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之後,疲憊的沒藏訛龐依舊沒有休息,孤獨的坐在孤燈底下長籲短歎。
這樣的沒藏訛龐别人是見不到的,他們隻能看見或者威嚴,或者睿智, 或者溫和的沒藏訛龐,哪怕是殘酷狠毒的沒藏訛龐也有不少人看見,唯獨沒有人見過頹廢軟弱的沒藏訛龐。
沒有殺李清的理由啊!
沒藏訛龐看着跳躍的燈火取出剪刀剪去了過長的燈芯,當燈光隻剩下一豆的時候,這才罷手。
李清殺不得!
如今大夏的将才隕落的已經夠多的了,剩下不多的幾位老将卻和自己不是一條心,手頭能用的不多,像李清這樣出色的年輕人更加的稀少, 很多賦予期望的年輕人, 不是死在了秦州,就是死在了青塘,以至于自己還要依靠張绛這樣的老将來充門面。
燈火太小,于是沒藏訛龐就隐入了黑暗,隻有兩隻眼睛依舊閃爍着攝人的寒光。
長長的歎了一口氣之後,沒藏訛龐的身體終于萎靡了下來,懶懶的躺在椅子上。
大夏國和遼國,宋國不同,這個國家興起于殺戮,那麽隻有在殺戮中走向輝煌,就像火堆一樣,自己隻能不斷地往火堆裏丢柴火, 隻有這樣這堆火才能繼續燃燒下去,如果沒有了殺戮這個柴火的喂養,大夏的光芒就會慢慢地黯淡下來最終會熄滅。
世人都說沒藏訛龐陰毒,利欲熏心, 又有誰會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了黨項一族的未來。
如果真的利欲熏心,一心隻想着坐到大夏的皇位上, 在絞死親妹子之後,那個十歲的孩子又如何能夠活的下來?如果自己真的想當皇帝,諾賞移這些老将如何有機會拱衛在小皇帝的身邊?
最難測度的就是人心,它藏在人的肚皮裏,有面孔上的笑容和各種谄媚的語言作爲作爲掩護,天知道肚皮裏面的那顆人心是怎麽想的。
面上叫哥哥,背後掏刀子這樣的人沒藏訛龐見過的太多,太多了,努力了這麽多年,依舊找不到幾個和自己有共同志向的人。
今天之所以會失态,不是被李清的桀骛不馴激怒,也不是因爲李清不聽自己的命令,而是出于一種最深沉的失望。
人的力量不足的時候,就會幻想出各種神奇的怪獸,從蛟龍到麒麟都不過是人意識的化身,力量的化身。
沒藏訛龐想要化身一匹巨狼來護衛黨項一族的生息繁衍。或者說他已經抛棄了自己的人性,已經化身爲巨狼了。
因此在聽說李清因爲那個婦人沒有完成最決絕的一次蛻變,他心中的憤怒根本就無法抑制,生生的捏扁了手裏的銀杯,殺心大熾!
最了解自己的人應該是雲峥,沒藏訛龐沒來由的這樣想。
他至今還記得那個青衣少年走進自己的帳幕時候躬身道:“能見到大将軍當面,雲峥三生有幸!”
然後這個家夥就用自己當跳闆,認識了很多西夏人,包括太子和陛下,他溫文爾雅的風度,博學風趣的談話,再加上一手神奇的醫術,讓他很快就成爲興慶府中最受歡迎的異族人,最讓人無法理解的是,一位學識淵博有大本事的人竟然做得一手好菜,至今,沒藏訛龐對自己忍住口舌之欲沒有去吃雲峥親手做的飯菜而自豪。
那些喜歡他,甚至有些崇拜他的西夏人很快就遭受了報應,太子府的一場狙殺,死的最多的一群人恰恰是距離他最近的那些人,直到很久之後,沒藏訛龐都沒有弄明白,雲峥爲什麽會依靠很少的幾個人就在興慶府掀起這樣大的風浪,以至于陛下都死在了他的陰謀詭計之下。
沒藏訛龐知道隗明公主就是被雲峥騙走的,或者成了這人的秘密情人,或者因爲擔心公主的身份,已經被他殺死在了某一片天空之下。
士大夫對這樣的行爲是極度鄙視的,隻有雲峥幹的心安理得,自己派去東京的小兒子曾經千方百計的打聽過隗明的下落,隻可惜沒有聽到半點關于隗明的消息。
如果論及無恥和卑鄙,天底下隻有這個人和自己是如此的相近。
沒藏訛龐想起李元昊給雲峥賜予的官職就想笑,那樣的官職是沒有辦法來鎖住一個隻想爲自己本族強大貢獻一份力量的聰明人的。隻會給他一個更加廣闊的舞台來摧毀大夏的根基。
對于雲峥能夠猜出自己此次的軍事意圖,沒藏訛龐毫不奇怪,假如這個世界上還有誰能夠準确的把握自己想法的話,絕對隻有雲峥一人。
黃河岸邊的那次談話,那些幼稚的相互算計,讓沒藏訛龐的心變得暖和起來,沒有李清相伴,至少還有雲峥這個同類。
宋人認爲他是一頭吊睛白額猛虎,大夏人偷偷的在背後稱呼自己爲青狼,兩者似乎有異曲同工之妙。
如今,一狼,一猛虎就要完成對遼國的分割了!
