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琦在雲峥的陪伴下檢閱了京西軍。
這支軍隊的軍容似乎比不上捧日軍,軍卒身上的武器也不像捧日軍那樣整齊劃一的跨在身上,而是用布條或者皮帶的綁在身體的任何一個部位上,看起來亂糟糟的。
雲峥見韓琦很想問一個高瘦的老兵爲何會将一柄一尺多長的牛耳尖刀綁在胯下,出于禮貌欲言又止的樣子很可笑。
于是搶先說道:“之所以把尖刀綁在胯下, 是因爲他的胳膊受過傷,習慣性地吊在肚子前面,爲了出刀迅速,隻好這樣了。”
韓琦點點頭道:“這麽說每個士兵放置武器的位置其實都是按照他們的習慣來的?”
“是啊,戰場上誰還顧得了好看,隻要能把敵人弄死自己保住命的都是好漢啊。”
兩人閑談着走進了李常的臨時官邸,手上還沾着蠟片的李常笑眯眯的迎接二人。
韓琦坐了片刻就覺得渾身陰冷,強忍着不适問李常:“蕭火兒還沒有被你制作成蠟人吧?”
李常笑道:“也快了,就等陛下看過活生生的遼人統帥之後就做成蠟人擺放在武德殿裏,樞密使是否要去偏殿參觀一下蠟人?工匠們正在制作耶律花塔蠟人,這家夥長得牛高馬大,普通的蠟桶裝不下他,下官特意制作了一個新的蠟桶可以一次成型。”
韓琦強忍着要嘔吐的欲望吩咐道:“蕭火兒和一幹遼國勳貴都不要弄死了,朝廷有用處。”
李常搖頭道:“您可以參觀,可以殺掉,就是不能把他們活着送給遼人,這關系到大帥的信用問題,按照某一份合約,這些人是不能活着回到遼國的。”
韓琦瞅瞅雲峥,見他不好意思的朝自己笑笑,歎息一聲道:“看樣子你爲了取得雁門關大捷是用了渾身解數的, 名聲都拿出去抵押了,你的日子也不好過啊。”
雲峥笑道:“其實神武城就是一個很好的台階,遼皇拿到了也長志氣, 樞密使可能不知道。遼國的一位勳貴,帶着六名親衛守衛着諾大的神武城,我大宋官兵攝于他的沖天氣節,兩個月都沒有去觸碰那座城關,樞密使可以把這事告訴遼皇。”
韓琦哼了一聲道:“不用說,和你制定契約的定是這位大無畏的城守,一座破破爛爛的城池換取遼國在雁門關的慘敗,這個買賣你做的不錯,留着此人你下回還打算使用是不是?”
雲峥笑道:“最好讓此人能夠升官發财才好!”
韓琦跟着笑道:“已經下過一次水的人,想要幹幹爽爽的上岸,這世上哪有那麽便宜的事情?就像你故意冷落定州城的百姓一般,自己做錯了事情,恐怕要背負一輩子的。”
韓琦知道京西軍上下對自己有很強烈的戒心,所以也不強求這些人的理解,自己做慣了惡人,不在乎被京西軍誤解,總有些不好的話要自己去說,不好的事情要自己去做。
雲峥不知道韓琦是如何運作的,遼人那邊竟然有了反應,遼國南院大王耶律信專門給雲峥來了信,希望能夠交換俘虜。提出的條件是一換一,雲峥以爲不能這麽便宜,提出必須将遼人擄掠走的婦孺加入交換的隊伍裏,否則自己手裏的遼國青壯将會服苦役直到死!
