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不能挖掘,挖掘到下面隻會更加的肮髒。
清水從淤泥上面劃過,誰都喜歡,一旦船槳把淤泥攪起來清水也會變成泥湯。
是個人就喜歡幹淨,所以我們明知道清水底下是淤泥, 往往也會裝作不知道,隻要清水上的蓮花婷婷玉直就可以了,找淤泥那是泥鳅才做的事情。
蘇轼很失望,他的心靈受到了極大地沖擊,原來大宋的勳貴并沒有誓死保家衛國的決心,隻要風頭不對,他們立刻就會逃跑。沒人打算爲這個國家死戰到底。
“這樣的人也有, 比如狄青和你爹爹, 他們才是需要被所有人尊敬的人,他們是真正的在爲這個國家着想,不像師父和那些勳貴,我們都是投機分子,打算一輩子站在勝利者的一方,這也是你師父我認爲自己有兩成勝算的最大依仗。
你從今往後的路需要你自己去走,師父領進門修行在個人,這段時間裏我帶着你看到了人世間最污穢的一面,今後何去何從看你如何選擇,至少你看到的都是真實的世界,那些虛無的教條沒有辦法束縛你,做什麽樣的選擇都是你出自你的本心。”
“山下的那些人在排練歌舞,不管是歌伎還是樂師他們似乎都非常的賣力, 他們現在唱的就是折楊柳,這是在祈禱和平,講述福樂安康, 您說他們不知道停戰合約背後是如何的血腥嗎?”
“不知道,他們隻是在機械般的執行皇帝的命令,自主權這種事對他們來說就是一種奢望,凡是知道自己該如何做,該去做什麽的人一般都是人上人,或者是智慧超群之輩,碌碌衆生不過是在盲從而已,沿着别人設計好的道路一路狂奔下去而已。
士大夫們有時候爲了迷惑這些人會故意制造出一些奇怪的詞句來麻痹他們,比如無知是福一類的屁話。
把所有的選擇權交給芸芸大衆其實也是走不通的,所以我們就學會了聽天由命,故意制造出來一個神通廣大的神靈來安排人時間的所有事情,這個神靈不但能任命皇帝,也能決定人世間的生死禍福,婚喪嫁娶,他的權力大的驚人。
當然,神靈的權力是人,準确的說是統治階層賦予他的,因爲這個神靈做的所有事情都是對他們有利的,如果神靈對他們不利,那些古怪的神靈早就被他們推翻了。
群衆這個詞的出現帶着偶然性,如果你聽不懂,那就用百姓來代替,百姓最大的特點就是盲從,一個人如果能成功的欺騙了十個人,那麽這個人就是這十個人的領袖,如果能成功的欺騙百人,那麽他就是百人的首領,以此類推之下,你該明白大宋的權力體系是如何建立的吧?
爲什麽會有東華門唱名?這是一個天大的笑話,百姓中的精英從參加科考的那一瞬間就已經背叛了自己的階級,這是皇帝最大的陰謀,不斷地通過科考來減少百姓中的精英人群,從而來達到自己統治世界的目的,而百姓對此一無所知……
富家不用買良田,書中自有千锺粟;安居不用架高堂,書中自有黃金屋;出門莫恨無人随,書中車馬多如簇;娶妻莫恨無良媒,書中自有顔如玉;男兒若遂平生志。六經勤向窗前讀。
這是大宋朝前任皇帝的真言,你如今該知道這是一個多麽華麗的一個大謊言了吧?”
蘇轼用腳搓着一顆小石子輕聲道:“先生以前說過一個人如果不能把握自己的命運,活着就跟鹹魚沒有什麽區别,是這個意思吧?”
