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母紅腫着眼睛爲程晉州收拾東西。
程父有些無可奈何的坐在旁邊,雖然并不動手,但他能守在一旁已是破例,眼中之愧疚更是一望可知。無論作爲貴族還是父親,他都自信能夠提供給家族和子女安身立命的本錢,金榜題名和升任紹南城知府似乎更是對他能力的肯定。然而,這場無妄之災,卻讓一切都蒙上了陰影。
如同大多數的文人們那樣,面臨挫折,尤其是自己造成的不利處境時,君子們選擇退讓,小人們英勇反抗。
程允安從來都是标準的文人君子。所以他除了自怨自艾之外,沒有任何實質性的動作,事實上,現在也的确沒有什麽可以做的。
程晉州有些難以适應壓抑的氣氛,找了個借口道:“我應該去向劉匡星術士,王齡鶴星術士道别吧。”
“去吧。”程母用手背抹抹臉,轉過頭來強笑道:“他們也幫了你不少忙,我房間裏還有幾對前朝的瓶子,你拿去送給幾位星術士,作爲謝禮吧。”
“用不着。”程晉州搖頭道:“我會向他們道謝的。”
程父擺擺手道:“帶着侍硯侍墨,再加上那蒙大蒙二。記得明天一早去見見奶奶,然後就要啓程。”
不知道再說什麽,程晉州抿着嘴離開,感覺自己的心也一陣抽搐。
他并不真的以爲自己将遭遇困境,如果有足夠的時間,以他手上的資源,眼前的問題都能夠解決。但對于現在的父母而言,困境卻是實實在在的。
程母目送着程晉州穿過小門,忍不住又擦着淚道:“還好有蒙大蒙二在,在京城至少不會吃虧。”
她說着說着,就淅淅瀝瀝起來。
程父煩悶的轉過頭,啞着嗓子道:“一路上都有驿站,安全着呢。”
程母置若罔聞,帶着哭腔道:“我們應該請老太太再派幾個人,跟着晉州一起去京城,隻有兩個書童跟着,到了京城有支應的地方,都沒有得力人,而且他身體一向不好,現在又是雪天……”
“沒事的。”程父重複着安慰的話,也不知該說什麽。
程母丢下手上的衣服,認真想了片刻後道:“親家公将青霜留在這裏,似乎派了不少人呢。”
程允安不高興的站起身來,臉色通紅的道:“劉轉運使是覺得将女兒留在程家安全,方才囑托我們,如果我們讓她和晉州一起去京城,那,那……”
劉斌要在河西搞土地改革,勢必得罪無數貴族,将劉青霜許給程晉州,并将之留在紹南城,不是托孤也有照拂之意,若是去了京城,自然大逆其本意。
程母卻不在意的道:“出嫁從夫,不管好壞,她難道能脫開程家不成,現下的情況,誰都任性不得,我且去問問吧。”
程允安長長的歎了口氣。
三房燈火通明,星術士們居住的小院亦是火燭燦爛。
程晉州也不帶書童,自己挑着大大的紅色燈籠,慢吞吞的走了過去,從宅子的一端到另一端,相當于一條普通步行街的距離,四周的建築雖然稀疏,卻處處體現出精心布置的痕迹。程家百餘年的經營,創立的基業,多年的波折從宅子中就可窺見一二。
4名星術士各有相互聯系的獨立小院,中間是一個精心整治出來的荷花池,邊角的獨立房間裏住着星術士們的随行騎士。
在大夏朝,騎士與騎兵是完全不同的概念,他們雖然不屬于貴族階層,卻擁有與科舉功名相當的特權,作爲職業軍人的一員,世家出身的騎士通常追求成爲一線指揮官,而平民出身的騎士則往往要先從高級貴族侍衛做起。
充當四級星術士的随行騎士算是件榮耀之事,他們也顯的格外認真,即使天色昏暗,仍有人守在門口,無聊的晃蕩着腦袋。
守門的騎士遠遠的就看到了程晉州的燈籠,認真看了片刻後問道:“是三哥兒嗎?”
他們都認得程晉州,對其也頗有好感,并不是每個13歲的孩子都有力挽狂瀾的勇氣和能力的。
“是嶽振東騎士吧?”程晉州回憶着對方的名字,将燈籠挑起放在自己臉邊笑道:“劉匡星術士和王齡鶴星術士在嗎?”
他刻意忽略了潑自己一頭冷水的呂續。
“此刻恐怕在房間裏工作。”嶽振東向前走了一步,放低些聲音道:“您有事嗎?”
