強勁的北風帶着砂礫敲打在盾牌上發出噼裏啪啦的聲音,李清漫步在戰場之上,盾牌被他背在背上,再加上厚重的铠甲,讓他整個人看起來就像是一個移動的堡壘。
包了鐵皮的靴子踩在松軟的沙土上, 一步一個腳印,不過很快,這些腳印就被風帶來的沙土填平了。
放眼望去,視線所及之處到處都是殘破的屍體和無主的戰馬,幾面旗子随意的傾倒在地上,被風吹得嘩啦啦作響, 卻不見旗手的影子。
這是一處屠殺場!
一人高的弩槍随處可見, 栲栳大小的石頭密密的鑲嵌在松軟的沙地上, 更多的卻是鑲嵌在死去的人體身上。
“器械的戰力最終将會取代個人的武勇!”
巡視過戰場的李清小聲的對自己說。
說完這句話,李清就找了一處沒有血迹的幹淨沙土做了下來,他發現自己現在越來越喜歡喝屍體待在一起,而不是和活人一起飲酒作樂,即便是打了勝仗之後也是如此。
這是一種說不清道明的感覺,往日的噩夢中總是不缺少屍體這種東西,秦州一戰之後那些戰死的生死兄弟的模樣總是會出現在他的夢中,時間長了,他也就習慣了,他甚至學會了在夢中和那些破破爛爛的屍體縱酒高歌,以至于現在隻有看到屍體才能讓他的心真正安靜下來。
拽過手邊的一個破旗子擦擦手,這是河清軍的旗子,如今這支軍隊已經全軍覆沒了, 就在剛才被俘虜的四千餘遼軍全部被相國活埋在了錦繡山。
從一具屍體上取下幹糧袋子,裏面裝的是肉幹,這是風幹肉,一種非常好的行軍食品,李清慢慢的吃了一塊,非常的硬,不過味道很好,鹽的味道很重,不過這是軍糧,鹹幹是必須的。
吃多了就會口渴,遼軍水囊裏的水已經變成了冰,李清就用刀子劈開皮囊,砸碎了大塊的冰,找了一塊晶瑩剔透的放進嘴裏慢慢地吮吸。
仰面朝天的躺在沙地上,天空中有兩隻孤獨的飛鷹依舊在空中盤旋,偶爾低飛下來,朝着那些屍體發出一聲聲的嘹亮的慘叫。
這是遼軍馴養的海東青,這一戰之所以能夠全殲河清軍,最重要的就是國相蒙蔽了這兩隻海東青,它們簡單的大腦還沒有法子把人群和羊群分辨出來,它們還分不清披着羊皮的人和真正的羊之間的區别,在它們看來,隻要穿着羊皮的都是羊。
“戰争不過是一場騙子的遊戲而已!”
這是李清今天說出的第二句非常有哲理的話,前一句不過是證實了自己組建潑喜軍的必要性和可行性,河清軍的覆滅更是證明了在器械可以成倍的提升一支軍隊的戰力。
騎兵冒着密集的箭雨沖鋒或許還有生存的機會,但是冒着雨點般密集的石塊沖鋒,下場非常的凄慘。
李清甚至想過,如果把石塊全部換成宋軍的火藥彈之後,不知會有什麽樣的結果。
他很快就推斷出來了結果,那就是根本就不會出現那樣的狀況,火藥彈的價格實在是太昂貴了,沒人能夠把火藥彈當成石頭一樣扔的滿世界都是,就算是雲峥那個敗家子也做不到。
沙子進了眼睛就會非常難受,但是人死了之後就無所謂了,瞅着面前的一具屍體的眼睛,李清看到了眼睛上沾染的灰塵,于是,他就擡手将屍體的眼睛合上,不想看到那雙灰蒙蒙的眼睛。
大隊的西夏軍隊開進了戰場,那些軍卒開始有條不紊的剝除屍體身上的铠甲,剝掉他們身上相對幹淨的衣衫,拿走所有還能利用的東西,這些對西夏人來說非常的重要。
一匹黑色的戰馬停在李清的身邊,馬上的騎士俯視着李清,眼睛中的威嚴就像是已經固化了一般。
李清讪讪的坐起來,從下朝上看,國相就像是一個威嚴的帝王,雖然他到現在還是國相,不過所有人都知道,隻要興慶府那個從小體弱多病的孩子一死,他立刻就是整個西夏的王。
一件黑貂皮從馬上扔了下來,蓋在李清的腦袋上,沒藏訛龐幽幽的道:“多穿點衣衫,莫要病倒了。”
然後就就傳來陣陣的馬蹄聲,而且是遠去的馬蹄聲。
李清從腦袋上取下黑貂皮胡亂的穿在身上,有些發愁的瞅着遠去的沒藏訛龐,西夏軍中現在有一個傳說,隻要國相對誰好,誰就離死不遠了。
這句話是有出處的,國相和皇太後沒藏氏從小相依爲命,沒藏氏甚至就是國相一手帶大的,兄妹情深誰都不懷疑,可是國相勒死太後的時候聽說他的手非常的穩。
李清一直都認爲自己這時候應該在西京城下,或者正在從冰凍的黃河上跨過之後,去攻擊遼國的土地,就像雲峥現在正在幹的事情一樣,而不是跑到漠北來去搶奪什麽嘛嘛的寶藏!
