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曲關附近的農田全部分給遷徙進來的農民,這并不是一個好主意,原本,在河曲關附近也有農民,還有少量的小商人, 他們的生活原本是平和的,但是三十萬秦州流民的到來,将這裏脆弱的生存關系完全搞亂了,這樣做是得不償失的。
新來的流民一無所有,短時間裏根本就做不到自給自足,在這種情形下,他們不但不能爲邊軍種植更多的糧食,反而會消耗河曲原住民的糧食, 介甫兄, 我很想知道朝中那些大佬是怎麽想的?
他們是來幫助我北征的,還是前來拖我後腿的?”
雲峥之所以陰陽怪氣的說話,原因就是龐籍給自己送來了三十萬赤貧的關中流民。
這幾年關中的旱災不斷,加上沉重的賦稅,導緻關中有田地的百姓大量逃離,聽說秦嶺裏面多得是流亡的野人,因爲沒有吃鹽,常年躲藏在深山的緣故,渾身長滿白毛的人也不在少數。
天知道龐籍是怎麽把這些人從深山裏找出來送到河曲來的。
王安石仰天長歎道:“人家說這都是我變法造的孽,于是順理成章的送到了我的面前!”
“……”
“河曲關戰事正烈,龐相他們确實失策了。”陳琳也是臉色發白,今日中午他看到了那些流民, 狀況之凄慘,幾乎不忍卒睹。
“如今,大宋國内糧食最多的地方就是河曲……,這裏的存糧幾乎比東京南北兩個倉庫的存糧加起來還多, 人家不送到這裏送到那裏去?
再者,雲帥就要北征, 在河曲存放這麽多的糧食做什麽?不如讓這些流民們把他吃完,這就叫做就食!”
雲峥拿指關節敲打着桌面面無表情的道:“龐相他們這是在給我下死命令呢,此戰隻能勝不能敗,勝利了什麽都有,失敗了那就是身死族滅的下場。”
“河曲?”
雲峥回頭看看擔憂的陳琳道:“河曲關這些年威震河東,雖然隻有六千本部兵馬委哥甯令的兩萬殘軍想要攻陷那裏依舊是在做夢。
等到梁楫的大軍到來之後,就是委哥甯令全軍覆沒之時,所以啊,河曲關你不用擔心,你隻要多想想怎麽安置這三十萬流民才是正經,龐相下的好棋啊,不管我們多麽的位高權重,要是把這三十萬流民餓死了,千秋之下,我們定然逃不脫“民賊”二字。”
王安石忽然笑道:“既然他們說是我造的孽,那就由我來承擔,雲帥,卑職申請屯田月亮河。”
雲峥憐憫的朝王安石道:“你如今孤身一人成不了事的。”
王安石仰天大笑道:“爛船還有三斤釘,雲帥盡管北征,王安石就留在月亮河屯田了,等大帥北征勝利歸來之時,下官也定能把這裏打造成一個塞上江南!”
雲峥見王安石的面孔紅的厲害,知道這不是因爲激動造成的,隻要看他緊握的雙拳,就知道這家夥這時候是多麽的憤怒了。
“數九寒冬,那些人缺衣少食,如果在野地裏多停留幾天,說不得就會全部凍死,算了,如今也來不及蓋房子了,就先委屈這些人挖一些窯洞先住下吧,等我的大軍走了,再給他們把軍營騰出來,人家派這些人來的目的就是逼迫我早日出征騰軍營呢。”
政客的心是鐵石做的,雲峥總算是驗證了這一點,所以他将已經完成的奏折丢進了火盆裏,這時候說什麽都沒有用,他甚至能想象的到,隻要自己的大軍出來雁門關,李東楚的白馬軍立刻就會封鎖城關,而姜哲守衛的甯武關,郎坦守衛的河曲關也同時會閉關鎖國。
這一戰就跟過河的卒子一般除了向前沖,絕對沒有後退的餘地,想要重回大宋,除非從大軍拱衛的河北回去。
“梁輯回軍之後,我們就立刻離開,隻是白馬軍必須爲我前驅,我手下的力量還是稍顯薄弱一些,一旦陷入久戰,我需要有一個補充兵員的後備軍。”雲峥瞅着陳琳慢慢地道。
陳琳第一次發現雲峥的眼神是如此的陰森,想要駁斥,話在嘴裏玩味了很久還是咽了下去,他很懷疑如果自己說不許李東楚的白馬軍出關的話,雲峥很可能會當堂翻臉。
委哥甯令淚如雨下,嗓子裏發出野獸一樣的嘶吼聲,一張原本還算清秀的臉如今扭曲成了一團,雙手陷進河堤上的泥土裏血迹斑斑。
三千最精銳的西夏勇士,用各種各樣怪異的姿勢仆倒在冰面上,原本光潔的冰面,如今被攻城弩厚厚的鋪了一層,鮮血甚至來不及擴散,就被寒冷的北風凝固成了一團顯得格外鮮豔。
張賀的嘴哆嗦了好久才道:“他們哪來這麽多的八牛弩?”
