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肉哭着被陸輕盈她們帶走了,雲峥坐在桌子前面用指頭敲着桌子沉思了一會,權衡過後秦國公主嫁到家裏的利弊之後,也就不再多想了,雲二不是傻瓜, 他能做出這個抉擇一定有自己的想法,這幾年自己很少和這個臭小子交流,對他的性子實在是沒什麽把握。
隻知道他整天和蘇轼蘇洵兄弟倆胡混,陸輕盈私下裏偷偷說這家夥已經在青樓裏赢得諾大的名聲,和蘇轼已經搞出人命來不一樣,這家夥似乎還知道潔身自好,還是什麽京城四公子裏面的人物。
蘇轼的詩賦風流已經慢慢地顯現了, 别人寫詩需要一首一首的往出憋,這家夥寫詩就像是從缸裏往外倒水一樣的痛快, 最要命的是還沒有倒完的時候。他的好多詩詞被妓子們争相傳唱,據說早就是勾欄院裏的恩客,有繼承柳七衣缽的迹象。
雲峥隻要想起來腦袋就有些大,覺得自己很有必要和這三個混蛋好好地談談,聽聽他們到底有什麽打算,這樣整天混日子不是個事情,他們年紀還小,不能把自己的好日子全部荒唐的耗費掉。
雲峥懶貓一樣的窩在一張躺椅上,任憑落葉掉在自己的臉上,不痛,稍微有點癢,還伸出手去等待葉子什麽時候落在手上, 一旦葉子落在手上,就歡喜的放到眼前,仔細的數數葉子上的脈絡, 最後心滿意足的将這片葉子夾進書裏。
書是《竹書紀年》,是春秋時期晉國史官和戰國時期魏國史官所作的一部編年體通史, 記載自夏商周至戰國時期的曆史。凡十三篇, 按年編次,叙夏、商、周三代,接以晉國、魏國排次,而周平王東遷後以晉國紀年,三家分晉後以魏國紀年。據《晉書.卷五十一》可知原書十三篇。竹書紀年是編年體史書,記載先秦時期的曆史,與傳統正史記載多有不同。
雲峥在大學讀書的時候就對這本書充滿了興趣,隻是在大學裏的時候想要看到這本古籍很難,這種書一般隻借給做研究的先生,雲峥想要借,不知道被拒絕了多少次。
據說唐玄宗開元以前此書仍舊存在。宋《崇文總目》﹑《郡齋讀書志》﹑《直齋書錄解題》已不加著錄﹐可能在安史之亂到唐末五代﹐傳抄本也逐漸散佚。
如今能在西北地找到這本書雲峥怎能不幸喜若狂,先秦時期本身就是中國曆史上的一個謎團,雲峥骨子裏的書呆子脾氣發作,想要把這本書徹底的弄明白。
這本書的文字晦澀,非常的難懂,更何況書本身還有很多的殘缺,雲峥在西北地讀了很久之後才明白爲什麽宋人會主動放棄這本書了,以至于《崇文總目》《郡齋讀書志》《直齋書錄解題》這些總綱目的書都不記載了。
這本書讓雲峥越看越心驚,原來《竹書紀年》相對于漢儒經典太異類了。實際情況是,《竹書紀年》沖破了儒家古代曆史體系。
禅讓在儒家倫理道德治國體系中的作用十分重要,它是以禮以仁治國的典範。《竹書紀年》上說:“昔堯德衰,爲舜所囚”,還說“後稷放帝朱于丹水”後稷就是舜,顯然是舜監禁了堯,流放了堯的兒子才登上王位的,哪裏有什麽禅讓?