“也不是很緊急的事情。”程晉州笑了笑。
“晉州嗎?來了就進來吧。”劉匡顯示了他卓越的耳力。除了三四級的高階星術士,普通星術士可不會奢侈到持續使用星陣。
騎士連忙讓開路,笑道:“進門穿過小花園,左轉就是劉匡星術士的院子了。”
程晉州咂咂嘴,這麽遠的距離偷聽兩個人的對話,四級星術士果然很有些門道。他不無惡意的想到,如果讓這厮穿越去21世紀,做小報記者也能天天開名車。
走進小院,就見四名星術士皆聚集在一起,近百平方米的露天庭院裏也挂滿了白闆,其上寫滿了公式數字。
“打擾你們工作了。”程晉州不好意思的笑着,擡頭看看天色笑道:“在院子裏是否有些冷了?”
“你覺得冷嗎?”劉匡似笑非笑的道。
“哦?”程晉州這才反應過來,在劉匡住的小院子竟然一點都感覺不到寒冷,周圍卻也看不到炭火。而他在房間裏的時候,甚至還要穿上不薄的棉襖,此刻幾名星術士卻隻着單衣。
程大博士用探究的眼神四處張望着,同時将自己衣領的扣子解開,環境似乎真的熱了起來。
劉匡笑着指指地上道:“簡單的星陣而已。”
“真是方便啊。”這是絕對值得羨慕的,普通的空調怕都沒有如此的功率,如果每家每戶都裝它,暖氣、空調等等東西都可以徹底退休了。
程晉州正想着,項欣笑了起來:“一點都不方便,爲了畫這個星陣,花了3500兩銀子。”
“3500?”程晉州險些把下巴掉下來,3500兩銀子可是10萬多美元的購買力,燒暖氣的話,能供一個小區使用了。如果用來雇傭人工,侍硯這樣的小書童能請2000個,用人蓋房子都夠了。
“主要是爲了讓項欣練習。”劉匡一無所謂的道:“星術士等級高了之後,都不會缺錢的,如果要說真有什麽需要,也就是貢獻點數罷了,畢竟一個人的智力是有限的,隻有集思廣益,才能對這個世界了解的更深刻。”
“是啊是啊,我雖然不是一星術士,但我還是賺了不少貢獻點數。”呂續總算找到了能說的東西,出口卻讓人忍俊不禁。
程晉州不接他們的話,笑了兩聲,轉而換作一副正經面孔道:“其實,冒昧前來,是想向各位辭行的。”
“辭行?爲什麽?”項欣先叫了出來。
王齡鶴也将頭扭了過來,表示關切。
“父親讓我入學弘文館。”程晉州小聲道,他再叫程允安父親,已是非常順口。
幾名星術士互相看了看,王齡鶴先行笑道:“這是好事啊……”
大家都是聰明人,對于局勢的判斷也是相似的,失去庇佑的程晉州還有貴族的身份和星術士的資質,正該是勇往直前的時候,不管程允安是貶是死,想要翻身也隻有靠自己,進弘文館,的确是貴族子弟最好的出路。
最大的悲劇不是跌倒,而在跌倒了之後沒有任何翻身的能力。
“你準備怎麽走?”劉匡沉吟片刻問道。
“積雪差不多化掉了,還是坐馬車吧。”程晉州是想騎馬的,但母親卻堅決反對,考慮到冬季長途旅行,騎馬很可能非常痛苦,程晉州也打消了一路快馬加鞭順便練習騎術的念頭。
如果不是擔心程允安可能獲罪,故而想在此前進入弘文館,再過兩個月即是天氣最好的時候,但到那時候,某位想賺資曆的禦史,興許早已滿足的躺在家裏的葡萄架下了,籌劃着下一次彈劾了。
“我們也準備近日回京了,如果你能回答一個問題,我就可以考慮讓你乘坐飛空艇,與我們一道。”劉匡笑的不像是個老人,倒像是故意出了難題的老師。從他臉上再也看不到冷酷與政治,雖然程晉州已将那模樣牢牢的記在心裏。
飛空艇有些像是18世紀的飛艇,速度稍慢,動力裝置使用星陣,價格之昂貴可想而之,但舒适度卻又有提高,從紹南到京城,恐怕隻用兩三天即可到達,委實要舒服許多。
程晉州有些動心的注意看向四邊的白闆,其上盡是些橢圓、抛物線,以及各種符号組成的算式。劉匡代表着這個時代最高端的數學水平,他們仍然徘徊在解析幾何的大門之外,尚未形成完整的概念。
“什麽問題?”他試探的問道。
“就說說,你對它們的性質了解多少吧。讓我看看,你在平面幾何以外的想法。”劉匡是用考教的語氣在說話,在星術士們看來,盡管程晉州做出過讓人吃驚的命題,那也不代表他就擁有一流星術士的水準,隻說明他關注了其他人沒有關注的東西。
程晉州挑挑眉毛,自左向右看了起來。刷上了軟油漆的白闆每三四塊靠在一起,分别描述圓,橢圓,雙曲線,抛物線……不用細看其中的文字内容,他已經明白了過來,這群人正在研究的,正是大名鼎鼎的圓錐曲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