到了童年他初學星象的那一天。良久,他茫然地擡起頭來,沒有結果,這麽長時間的推算竟然沒有結果。慘然一笑,冷慕涯知道自己是沒有可能參透這未知的一切了,不經意地又看了一眼天際,他的瞳孔猛烈地收縮了一下。
“不可能!”他凄厲的叫聲劃破了夜空,剛才的異像居然無影無蹤,什麽亮星,一切仍然像以前看到的一樣普通。如果不是地上的星象圖,他簡直要懷疑自己是不是瘋了。“爲什麽,爲什麽要讓我看到這些,老天爺,你爲什麽要戲弄我?”一聲撕心裂肺的大喊後,冷慕涯終于昏了過去。
欽天監正一夜之間瘋癫的消息着實讓京城轟動了一陣,然而,随着皇帝任命了新的監正,事情也就這樣平息了下去。朝臣們對于一個小小的五品小官的瘋癫自然不會投注太多的興趣,況且新任監正也并沒有報告任何的星象異常,這些大人物很快就把這件事抛諸腦後了,皇帝也漸漸淡忘了這個叫冷慕涯的中年人,畢竟他還有太多的事情要操心。隻有京城的大街上多了一個瘋子。
“妖星,我看到了妖星!”衣衫褴褛的冷慕涯目光呆滞,跌跌撞撞地在大街上行走着。他的身後,跟着一群頑皮的孩子,他們不停地向這個瘋子投擲着石塊和各種腐爛的蔬菜。大人們用一種摻雜着同情、憐憫和蔑視的複雜眼光默默注視着這個曾經仰視過的人,他們并不知道,這個人曾經看到了即将影響皇朝一世的壯觀景象,後世将廣爲傳唱這一幕,冷慕涯這個名字将永遠在史書中留下絢麗的一筆。但此時,他隻是一個普通的瘋子。那頃刻之間的星象奇觀,雖然并不止冷慕涯一個人看見,但俗人大多以眼花爲由蒙蔽自己,而大多數隐士或方外之人則對此閉口不言,達官顯貴之流鮮有夜半觀星之舉,因此這件事就此湮沒在時間之中。
滿頭白發的明方真人怔怔地看着天空詭異的一幕,長長地歎了口氣,自從幼年起,他就喜歡仰望星空,聽着自己的師父講述一個又一個玄妙的故事。長成之後,雖然天資卓絕的他領會了落英門大多數的道術,但唯獨對這可以窺透天機的觀星術情有獨鍾,算來也是緣分吧。
他自失地一笑,緩緩轉過了身,門中自上古傳下來的典籍中曾有“妖星現,天下變”的記述,曆代掌門獨重觀星的習慣也就由此而來。但明方真人并不相信這種過于神秘的事情,但是此刻,那奇景似乎猶在眼前呈現,由不得他不信。可是,天意如此,自己還能做什麽呢?
“師父!”身後傳來了一個渾厚的聲音,“這麽晚了,您還沒睡?”
即使不回頭,明方真人也知道是自己的大弟子嚴修。自己生性懶散,再加上落英門對道統的承繼要求甚高,因此他直到六十歲才找到嚴修這個弟子。當時的情景他至今仍然難以忘懷,那化爲廢墟的村莊,那一具具死不瞑目的屍體,還有那躲在猶自冒着濃煙的牆角的男孩,一幕人間慘劇讓他堅強難破的道心都出現了陰影,一向平和的他真正憤怒了。宛烈十三年,既無兵災也無盜禍,天下豐收的盛世,到底是誰敢冒天下之大不違犯下如此罪行?
從男孩的口中,明方真人斷斷續續地得知了事情的真相,隻因爲這個村莊的人不願交納蘭州知府強令增加的三分火耗,爲此與收稅的官兵起了沖突,打傷了三個兵丁,心狠手辣的知府錢慕竟然将勾結盜匪之罪強加于全村人的頭上,下令屠村。男孩隻因爲當時躲在床下睡覺才避過了這一劫,但親人已經全部被害。
怒不可遏的明方真人二話沒說帶着男孩闖進了蘭州府衙,怒斥錢慕草菅人命的暴行,惱羞成怒的錢慕一口否認此事,還指他誣陷朝廷命官,下令将他捕進大牢。明方真人見此情形,隻淡淡地說了一句“小心九雷天譴”就飄然而去,無人能阻。
當天夜晚,天雷将蘭州府衙夷爲平地,知府錢慕和平時爲非作歹的衙役全部被雷劈死,屍體焦黑難辨,而一些民聲較好的小吏則安然無恙。而後一向少雨的蘭州血雨三日,紅水上漲三尺,此事震驚了整個朝廷,百姓中也是議論紛紛。最後,心知肚明的皇帝将此事壓下,但天雷的警示仍然讓衆多官員收斂了不少。
“如果妖星能帶來的變數能讓天下的百姓真正安居樂業,那貧道甯願折損這幾十年道行,重入塵世!”明方真人剛才還黯淡無光的眼睛突然爆起精芒,斬釘截鐵道。
一旁的嚴修不禁一頭霧水,但他覺得此刻面色嚴肅的師父不僅沒有陌生之感,還顯得那樣可親可敬。他并不知道,師父的這一宏願,在不久的将來會爲自己的一生帶來怎樣的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