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下了一場小雨,翠微山變得更加青翠,雲峥的心卻如同西北的沙漠一般荒涼。
荒涼一般就代表着肅殺,代表着生命不适合在這裏存在。
因爲憤怒,星盤終于再一次冒險進入了東京……
六天的時間, 雲二總共受到了十一次刺殺,其中三次差點成功。一次是力士抛出的飛輪,一次是舞娘的裙底箭,還有一次是來自熟人下毒,毒藥非常的猛烈,用筷子沾了一點摻加了毒藥的酒水送進一隻大狗的嘴裏,那隻大狗在一盞茶的時間裏就死的透透的了。
孫飛虎被四馬攢蹄倒吊在雲家的門前, 他的身體一直在滴血,插在血管裏的蘆葦管子一滴滴的将他的血液引流出來,等到身體裏的血流的差不多之後,他的生命也就會終結。
此時的張飛虎其實已經死了,雖然還有呼吸,他卻在渴盼着死亡,渴盼着通過死亡來讓自己忘記曾經有過的經曆。
孫飛虎的眼睛已經瞎了,不過這并不是雲家下的手,那一天他從師父混江龍周興手中逃脫之後,考慮了很久,最後還是冒着險去找了自己在東京的一位紅顔知己。
他堅信這位被他從雛妓深淵裏拽出來的小女子,應該是自己最後的安全港灣。
這個小女子的事情他從未對别人講過,對他來說餘香兒就是他心底最後的一絲善良。
餘香兒果然接納了他,不但給他治傷, 還衣不解帶的伺候了張飛虎整整三天,就在張飛虎發誓要用自己的一生來寵愛這個小女子的時候,他忽然發現自己眼前一片漆黑, 什麽都看不見了……
其實雲钺在見到那個小小的,怯怯的十四歲小姑娘的時候渾身的汗毛也是豎起來的。
尤其是當他聽到小姑娘把自己如何對待張飛虎的經過娓娓道來的時候,他都想落荒而逃。
唯一對這些感興趣的隻有花娘, 當花娘聽到餘香兒說自己之所以多養了張飛虎三天,就是希望能夠把這個人賣個好價錢的時候,花娘嗑瓜子的速度不由得加快了三倍有餘。
說起來幾乎無法置信,張飛虎這樣的色中餓鬼竟然從頭到尾都沒有碰過餘香兒的身體,就像照顧女兒一樣的照顧了這個小女子整整五年!
小姑娘吃力的拖着一箱子銀判離開雲家路過張飛虎倒吊的木頭架子的時候,竟然停下來,幫張飛虎擦拭了臉上的鼻涕和眼淚,而後又仔細的确認了那根蘆葦管子依舊在抽張飛虎的血之後,才坐上一輛牛車離開了雲家。
看到這一幕的時候,雲钺發現自己當街砍掉刺客腦袋的行爲根本就不足論,餘香兒對待張飛虎的手段比自己對待那兩個刺客手段殘酷一萬倍。
從發現自己中毒直到被送到雲家,張飛虎一句話都沒有說過,在感到生命就要離開身體的時候,他才張嘴嚎叫了一聲,就像是死了崽子的老狼,而後就把腦袋低垂了下來,不再呼吸。
家将進來禀報張飛虎死亡消息的時候,雲钺正在和花娘談論張飛虎和餘香兒。
“我以爲您看中了這個小姑娘,會把她留下來!”
“我開始也是這麽想的,隻是後來見她絮絮叨叨的在張飛虎身邊說着那些感激話的時候,我就徹底的打消了這個念頭。”花娘把手裏的瓜子皮丢進盤子裏,抖抖袖子道:“知道不,那個小姑娘說的都是真話,她感激張飛虎的時候絕對不是在作假,每一句話都語出至誠。”
雲二笑着指指裝瓜子皮的盤子道:“我算是被吓着了,沒想到花娘姐姐被吓得比我還嚴重。”
花娘輕笑道:“這種女子我見多了,不管是阿蠻,還是紅袖都比這個餘香兒更加兇殘,她還算不得什麽。”
雲钺見花娘開始耍賴,就把瓜子盤子裏的瓜子皮小心的抓出來,指着那些瓜子皮道:“從小到大,就知道你喜歡嗑瓜子,可是把瓜子皮丢進還有瓜子的盤子裏還是第一次見到。
至于你說的阿蠻,和紅袖,以及糖糖人家三個如今都在幸福的生娃娃過日子,聽說日子過得都不錯,就我而言,不管是紅袖,還是阿蠻,都能娶回家當老婆,但是這個餘香兒,隻要是男人,在知道了她的過往之後,恐怕都會拔腿就跑吧?
想一下吧,當你有一天從睡夢中醒來,忽然發現自己賢惠的妻子趴在自己的脖子上吸血,一邊吸血,還溫柔的幫你擦冷汗,這樣的場景我隻要想想就覺得不寒而栗。”
“說不定人家有苦衷呢。”
雲钺驚愕的瞅着花娘道:“什麽樣的苦衷至于把自己最親近的人送進十八層地獄?難道你們女人幹什麽事情都有苦衷不成?