雲峥這時候一定笑破了肚子,李清就是這麽認爲的。
問題是李清這樣認爲沒有用處,大夏其它的有識之士這樣認爲也沒有半點的用處,國相想去耶律信的地盤搶寶藏,大家夥就隻好不遠萬裏的去找什麽狗屁寶藏了。
全殲了河清軍李清一點都不開心,自己現在殺死的遼軍越多,雲峥那裏就越是輕松。自己去找什麽寶藏,雲峥卻正在開疆拓土,已經拿到了真正的寶藏。
國相魔怔了!
這是李清唯一能解釋清楚國相現在作爲的理由,如果沒有魔怔,國相這時候就不該帶着大軍遠赴漠北,應該在大宋和大遼之間的戰争中尋找屬于西夏人的榮光和利益。
兩個大國交戰,第三個大國應該很容易找到自己的利益點,但是,國相似乎全部放棄了,他偏偏要了最弱小的一個利益,那就是嘛嘛的寶藏,就算寶藏裏全是黃金,那有如何呢?
卑鄙的宋人剛剛通過了一項法令,他們不再允許黃金和白銀在市面上流通,小額的交易用銅錢,大額的交易用交子,他們的大宋錢莊正在囤積黃金和白銀,有多少黃金白銀就發行多少價值的交子,天知道他們是不是真的是這樣做的,在李清看來貪婪成性的宋人偷偷的多印幾張交子的可能性非常的大。
那些卑鄙的宋人今後隻需要用那些漂亮的紙片就能從西夏購買走牛羊,毛皮,青鹽,藥材等好東西。
李清非常的擔心一旦宋人把交子這東西弄得滿世界都是的時候,大夏國的人抱着一堆紙片不知道是不是還能換回來那些自己急需的好東西,即便是還能用,他們隻需要稍微操縱一下兌換的比例,大夏國的人很可能就會在商業上顆粒無收。
一錠向五郎十分金重十兩,在大夏能夠購買二十個奴仆,三十匹戰馬,足足兩倉糧食。
可是在宋國,需要先把十兩金子換成八十兩銀子,然後一兩金子或者八兩銀子才能換取一千五百枚銅錢。
然後用一千五百枚銅錢去換取自己所需的東西。
現在沒人能弄明白銅錢爲什麽會那麽值錢,十兩金子換一萬五千枚銅錢,也就是十五貫銅錢。
三年前的時候,一兩金子換十兩銀子換十貫銅錢,大夏和大宋的物價仿佛,金子同樣值錢,現在,不一樣了……
人家連一萬五千枚銅錢也不給你,因爲大宋律法規定,一貫以上的交易必須使用交子,于是,黃金變成了一張寫着數字的紙。
李清不相信日理萬機的國相看不到這些變化,看不到宋人的險惡用心,看不出宋人雖然在進攻遼國,實際上真正想要弄垮的是大夏?
他脫下黑貂皮之後就扔掉了,不過他發現沒藏訛龐又回來之後,就趕緊把黑貂皮撿回來撣掉灰塵,重新穿好,這時候的沒藏訛龐沒有人願意去得罪,也不敢去得罪。
“李清,北去的道路已經打開,老夫已經命令張绛作爲先鋒先行,你潑喜軍辎重沉重,能否在約定的時間内趕到達尕海子?”
沒藏訛龐從戰馬上跳下來,幫着李清整理一下黑貂皮之後問道。
李清搖搖頭道:“太遠了,兩千三百餘裏路途,拉辎重的馬車根本就堅持不了那麽遠,更何況這一路上都是荒漠,連修整馬車的材料都不好找。”
沒藏訛龐的臉上全是焦灼之态,咬着牙道:“老夫知道你對北征達尕海子有别的看法,也知道你們都以爲老夫瘋了。
可是老夫告訴你,達尕海子之行乃是老夫深思熟慮之後的結果,李清,老夫隻要求你聽從軍令,可否?”
李清張張嘴想要再勸誡一下沒藏訛龐,但是一想到那些勸誡沒藏訛龐的人可怕的下場,最終還是把話咽下了肚子,挺起胸膛大聲道:“末将一定遵從國相指令雖百死而不悔。”
沒藏訛龐欣慰的點點頭道:“等你随老夫到了達尕海子,上了喬巴山,你就會知道老夫的決定是何等的英明!”
李清心裏閃過一個念頭,小聲的問道:“國相,喬巴山上莫非有的不止是黃金?”
沒藏訛龐狡黠的笑了一下,然後拍拍李清的肩膀就上馬離去,走出老遠之後才大聲的對李清喝道:“李清,更上!我們去喬巴山,那裏一定不會讓你失望!”
第一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