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我們又要撤退麽？”
尚之信看着剛剛騎馬進入臨時‘王府’的尚可喜，面色平靜的問道。
此時，這座臨時王府中大多數值錢的東西都已經裝車運走，女眷和沒有戰鬥力的仆人更是已經從肇慶府另一面的城門離開，尚可喜這時候跑回來，不過是做收尾工作。
然而，尚可喜沒想到的是，被他解除了兵權在家裏當米蟲的長子尚之信，竟然特地留在這裏等他。
尚可喜聽到尚之信的問題後，眉頭一挑，臉上流露出明顯的不悅。
這孩子會不會說話？
什麽叫做‘又’撤退？
老子撤退的次數很多麽？
就算很多，也不能說出來啊！
這麽大個人了，不明白禍從口出的道理麽？
很多事情能做不能說的！
不管怎麽說，尚之信都是自己的長子，尚可喜心中有氣也沒有發作出來。
失去了兵權的尚之信，如今在尚可喜眼裏就是一個普通的兒子，尚可喜對尚之信的态度遠超以往。
當父子之間沒有權力分歧後，真正的親情才會凸顯出來。
這也是爲何富貴人家中經常爆出骨肉相殘的戲碼，尤其是帝王之家，弑父殺子的事情都能出現。
但尋常百姓家裏，父子關系最差也就是不贍養老人罷了。
“你還留在這裏做什麽？”
尚可喜語氣威嚴的問道。
“父親，現在前線抵擋妖道李長青戰傀的，都是我們尚家這些年來的大半心血，就這麽丢掉了屬實可惜，我想要爲尚家做些事情。
而且，光留下帥旗和幾個副将在前線，用不了多久就會露餡，到時候數萬大軍頃刻間就會崩解，我們的人還沒有走遠，女眷車隊衆多，速度緩慢，前線士卒支撐的時間越短，對尚家越是危險。”
尚可喜聽到尚之信的話語後，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的長子回道：“你是想讓我把殿後部隊的軍權交給你？”
“父親，孩兒不才，在軍中還有一些威信，隻要父親給我個都統名分，我保證讓城外的數萬殿後大軍戰鬥到最後一刻。
父親請放心，孩兒也是惜命的人，等到父親的人走遠後，我就會騎馬追上來，一切都是爲了父親，爲了尚家。”
尚可喜聽到後半句後，反倒放下心來。
他太了解自己的兒子了，要是他說自己爲了尚家願意獻身，保不準有什麽陰謀在裏面。
尚之信直言自己貪生怕死，這才是大實話。
當然，最重要的是，尚之信說得沒錯，有他這個長子在前線穩定軍心，至少不會讓前線數萬尚藩棄卒發現真相後頃刻間崩潰。
而尚可喜所需要做的不過是簽發一道手令而已。
反正都是棄卒，就算讓尚之信掌握又能如何？
不管怎麽說，尚之信也是他的長子，他要是真有本事殿後并帶回來一些殘兵，對尚藩也是一個好結果。
很快，尚可喜答應了尚之信的請求。
當尚之信抵達戰場的時候，數萬尚家軍步卒正被區區一千多人的法蘭西戰傀壓着打。
如果不是投降戰傀必死無疑，這時候早就有成群結隊的清軍士卒丢下武器跪地投降了。
清軍在被法蘭西大炮兵團的火炮近距離霰彈噴了一輪後，在中下層武官的帶領下，發起了一波沖鋒。
但這一波沖鋒沒多久就被法蘭西火槍兵和火炮齊射打退，雙方傷亡比達到了驚人的一比八！
好在，清軍兩翼的大陣還挂念着友軍部隊，從兩翼迂回包抄過來。
在清軍對人數稀少的法蘭西大炮兵團完成四面合圍後，真正的苦戰才剛剛開始。
發現自己被四面合圍，敵軍衆多的法蘭西林登萬，果斷采取防禦戰術，組成了一個大空心方陣，中間擺設火炮，四面用火槍兵環繞。
不過清軍的四面圍攻很快就後勁不足，或者說清軍士卒乃至武官們不願意繼續送死了，雙方再次形成對峙。