本來我非常的痛恨這個張飛虎,但是我現在無比的同情這個家夥,之所以會殺他,就是爲了給他一個解脫。
馬錢子是什麽東西你我都清楚,被人家灌了三天的馬錢子藥汁,先是眼睛瞎掉,接着就是大小便失禁,最後就是全身麻痹,我就算是想放張飛虎一條生路都不可能,放血是保持他思維清醒的唯一法子,能明明白白的死去,對他來說就是一種幸福。”
花娘站起身子呸了雲钺一下就匆匆的離去了,剛才自己的閨女黑妞就趴在窗戶上偷看來着,無論如何不能讓閨女受到這個女人的影響。
張飛虎死了之後,雲家就把他的屍體送去了開封府,殺死張飛虎的名聲自然有雲家來承擔,雲钺還不屑将那個餘香兒牽涉進這宗事件中。
雲家這些天送來開封府的屍體很多,開封府的推官也好,提刑司也罷,沒有一個人多問一句,隻是簡單地收斂一下屍體,弄一個薄皮棺材裝着就送去了亂葬崗,連起碼的記錄都沒有做。
其實雲钺這樣說有些冤枉開封府,雖然開封府沒有什麽記錄,但是陳琳那裏卻有一本非常清晰地賬目。
在用紅筆勾消掉張飛虎之後,陳琳就像往日一樣,雙手抱在肚子上隐藏在宮殿最深的角落裏一言不發。
他如今對陽光有些敏感,隻要看到強烈的光線全身就癢的難受,所以,隻要是陳琳大伴出現在青天底下,青天不是在下雨,就是籠罩着沉重的陰雲。
昨晚下了一場小雨,因此今天的天氣堪稱萬裏無雲,皇帝寝宮的四面窗戶全部都被打開了,趙祯閉着眼睛盡情的享受陽光。
他的身體沒有什麽知覺,即便是被夏日的太陽曝曬也感受不到多少暖意,雖然他身體在流汗,趙祯卻覺得自己骨髓的陰寒似乎怎麽也去不掉。
看到自己的汗水濡濕了衣衫,趙祯很高興,這至少證明自己依舊活着,這具身體并非已經完全死去了。
鄒同小聲的在皇帝身邊念着奏折,旁邊已經放了厚厚一摞子奏折,看樣子皇帝聽奏折的時間已經不短了。
“力士飛輪當街刺殺國朝驸馬,開封府不作爲,五城兵馬司屍位其上,提刑司不聞不問,乃是國朝之恥!”
鄒同見皇帝睜開了眼睛,目光盯在床對面狄青的畫像上,遂笑道:“陛下猜測的極準,确實是狄帥的奏折,雲家的朋友不多,狄帥确實算的上一位。”
鄒同見皇帝重新閉上了眼睛,連忙乘機擦拭一下自己臉上的汗水,坐在大太陽底下給皇帝念奏折并不是一件惬意的差事。
“直到如今,替雲家喊冤,鳴不平的奏折隻有三封,狄帥一封,李常一封,再有,就是歐陽修一封。
而指責雲家禍亂京師的奏折有六十二封,但是龐相,王參知政事,韓樞密使,三司使文彥博,都在保持沉默。
陛下,老奴以爲,該讓西夏人收手了,再鬧下去,老奴不擔心雲钺會不會被人殺掉,老奴擔心雲钺沒死,西夏人已經死光了。
短短的八天時間,雲家已然兌付了賞銀一萬八千六百貫,白蓮會的刺客且不說,西夏人已經死了十二個,如今,西夏人躲在館驿不敢走出那裏半步。”
鄒同見皇帝的目光落在說文解字上,連忙拿起書盯着皇帝的眼睛,一字一句的翻譯道:“城外鴻胪寺館驿?陛下的意思讓西夏人全部都住進城外館驿裏去?
這樣一來,雲家會把西夏人殺光的,他家的農夫非常的蠻橫,那些西夏人還打不過那些農夫。”
一直拿着筆在陰涼處批閱奏折的皇後忽然道:“陛下說的很清楚了,我們需要的也是目前這個時機。陛下的意思是要讓雲家知道,即便是滿朝文武都不待見雲家,陛下對雲家依然如故。”
趙祯聽了皇後的話,笑着閉上了眼睛,不愧是自己的皇後,多年以來夫妻間依舊滋生出了默契來。
鄒同“嗷嗷 ”答應兩聲,連忙把皇後剛才說的話記錄了下來,又給皇帝念了一遍之後,這才把奏折連同自己記錄的便條一起捧給了皇後,隻要皇後批閱完畢之後,就會下發給中樞。
鄒同清楚的明白一件事,隻要狄青的這封奏折連同皇後的批閱到了龐籍他們的手裏,西夏人隻能全員離開東京城,去相對松散的城外,鄒同不認爲雲家會因爲顧忌城外館驿的法令而不去找西夏人的麻煩。
第二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