這些天韓琦并沒有離開定州城,隻是他發出的信函多了一些,雲峥不以爲他能用一封信就把遼國的大臣調度起來做事,他不過是将手裏的籌碼數了數,然後告訴專門的文官去做這種事,真的論起來,大宋不少文官和遼國官員之間有着不錯的交情。
交換戰俘一般都是在戰争結束之後才做的事情,這種事情遼國和西夏幹過,和蠻族幹過,唯獨沒有和大宋交換過俘虜,因爲大宋很少能捉到那些騎在馬背上的遼人。
韓琦來的時候是空手來的,石中信家的老管家過來的時候卻滿滿當當的帶了十好幾車的東西,雖說大部分是不值錢的吃食和藥品,卻實實在在的讓雲峥感受到了老朋友帶來的溫暖。
老管家站在一邊伺候着雲峥公母倆吃甜瓜,切瓜的速度趕不上他們夫婦吃瓜的速度。
老管家一面切瓜還一面絮叨:“造孽喲,一個是大宋最厲害的将軍,一個是堂堂的诰命夫人,在東京城的時候這種粗粝的食物哪裏能進入貴人的口,邊關那裏是貴人待的地方喲,沒有酸奶子,沒有蜜糖,沒有冰魚兒,更不消說雪泡豆兒水了,如今正是吃漉梨漿、鹵梅水、姜蜜水、木瓜汁、沉香水、荔枝膏水、苦水、金橘團、雪泡縮脾飲、香薷飲、紫蘇飲、白醪涼水、皂兒水、甘豆糖、綠豆水、鹵梅水、江茶水、五苓散、大順散、荔枝膏、雪泡梅花酒……”
石家的老管家來頭不小,今年八十歲了,聽說以前是石家老祖宗的貼身老仆,如今年紀大了輕易不出來辦事,隻要是出來辦事,那就必定是私密的大事。
老管家在東京的時候就和雲峥親近,總說雲峥身上有他家老主人的氣息,雲峥但凡去石家玩耍,必定是老管家出來伺候。
雲峥仰天大哭三聲,又埋頭吃瓜,吃完了手裏的瓜扔掉瓜皮道:“酸奶子?冰魚?雁門關哪有那些東西,就是我從東京帶去的一些烈酒都被送到傷兵營裏去給傷兵洗傷口了。
老管家,我看到有葡萄釀,先給我來一大杯子,瓜是吃不下去了,還是喝點葡萄釀溜溜縫子。”
老管家笑眯眯的道:“我家小主人知道您喜歡這個,吩咐老奴特意帶了冰匣子,用新棉被裹得結實,冰到現在還沒化呢。”
說着得意的指揮仆從從一輛馬車上卸下來一個大家夥,去掉上面的棉被之後,就變魔術一般的從哪個大匣子裏取出一樣樣精美的涼食。
蘇轼已經無意中路過先生宅院三次了,來一次就拿走一堆食物,雲峥能聽到院牆外面勃勃,老虎他們的歡呼聲。
東西雖然多,架不住人多,韓琦,李常,笑林,吳傑,梁輯,彭九,憨牛,猴子他們都分一點就不剩下多少了。害的老管家一個勁的自責說東西帶少了。
李常笑眯眯的過來了,他是知道石家老管家的,也知道這個老管家在東京城的勳貴圈子裏是極有頭面的人物,更加清楚老人家來到這裏是來幹什麽的,石中信的信函裏隐晦的透露了一兩句,李常就知道除了那兩句話之外,别的全是廢話。
葛秋煙本來就怕熱,一個人躲在屋子裏守着一盆子冰鎮酸奶沫子大吃,蘇轼溜進去之後,不一會就端着空盆出來了,見先生躺在樹蔭底下乘涼,卻不見了老管家和李常。
湊到先生跟前小聲道:“這種事爲何先生不去和老管家親自談?”
雲峥慢悠悠的道:“現在是自保的時候,幹這種事情李常比較在行,讓他去談,比我去談效果好。放心吧,不會虧了那些作戰的兄弟們的,石中信不是一個貪婪的人,知道該怎麽辦。
皇帝就要來了,如果我沒有料錯,韓琦來的目的就是爲了促成遼國皇帝和我大宋皇帝會面事宜的,他們是早就有準備的。
我們以前以爲皇帝來趙州是因爲皇帝任性,現在弄清楚了,皇帝來趙州根本就是他們從中間促成的,他們知道皇帝來到趙州沒有危險,不管我們有沒有幹掉耶律花塔,遼人都是會退回去的。
也就是說遼人最多會進兵到唐縣,不會進攻定州,定州慘案是曹大定他們在恐懼之下制造出來的,我一直懷疑耶律花塔爲什麽不拿下定州,一直懷疑耶律花塔憑什麽敢在戰敗之後據守唐縣,最危急的時候敢派出兩個婦人來和我談條件,是因爲他以爲我也是整個計劃的制定者,結果他錯了,所以也就死了。
爲什麽我們雁門關從來都沒有援兵?不管我們如何努力作戰最多隻能擊潰遼人,而沒有力氣再近一步?不說别的,隻要再給我三萬大軍,遼國西京的四座城池就會被我們奪取,加上大宋以前得到的三座城池,燕雲十六州我們就能占據七州!”
蘇轼怒道:“這些賊子該死!”
雲峥笑道:“這倒未必,大宋的變法已經開始了,攘外必先安内是一個根本的次序,是皇帝的意外舉動破壞了文官集團的計劃,是皇帝的任性造成了這一次的戰亂,你也可以說是皇權想要掙脫束縛的一種表現,這些年我的精力都撲在軍事上,對政務很少過問,不消說,文官集團的這次變法一定有對不住皇權的地方,所以才會有現在的麻煩。
雁門關外的四座州城,今日不取,總有拿下來的一天,這些文官看得很清楚,所以他們想在宋遼之間形成一種微妙的平衡,是因爲他們看透了遼國正在不斷衰弱的本質。
拖得時間越久,對大宋就越是有利,所以他們才會幹出不給我派援兵的事情來,一旦我們攻占了西京四州,戰事不用說就會繼續下去,會直接拖垮大宋的财政,他們好不容易積累起來的力量,也會煙消雲散。”
第二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