然而，法蘭西林登萬可不會看着戰鬥中止，清軍的進攻一停，他就糾集兵力朝着一個方向的清軍大陣發起進攻。
并且利用火炮優勢，将清軍大陣打得節節後退。
另外幾個方向的清軍深知唇亡齒寒的道理，不得不硬着頭皮發起進攻吸引法軍注意力，減少友軍的壓力。
此時分割成四個部分的數萬清軍武官們很清楚，任何一方的垮台都會引起連鎖反應。
武官們一直拿後方家眷生死來激勵清軍士卒的血勇。
‘保家人，滅戰傀！’的呼喊聲，一直沒有停歇的迹象。
就是在這種場景下，尚之信完成了指揮權的交接。
那些被留下來看管尚可喜帥旗的将官們，得到尚可喜的手令後，滿臉歡喜的将指揮權移交給尚之信。
而尚之信既然選擇留下來斷後，自然不可能孤身一人前來。
他在聽說妖道李長青的戰傀出現在肇慶府城外後，就開始聯絡自己的舊部。
上一次尚之信兵敗，帶回來的舊部同樣遭到殃及，降職的降職，閑置的閑置。
畢竟，尚之信帶回來的大多數都是武官。
這些被邊緣化的武官，自然得不到‘第一批撤離’的待遇，他們的情況還不如有個王爺老爹的尚之信呢。
所以，在尚之信召集舊部的時候，這些舊部自然是歡天喜地的加入到尚之信的小團體中。
這一次都被尚之信帶了過來。
很快，尚之信通過這些舊部手下爲觸手，開始全面接管數萬大軍的指揮權。
這一刻，尚之信的世子身份起到了很大的作用，再加上沒有人跟尚之信争權，底層的清軍都以爲自己接到的是尚可喜的命令。
當然，這些清軍願意聽從尚之信的命令，最重要的原因是，尚之信調遣大軍且戰且退，朝着後方的肇慶府府城撤退。
這可是正中前線清軍官兵下懷啊。
就這樣，在法蘭西大炮兵團的追殺中，清軍主力丢下一地屍首成功退入到肇慶府城池中。
做到這一點其實并不難，尚可喜不願意去做，主要是因爲他知道自己這麽做毫無意義。
畢竟，妖道李長青完全可以投放第二波第三波乃至無數波戰傀，将肇慶府的府城團團圍住。
甚至隻要妖道李長青願意，可以直接朝城内投放戰傀。
那将會對退入城池中的清軍造成更大的打擊。
野外的清軍好歹還能依托陣型而戰，城内的清軍如果遇到從天而降的妖道李長青召喚的戰傀，就隻能打殘酷的巷戰了。
巷戰的結局是顯而易見的，清軍怎麽可能打得過悍不畏死且沒有數量限制的戰傀？
所以，清軍野戰是敗，退入城内則是慘敗……
然而，尚之信看不到這一點麽？
不，他很清楚這一點！
尚之信這麽做的原因很簡單——揭露他老爹欺騙大家的真面目，讓這支軍隊脫離清廷。
或者說，打破這些清軍對平南王尚可喜的幻想，在清軍迷茫，高層權力真空的時候，他頂替上來。
畢竟，這支清軍的高級将領都跑路了，尚之信得了一個都統的職位，現在是整支清軍官銜最高的統兵大将。
果不其然，退入城内的清軍士卒立刻通過沒能逃跑的家眷得知真相。
在清軍主力退入城池中時，最後一批逃離的家眷還沒有跑完。
這些家眷都是負責維持城内跑路秩序的清軍士卒家眷，他們地位最低，所以排在最後面……
然後被當做棄子退入城内的清軍堵了個正着。
這一下，大家都别想跑了！
理所當然的，這數萬清軍上下對平南王尚可喜的‘信仰’也徹底崩塌。
與此同時，尚之信利用自己還有時效的指揮權，将清軍中層武官都召集過來。
這批人已經是數萬清軍級别最高的武官了。
城池之外，法蘭西林登萬不出意外的，命令火炮不斷轟擊肇慶府的城牆。
城牆被轟垮隻是時間問題而已。
尚之信的目标就是趁着這點時間，将這些中級武官全都拉攏到自己手底下。
尚之信的拉人辦法很簡單。
他對衆多中層武官闡明了幾點要素。
第一，他們已經被清廷和尚可喜抛棄了！