這句話委哥甯令也想知道,在八九年前,宋軍之中雖然也少不了八牛弩的存在,但是這種需要八個人才能運作的武器,在宋軍中并不多,一來,八牛弩造價昂貴,二來這東西需要大量的人手去控制,因此在軍中隻能作爲威懾性的武器存在,想普遍運用根本就不可能。
他們根本就無法理解倒是那個将作監這幾年是如何改進這些超級武器的,因爲多了棘輪這種裝置,原本需要八個武士才能使用的武器,變成兩個人就能輕松使用輕便武器。
也因爲大宋擁有了草原之後,牛筋這種帶着彈性的材料已經很容易就能得到,再加上木質黏合的弓臂逐漸被鷹巢生産的軟鋼代替,所以,在雲峥的倡議下,大宋将這種珍貴的遠程武器裝備的到處都是,尤其是河曲這種重要的關隘裏,更是八牛弩裝備泛濫的災區。
如今,宋軍的單兵裝備價值已經從慶曆年間的三貫零四百文錢,上漲到了十一貫七百文,這些年因爲廂軍在被不斷地裁撤,軍隊人數減少了六成,但是戰力卻比以前至少增長了三倍有餘。
尤其是雲峥麾下的京西軍,裝備之豪華更是冠絕大宋。
譚威等待了好久都沒有等到西夏人的再一次進攻,見那些西夏人站在河堤上看着冰面上的屍體,走又不走的有些煩悶,眼見天色已晚,大軍在城外宿營實在不是一個好事情,于是,就下令大軍後隊變作前隊,帶着八牛弩緩緩地退進了河曲城。
委哥甯令沒有下令追擊,當斥候禀告說宋軍已經全部回城之後,就帶着親兵走上了冰面,從軍卒的屍體上拔下一根攻城弩,回頭問張賀:“你伯父當年就與雲峥的部下交戰過,你是唯一能夠出滾鍾口的右廂朝順軍司的人,你來告訴我,那時候他們也裝備了這麽些八牛弩嗎?”
張賀茫然的道:“家叔父不曾提起,反而提起了一種叫做火藥彈的武器,還說這種武器一旦使用,聲如驚雷,落地如霹靂,人馬觸之皆碎。”
委哥甯令燦笑一聲道:“看樣子以我們的能力,還不足以讓人家施展那種武器!沒藏訛龐囚禁了我們十年,也讓我們和戰場脫節了十年,看樣子這十年宋國的作戰方式有了很大的改變,我們卻什麽都不知道。”
“大帥,我們還攻城嗎?”張賀心中惴惴,不由得小聲問道。
委哥甯令搖搖頭道:“不用了,在我們還沒有搞清楚宋軍真正的戰力之前,還是不要進攻的好。”
張賀黯然道:“留在軍營中恐怕也是死路一條,大帥将宋使分屍之後,我們已經沒有任何的退路了,如今天氣逐漸轉寒,不用宋人來攻打,我們在這樣的天氣裏也活不了多久。”
委哥甯令命親兵們将散落在河道上的攻城弩全部收集起來,自己軍中也有八牛弩,但是缺少攻城弩,宋軍雖然殺掉了三千悍卒,卻也留下了非常多的武器,雖然取得這些武器的代價未免慘重了一些。
“我們已經接觸過宋軍了,那就不妨再接觸一下契丹人,宋軍這些年變化很大,卻不知契丹人是不是也變得同樣不可戰勝?”
看着部下将一捆捆的弩矢擡進軍帳,委哥甯令探手烤着火若有所思的對張賀道。
張賀不明白委哥甯令爲什麽會這樣想,猶豫一下問道:“大帥,我們既然已經和宋軍撕破了臉皮,就該和契丹人結成同盟才是,爲何還要和契丹人翻臉,如果那樣做的話,我們就會兩面受敵。”
委哥甯令粗暴的打斷張賀的話道:“我們本身就是敵人,誰告訴你我們一定要打擊一方,再拉攏一方的?
你還沒有看明白嗎?不管是宋人,還是遼人,我們都沒有和他們媾和的可能,雖然我們是爲了大夏和契丹人之間的盟約出來作戰的,但是,你看看,那些契丹人真的就把我們當做盟友了嗎?
張賀,雲峥是敵人,蕭打虎也是敵人,沒藏訛龐也是敵人,我們在這個世界上已經不可能擁有盟友了,戰死就是是我們唯一的下場!
當沒藏訛龐把我們從滾鍾口放出來的時候,我以爲我們可能還有一線生機,但是經過今日一戰,我終于明白了,我們已經和這個世界錯過了十年,沒藏訛龐從放我們出來的那一天就知道,我們死定了。”
張賀被委哥甯令的話吓壞了,呐呐的道:“我們到底該何去何從?”
第一章,這兩日搬家,怠慢之處求原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