紹南城的人,看見程家仆役的靴子,暗地裏都要羨慕的看上兩眼,他們卻不知道,仆役們平日裏走路要悄無聲息,但走到主子們身邊時,卻要故意跺出腳步聲來,有時候遇到石子地面,真真的辛苦自知。一天下來,隻要比比下人們腳腫的程度,就知道親疏遠近了。
程晉州先前在家的時候,隻是個病怏怏的嫡孫,下人們在他面前,恭敬之外,未必會有些許的敬畏。現在隻聽周圍仆役踩出的啪啪聲,當知道衆人的看法,是完全不同了。
天還不算晚,路邊的紅色燈籠已然高高挂起,燭焰在半空中晃蕩,露出樹影陰晴不定的臉。
侍硯走在前面,腳步盡量循着程晉州的習慣,這也是有說法的——如果路上有什麽頑石淺坑,前面的人也會先碰到,雖然從概率上來講,這樣的事情少之又少,但貴族們講究的是排場,并不是性價比,隻要偶爾有一粒石子被提前踢走,他們也會覺得理應如此。何況,打前的下人們總會盡量顯示出自己的價值。
“這位鎮守使倒是沒什麽排場。”程晉州微微點頭,背手跨步的樣子完全沒有少年的形象。
直到二門的位置,才看見兩個着土黃色軍裝的人,也是站在程家仆人的後面,與其說是警衛與監視,更不如說是列隊罰站。
門前迎接的大管家笑呵呵的迎上來道:“恭喜三哥兒身體健康,幾位少爺太太都在長廳裏等着呢,和劉大人叙話呢。他是要去做河西任轉運使的,可是個好差事。”
“我娘也在裏面?”程晉州也報以一笑,貴族家庭的大管家,往往有着遠勝于高級仆役的特權。不同于二管家的遮遮掩掩,他卻是直接就告知了程晉州賓客的身份。
大管家微微躬身答道:“在的,劉大人的夫人也在裏面,說的正開心呢。”
程晉州笑着颔首,低頭走了進去,侍墨和侍硯則被留在了外面。
長廳更應該稱作長殿,是程家最好的幾個待客廳之一。它看起來更像是用十數根立柱撐起來的舞池,又或者空曠的體育場之類的東西,但實際上,它是由4間房子巧妙的拼接在一起。
承重牆要麽被立柱取代,要麽巧妙的隐藏在古董、壁畫與屏風後,4間房看起來渾然一體,使用中與一間房毫無區别——它的主要區别在于,建造的費用更低,最重要的是,不違反大夏朝的任何規定。
當然,沒有宏偉圓潤,并且耗費巨大的穹頂,讓很多人覺得遺憾,從貴族們的角度來講,這種遺憾也許會無限的放大。
對于程大博士而言,他還是第一進入長廳,免不了東看看,西看看,直到有人喚道:“三哥兒,來介紹你認識兩位伯伯。”
說話的是位面生的中年人,不是程晉州的堂叔伯,就是他的表叔伯,卻是沒什麽印象。
程晉州僵硬的笑着,跟着他向裏走去,很有種在木質籃球館或者博物館之類的地方漫步的感覺。
長廳的中央是一汪泉水,真正的泉水,與宅子裏流動的小河相通,從地下一直連到護城河外,再彙入密江。泉水汩汩的冒出十幾厘米的高度,随之淹滿50平米左右的淺水池,池中水隻有一指深,清澈見底,遊動着十幾條顔色各異小魚。
魚都很小,仿佛菜市場外售賣的一元兩條的小金魚。但這裏是紹南程家,不用想也知道,它們肯定是有名有姓,有出處的珍罕品種。
大多數人都圍坐在以泉水爲中心的幾組軟椅上,看起來很是輕巧放松,完全沒有歡迎重要人士的感覺,盡管這位劉大人一看就坐在主座上。
程晉州清爽的作揖問候,說了兩句吉利話,待對方點頭,就準備回身坐在父母身邊,這顯然不是正式的會面,座次也是以家庭爲單位的。
“你喜歡壁畫?”劉斌有一張很典型的國字臉,鼻頭隆起,嘴唇厚而寬。
“有一點。”程晉州下意識的聳聳肩。
劉斌用很長者的語調道:“我看見你進來的時候,很認真的看壁畫,喜歡岩石雕刻還是重彩繪制?”
程晉州一點準備都沒有,哪裏知道什麽是岩石雕刻,什麽是重彩繪制,更不清楚對方爲何對此感興趣,泛泛的道:“都不錯。”
“恩,我忘了你還是個年輕人,的确應該多接觸一些東西,不用提前将自己的視野限制起來。”劉斌說着站了起來,和顔悅色的道:“我是從劉匡那裏聽說你的,星術士都是聰明的家夥,真想看看你有什麽特别的,他可對你是贊不絕口呢。”
劉斌站起身來,程晉州這才注意到他的肩膀很寬,即便穿着常服,也能看出厚實的胸肌,聯想到他是科舉出身的讀書人,可以想見,在鎮守使這個位置上,他的确是付出了不少努力。
不過最讓人吃驚的還是他的話,程晉州有些不适應的道:“哦,我想多少有一些天賦吧,不謙虛的說。”
“不用謙虛,不用謙虛。”劉斌爽朗的笑着:“以12歲的年齡,能引的四級星術士特别提點,那是很了不得的。而且,應對得法,我遇見的貴族孩子,很多人都喜歡依賴父母,你就不一樣。”
“我?”程晉州指指自己的鼻子道。
“下屬回答問題喜歡看上司,小孩子回答問題喜歡看父母。”劉斌得意的大笑了兩聲,坐回到軟椅上道:“可惜我要請劉匡星術士去河西,否則的話……”
劉斌說着,歉意的向程允安笑笑。
程父神色如常道:“向星術士拜師,本來就是很運氣的事情。”
“我在教會有些朋友,或許可以推薦你去試試。他們可不光教導神學。”劉斌呵呵的笑了起來,從懷中拿出一張名片樣的東西,轉手交給了程晉州。
程母很是高興的讓程晉州道謝,教會在大夏朝勢力不顯,但在某些方面的能力,還是頗有口碑的。
名片上寫着的是康迪亞神父,邊角上簽着劉斌的名字,背面則寫着西斯聖堂學院。程晉州有些苦惱的撓撓頭發,難道自己又要換取另一家教會學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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