《韓非子.說疑》一言以蔽之:“舜逼堯,禹逼舜,湯放桀,武王伐纣,此四王者,人臣弑其君者也。” 也就說中國自從出現權利更疊這種事之後,手段就沒有一個是光明的。
至于宋儒們标榜的“桐宮之囚”這種道德模範的最高标準更是一個笑談。
說起桐宮之囚,就不得不說商王朝重要輔臣伊尹,根據《竹書紀年》記載,伊尹放逐了商湯的長孫“太甲”自立,太甲在桐宮被關了兩年多,後來找機會從桐宮逃回王都,殺了伊尹,恢複了王位,還寬宏大量地對待伊尹的兩個兒子,讓他們分了伊尹的田宅。原文是:“伊尹放太甲于桐,尹乃自立,暨及位于太甲七年,太甲潛出自桐,殺伊尹,乃立其子伊陟、伊奮,命複其父之田宅而中分之。”
但在儒家的史料中,故事變成了這樣:太甲繼承王位後不聽伊尹的勸告,胡作非爲起來,太甲被伊尹關在桐宮,深爲悔恨,終于改邪歸正,有了良好的表現,于是伊尹又把他迎回都城。伊尹稱贊太甲悔過自新。太甲則回答:“過去我曾經違背您的教導,将來希望您繼續指導我走正路。上天制造的災禍,還可以躲避;我自己制造的災禍,就沒有辦法逃脫了。”
上面的那段話也就是著名的“天作孽,可違也;自作孽,不可以逭,這句著名的話被記載在《禮記.缁衣》)。于是,一個奸臣變成了忠臣,發動宮廷政變篡奪王位的伊尹一下子成了大公無私的聖人。
雲峥每看到一個疏漏之處,或者看到和正史相違背的地方,雲峥就拿樹葉在那裏做一個标記,看着一本上夾滿了厚厚的樹葉,雲峥歎息一聲,将書交給陸輕盈道:“把這本書鎖進寶庫,不許讓雲二他們看見,這本書就不該出現。”
陸輕盈小聲的道:“既然是孤本,您爲何不将這本書刊印出來?您不是一個小氣的人啊。”
雲峥撓撓下巴慚愧的道:“主要是我們說謊話說的太多了,看到真話就有些不自然。”
陸輕盈不以爲然的道:“做學問就是求真,求實,怎麽可能會忌諱真相?妾身身爲女子都知道的道理,您一向心胸開闊,怎麽還是看不開。”
雲峥發愁的道:“大道理我們都知道,可是我們是官員啊,不練就一身睜眼說瞎話的本事怎麽在朝堂上混?等一會你就會看到一大群飽學的宿儒,各個儀表堂堂,意氣風發,可是内心裏卻是一個個幹癟的腐爛的爛橘子。”
陸輕盈趕緊捂住丈夫的嘴巴,左右瞅瞅小聲的道:“遑遑乎幹城之具也”您說這句話就行了,千萬莫說那些爛橘子的話,這麽說您會被當成敵人的。”
雲峥點點頭道:“既然如此,你就把這本書仔細的藏好,千萬莫要被别人看見,看到了會有大麻煩,這本書裏說的東西可比爛橘子狠多了。”
陸輕盈瞅瞅手裏的書,又瞅瞅搖籃裏流口水的兒子,咬咬牙,直接就把這本《竹書紀年》塞進了煮茶的小火爐裏,雲峥大吃一驚,才要奪回來,可是身子起了一半,又懶懶的躺了回去,看也不看那本熊熊燃燒的書卷。
陸輕盈的方式可能是錯的,可是這樣的方式很有可能是最正确的,反正謊話說了百遍之後也就成了真話了,人總歸是向往光明和幸福的,人世間多一點幻想,多一絲期待總比待在漆黑一團的墨汁裏要強一百倍,即便這絲光明是虛假的也不錯。
陸輕盈眼瞅着這本書燒成了灰燼,又拿火筷子把灰燼搗的稀爛,這才松了一口氣道:“這下好了,這本書裏不管說的是什麽,隻有您知道,不會禍及子孫了。”
雲峥蜷縮在躺椅上幽幽的道:“你幹的比秦始皇狠多了,離我遠點,這會不待見你,等我見了一大群宿儒之後,接受了熏陶,學會了說謊話之後再和你好好地過日子。”
陸輕盈讪讪的笑着,把兒子從搖籃裏抱出來放在雲峥的面前晃晃嬌笑着說:“看看,這是您的兒子,眼睛瞪得圓圓的等爹爹發怒呢!”
看到孩子張着沒牙的小嘴流口水,雲峥的煩惱一下子就沒了,心底裏的石頭立刻就化成了蜜水,爲了這個臭小子,堯舜禹就算是被野豬拱死關自己屁事,自己還是随大流算了,一大群人在一起嘻嘻哈哈的說假話也是一種不錯的生活,你說假話,我說假話,負負得正之下,說不定就能變成大實話。這年頭,活着艱難,隻能期待這一點了。
遠遠地隔着兩個院子就聽見韓琦爽朗的笑聲,雲峥艱難的從椅子上爬起來,整理一下自己的衣衫,拿手用力的揉了一下臉龐,也哈哈大笑着往外走,邊走邊大聲道:“貴客登門,未見其人已聞其聲,韓公,多日不見,身體可還安泰?”
“久聞雲家素有好茶飯,老夫今日攜同僚過來,招待不好老夫可是會罵娘的。”
雲峥掀開珠簾見到笑眯眯的龐籍和韓琦,立刻躬身施禮道:“雲峥做事魯莽,讓上官受驚,是雲峥之過,待錯過今日,一定會親自向陛下請罪。
今日諸位先生齊至,是雲府的盛事,在下已經吩咐過廚房,定不會讓諸位失望而歸。”
“長生那裏的話,老夫早聽說貴府上的牛肉包子堪稱一絕,今日定要大快朵頤,來來來,快快上茶,貴府送去家中的茶葉已經喝光了,老夫腹中的茶蟲已經蠢蠢欲動,先來一杯熱茶安撫一下。”翰林學士宋祁牽着雲峥的衣袖,笑容滿面的将他拉到衆人面前,一面開玩笑,一面向他介紹一些面生的同僚。
第二章,今日章節是我千思萬想之後才動筆的,這些内容涉及到我們信仰的得失,原本不打算這麽寫,後來覺得弟兄們看書不能隻看熱鬧,總還是需要一點幹貨讓大家了解一下,所以寫的大膽了一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