沒錯，在尚之信口中，他們不光是被自己老爹抛棄，清廷也抛棄了他們！
現在他們如果逃入清廷控制的地盤，會被當做逃兵抓起來。
很顯然，這是尚之信在斷絕他們的退路。
第二條對這些清軍武官而言是個好消息，他們的家眷幾乎都在城内，大家夥不用飽受妻離子散之苦。
這讓衆多清軍武官有了繼續奮鬥的理由。
第三條，也是尚之信認爲最重要的一條。
他要讓在場的衆多清軍武官們明白，他們此時已經沒有退路可走。
在廣東省落草爲寇，他們沒有民衆基礎，想弄死他們的廣東省老百姓和宗族豪紳比比皆是。
繼續給大清當狗，就等着被當做炮灰送到妖道李長青的戰傀面前吧。
不過，尚之信拍着胸脯保證，他可以帶着大家走出一條活路來。
除此之外，尚之信還明确表示，他已經跟自己的老爹斷絕父子關系，因爲他看透了清廷的本質，清廷在妖道李長青的進攻下，早晚得撲街。
既然如此，尚之信自然不願意繼續給清廷當狗。
大家當漢奸，圖的是榮華富貴，不是要給大清陪葬！
這番言論，瞬間引起在場清軍武官們的共鳴。
要不是妖道李長青的戰傀不收俘虜，他們根本不會這麽拼命！
什麽？
你說讓大家去見妖道李長青投降？
萬一被妖道李長青吃了心肝咋辦！
“我們有數萬人手，天下之大，何處去不得？
妖道李長青和清廷之間的這場戰鬥，我們根本不需要夾在中間，大家手裏有兵有武器，我們完全可以自己去打出一片天地，逍遙自在！”
尚之信說完這句話後，清軍武官們頓時一片附和。
他們現在根本沒有出路，面前的尚之信看上去又是個明白人，大家除了追随他，又能怎麽做？
而且，大家夥并不擔心尚之信在騙他們，尚之信沒有帶領衆人跟妖道李長青死磕，而是準備跑路，就算是跟清廷和平南王尚可喜的命令背道而馳。
他自絕于清廷那一面，怎麽可能欺騙大家？
尚之信這麽做的目地自然是爲了脫離自己老爹的掌控。
沒辦法，尚之信很清楚老爹尚可喜是大清的死忠，如今大清跟妖道李長青的戰争，根本看不到勝利的希望。
這一戰又把尚藩的元氣折騰掉大半，尚之信怎麽可能還願意繼續跟着大清走？
自立隻是尚之信忽悠人的說辭，他真正的目地是帶兵投靠妖道李長青！
不過尚之信很清楚這些當兵的有多麽笃信妖道李長青吃人的傳聞，這時候要是他挑明了自己想投誠李長青，鐵定沒辦法服衆。
所以，隻能忽悠大家團結起來闖出一片天來。
“城外的戰傀數量不多，現在大家去跟自己的士兵說清楚情況，以後我們不再爲大清而戰，隻爲自己而戰！
趁着城外的戰傀還沒有入城，我們先把家眷送出城，城内的所有漢人都搶光殺光，青壯留作奴仆，年輕的女子用來給戰鬥的士兵當獎勵。
肇慶府将是我們第一個狂歡的城市！”
尚之信太了解這幫清軍官兵渴望什麽了。
大道理講完之後，實打實的好處立馬放出去。
如果不搶一筆的話，怎麽拉攏人心？
隻要度過這一劫，尚之信就能把自己的個人威望樹立起來，再将這支軍隊徹底掌控就容易了。
理所當然的，尚之信并沒有指望這支軍隊能打硬仗。
喪失了清軍背景淪爲無根之水的他們，隻能算是一群聚在一起欺軟怕硬的亂兵而已。
讓他們對付一些民間武裝和匪寇平民沒問題，讓他們跟正規軍對上，是萬萬不可以的。
這就是爲何尚之信從未想過帶着這些人，自己打出一片天下的原因。
尚之信僅僅隻是爲了增加自己投誠的資本而已。
他一個人向李長青投降，和帶着一支軍隊去投降，獲得的好處能一樣麽。
當然，想要成功獲得這支軍隊的擁護，尚之信首先要解決掉城外的戰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