想到得意處,沒藏訛龐決定給雲峥去一封信,講述一下自己對于宋國的一些看法,以及自己對将來兩國之間的相互關系做一些闡述,他希望能夠獲得雲峥的同意。同時,他也想聽聽雲峥關于大夏國的一些想法,這對大夏來說非常的重要。
他相信,老虎會聽進去獅子的建議,獅子也會聽從老虎的建議,哪怕他們是敵人。
如果建議來自綿羊或者野鹿一類的野獸,不論是獅子還是老虎都會先把綿羊,野鹿一類的東西吞下肚子之後,再拿出他們的建議當做午後消食時的一個小小的消遣。
夜色已經很深了,西夏人的大營裏去人聲鼎沸,不斷地有遼人奴隸被西夏武士押送着來到這裏,匆匆的吃過一點飯食之後,就會重新上路,西夏人已經在來的路途上就準備好了無數的驿站,準備依靠這條運輸線絡繹不絕的将遼人送去遙遠的西方。
沒藏訛龐爲此精心準備了五年之久,他從來沒有想過和宋人在遼國争奪那些荒蕪的土地,他隻想建立一個人口衆多的橫款西北的龐大帝國,隻有這樣,西夏帝國才會長久的屹立在大地的西方。
“時路烏足争?太極可翺翔,天龍沖煞,西方大吉,但不益遠行!” 文彥博收起桌子上散開的龜殼對坐在對面的雲峥道。
“ 先天八卦圖, 坤震離兌居左, 坤爲母, 離再索而得女,兌三索而得女, 三卦皆陰, 隻震一索而得男爲陽. 故太極圖左面用黑色表示屬陰, 黑中白點表示陰中有陽. 乾巽坎艮居右, 乾爲父,坎再索而得男,艮三索而得男, 三卦比陽, 隻巽一索而得女爲陰, 故太極圖右而用白色表示屬陽, 白中黑點表示陽中有陰,此話何解?”
雲峥半點不打磕巴的把這一段極爲拗口的話語念出來,衷心的向很有高人風範的文彥博求解。
之所以會記得這段話,說來慘痛,彭蠡先生當初在教雲峥學習太極圖的時候,曾經考校過他,雲峥的回答慘不忍睹,實在沒辦了就胡亂回答了一通,結果足足被老先生抽了二十闆子,還教訓他知之爲知之不知爲不知,豈能胡說八道!
雲峥深以這段曆史爲恥,現在發現文彥博似乎很有料的樣子忍不住發問。
文彥博捋捋胡須笑道:“這是先後八卦圖的區别,考校的就是死記硬背的硬功夫,老夫年少之時荒唐,哪有時間去背這些考進士用不上的雜學。”
“你沒有因爲這些東西挨過先生的打嗎?”
“沒有,老夫少年之時,家道還算是富裕,私塾裏的先生對我曆來照顧,很少有闆子加身,怎麽,雲侯挨揍了?你在蜀中時幾乎分光了蜀中明月之光,那位先生舍得如此責罰于你?”
“彭蠡先生,他老人家揍了我整整二十闆子,我的雙手很長一段時間連筷子都握不住,吃飯的時候隻能讓仆人喂食。”
文彥博同情的點點頭道:“這隻有認了,雲侯因何說起這些慘痛的往事?”
雲峥陰着臉道:“我隻是想告訴你,我對周易之學沒有半點好感,你剛才說西方大吉,又說不宜遠行,我隻想知道你說的這些準确不準确,如果你謊報軍情,休怪雲某拿你開刀,二十軍棍之下,不知寬夫兄能否熬過去!”
文彥博并不驚慌,喝一口茶擺擺手道:“天道最是無常,即便是馭神算測無常也往往會有偏差,雲侯拿老夫的測度來當真實發生的事情來計算軍情,這哪裏是一位軍神該做的事情!”
雲峥歎口氣道:“其實是我的心亂了,遼皇依舊沒有對沒藏訛龐在中京的行爲嚴重的重視起來,隻是派了兩員偏将去應付西夏人,恐怕力量上會非常的不足,即便是有耶律信出馬,他們依舊讨不了好去。
沒藏訛龐做這件事定然不是臨時起意,恐怕是早有預謀。遼皇的應對恐怕還超不出他的算計。”
文彥博嗤笑道:“不這樣應對還能怎樣應對,咱們的大軍已經打到了南京道的邊緣,就要跨過長河正式進入河北地界,如果老夫是遼皇,也隻能先對付你這頭猛虎,而不是盡起大軍去對付沒藏訛龐!”
第二章求票,繼續求票啊,這事不能忘記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