雲峥笑道:“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你師父我一生追求的就是無憂無慮,自由自在,可是進入紅塵之中才發現想要活的自在是何其艱難的一件事。
你師父其實做了一件蠢事,我本來在豆沙寨就能活的逍遙自在,可是沒有經受得住先帝那首詩的欺騙,一頭紮進了紅塵,醒過來的時候才發現自己的對手已經變了。
以前隻要搞定那個愚笨的劉都頭師父我就能活的寫意,可是紮進紅塵之後對手就變成了張方平,他的水平可比劉都頭高多了,糾糾纏纏的最後我發現自己的對手變成了龐籍,韓琦,包拯,文彥博這樣的大宋精英人物,想要回頭已經基本上沒有什麽可能了。
正是在師父我這樣的思想體系底下,才會萌發出推倒一切從頭再來的念想,這樣做非常的幹脆,隻是我實在是經受不起這個大變革過程中的損失,所以就跟着混時間,最後把燕雲拿下來之後我們就回到孤島上去住,一個島鎖住一人其實很公平。至少在那裏我是自由的,雖然地方小了點,我依舊是自由的……”
雲峥也走了,把話說到了蘇轼能理解幾分看他自己的運氣,自己的想法不一定對,但是絕對是最痛快的一種人生,選不選的在他自己,既然上天不給自己選擇的餘地,自己絕對需要給信任自己的人全面的選擇,不能讓讓他們糊裏糊塗的跟随自己。
蘇轼一屁股坐在青草地上,凝神傾聽山包底下的歌聲,這是一首《朝天子》,一種極爲婉約的詞牌名,這樣的詞牌名是做不出什麽氣魄宏大的詩詞來,就如同軟綿綿的吳侬軟語無論如何也演繹不出關西鐵漢鐵闆銅琶的豪邁意,偏偏這樣的詞牌名叫做《朝天子》……
枯坐了很久,夜幕降臨了,蚊子來了,葛秋煙也來了,不知爲什麽,蘇轼總覺得她猩紅色的羅裙上似乎還帶着濃重的血腥味。
“這是糯米團子,師娘我敲打了一下午才有糕團給你吃,你向來喜歡甜食,我這次沒有加糖霜,特意加了一些野蜂蜜,趁熱吃,你師父哪裏我已經送過去了。”
葛秋煙見蘇轼有一口沒一口的吃着,似乎心不在焉,皺眉道:“你這孩子今天怎麽了?平日裏見到甜食沒命,今天卻吃得有鹽沒味的,難道是師娘今天的手藝退步了?‘
蘇轼低下頭趕緊大口吃了起來,隻覺得眼睛裏澀的厲害,勉強把最後一個糯米團子吃下去之後瞅着笑的開心的葛秋煙道:“師娘,你以後莫要再殺人了,好不好?”
葛秋煙愣了一下,瞅瞅四周見沒有旁人就小聲地道:“傻孩子,有些人活着浪費米糧,還是殺掉比較好。
你師娘我讀的書沒有你多,可是經曆的事情比你多的多,這個世界是無情的,咱們一旦撈到點真情意就趕緊藏起來,爲了保住這點真情意你師娘人甚至敢吃人,殺人算什麽,殺掉一些壞人其實就算是救了好人,這筆賬是這麽算的。”
“可是,您如何判定好人和壞人?”
葛秋煙笑道:“誰有工夫去仔細判别,隻要對我們不利的就是壞人,對我們有用處的人就是好人,你吃肉的時候難道會去追索那頭豬是好豬從來沒有搶過别的豬的食物,那頭豬是壞豬,經常欺負别的豬?我們要的是吃肉填飽肚子,好豬壞豬一樣的能填飽肚子,誰去管那麽多?造了孽那是閻王爺該管束的事情,死了以後再說,痛快一時是一時,不能計較太多,要是什麽都要刨根問底日子就沒辦法過來。
乖啊,知道你心情不好,憂郁一會就回去睡覺,年輕人一覺醒來保證你什麽煩惱都沒有了。”
葛秋煙寵溺的拍拍蘇轼的腦袋,就提着空籃子下了山坡。
到了,蘇轼都沒有弄清楚什麽是正确的,什麽是錯誤的,反正師父打算要殺的人好像他不脫他的魔掌,師娘想要殺的人似乎也在一步步的步入死亡,自己好像也弄死了不少人,雖然沒有親手殺過人,但是自己殺人的手段好像更加的惡毒。
蘇轼是一個沒耐心的,想到了星星起來的時候就煩躁的從地上扯下一大把草,奮力的扔向夜空,喊了一句不管了,就下了山坡回自己的帳篷去睡覺,這一夜,他連夢都沒有做……
早上的時候他被一陣嘹亮的唢呐聲驚醒,揉着眼睛出了帳篷,被眼前的這一幕驚呆了,一畝地方圓的青草地上,五六十個歌伎正在款款的扭動腰肢,輕啓朱唇唱着歌,仔細一聽才聽明白,這是一首《奏迎》的前部序曲,再下來就該是冠冕堂皇的《步履》和《柔操》了。
擡頭疑惑的瞅瞅高台上聽得如癡如醉的皇帝,蘇轼弄不明白,爲何要在會盟的時候演奏這些曲子,遼皇是敵人不是貴賓啊!
爲什麽不演奏《操戈》?爲什麽不演奏《嗚咽》?爲什麽不演奏《破陣樂》?遼皇應該聽聽這曲子才是。
“怒發沖冠,憑闌處、潇潇雨歇。擡望眼,仰天長嘯,壯懷激烈。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裏路雲和月。莫等閑,白了少年頭,空悲切。
好水恥,猶未雪;臣子恨,何時滅?駕長車,踏破賀蘭山缺。壯志饑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待從頭,收拾舊山河,朝天阙。
蘇轼隻覺得熱血上頭,先生寫的這首《滿江紅》脫口而出,少年人高亢的聲音壓倒了靡靡之音,自有一番慷慨激昂的意味在裏面。
雲峥的眼圈一紅,喃喃自語道:“這個傻孩子!”
第一章,今天故鄉來人了,招待了一番,明日繼續努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