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地方隻要人多了,就會出現一個熱鬧的集市,成倉也不例外,他不過是一個應運而生的集市,卻已經有了自己固有的規律。
成倉大寨是爲了抵禦西夏人而生, 如今,西夏人遠去了,成倉大寨已經沒有了多少存在的必要,鳳翔府和鳳州兩地的供應也開始向秦州延伸,不再将物資在成倉做停留。
沒了錢财過手扒層皮的便利,雲峥以爲陳倉很快就會沒落下去, 想不到在自己的大營邊上已經出現了一座小鎮的雛形。
以前行軍的時候也不是沒見過這樣的小鎮子, 他們大多是以随軍的形勢存在的, 在這樣的小鎮裏,數量最多的是流莺,還有不少的剃頭匠和紋身師,再有的就是商賈,和道士,和尚。
他們一起組成了一個繁華而熱鬧的畸形小鎮子,往往随着大軍的屯留興盛或者星散。
這個小鎮子不一樣,雲峥發現這裏竟然出現了不少的實業,主要的謀生行當不再是妓女或者别的什麽奇怪的行當,而是制作豆腐!
這裏的豆腐不再是一種新鮮的食材,而是将豆腐按照分類制作成各種各樣的成品,而後依靠雞鳴山裏豐富的香料——花椒,茴香, 八角,再加上鹽,把豆腐鹵制好, 裝在各色的瓷壇子裏向周邊販賣。雲峥嘗了一下, 味道很難形容,有些種類的鹵菜裏面加了糖霜,足夠讓人欲仙欲死……
大宋人的口味奇特,最喜歡酸酸甜甜的味道,他們最大的特色就是喜歡把昂貴的調料都加到食物裏面,調料的種類越多,價格就越是昂貴。
好多的獨門秘方就是往食物裏添加許多奇奇怪怪的東西,最後将味道搞得一團糟,然後就能拿去欺騙外地人,稱之爲特産。
反正成倉這地方的特産就是鹵豆腐了,豆腐被他們制作成各種各樣的片狀,塊狀,球狀,甚至出現了福祿壽三星的模樣裝在壇子裏賣的滿世界都是。
雲峥不喜歡,但是猴子他們卻非常的喜歡,尤其是憨牛在雲家被美味熏陶了這麽多年的家夥也抱着一個豆腐壇子從裏面撈味道奇怪的豆腐吃,而且吃的不亦樂乎,還叫嚷着要帶些回去給夫人和二少爺嘗嘗。
“陳倉此地,泉水甘美,用之烹茶釀酒都是極好的,如今糧食不足,朝廷還沒有辦法在這裏開辦酒場,隻是制作美味的豆腐幹就能養活一地,實在是絕妙啊!”
老包大病初愈,衣服穿在身上直晃蕩,仙風道骨的指點着山腳下的小鎮子誇獎毫無半點剽竊者的自慚形穢。
雲峥皺皺鼻子道:“我怎麽記得這東西好像是我……”
“慎言!朝廷的大将軍何能操持此賤業……”
“這就不講理了啊,我當初問秦州人要豆腐方子研究一下,所有人就把我形容成無惡不作的壞蛋,如今這些人用起我的方子怎麽就這麽長氣?我多說一句都不成。”
“士不可不弘毅!”
聽了老包這句不講道理的話,雲峥怒道:“這句話的意思先生教過我,我知道是什麽意思,“弘”是寬廣之意,“毅”是強忍之意,“弘毅”指的是寬廣、堅忍的品質、态度,這是爲人處世必須具有的精神狀态。也就是說,作爲一個士人,一個君子,必須要有寬廣、堅忍的品質。
小子隻想問問憑什麽别的士子都能活成惡霸,欺男霸女的活的逍遙,唯獨我隻能活的像烏龜一樣?遇到事情隻能一忍了之?”
包拯呵呵笑道:“這世上有真君子和僞君子之說,真君子不拘泥于錢财福祿,以天下萬民的福祉爲己任,天下興盛,則悠遊于泉林之間,天下萬民皆苦則鐵肩擔道義,仗義執言,甘冒矢石爲萬民求一處安身立命之所。
僞君子則不然,天下興盛時搶奪錢帛與萬民争利,用大甕将銀錢藏于九地之下,天下紛亂之時則納影藏形,蜷縮于窮山惡水之地等待天時,與犬豖無異。”
雲峥将手裏的扇子收到袖子裏道:“我怎麽覺得當僞君子比當真君子來的舒坦?”
包拯打啞謎一樣的拿扇子點點雲峥的胸膛笑道:“你這顆不羁的心恐怕不容你在萬民皆苦的時候當縮頭龜,你何時見過老虎獅子将自己的身影藏起來過?遇到危險隻會怒吼着剪除危險,不是你死就是我亡,隻有那些弱小的野獸才會藏進自己的老巢裏瑟瑟發抖。”
老包的這句話很明顯的帶着強烈的唯心主義色彩,老身上的斑紋就是爲了藏起來不被發現的,獅子的顔色和枯草是一個顔色,也是爲了匿影潛行,如果這兩種動物都像二愣子一樣的見到危險就沖出來找死,恐怕早就滅絕好幾千年了,哪有活到現在四處禍害人類的機會。
不過這事不好和老包争,老頭子苦心孤詣的想要把自己教育成一根筋的二貨,爲了不讓自己成爲大宋的禍害,這些天帶着自己在成倉觀高山以開闊胸懷,臨深淵而知進退之道,看民生而知萬民之艱辛,見到修橋補路之輩就大加贊賞,遇到爲禍鄉裏之徒就大加懲戒,言傳身教之下,最終的目的就是要求自己變成一個不貪錢财,不戀權勢,心胸開闊的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的蠢貨啊。
雲峥皺皺鼻子,自己就是當老師的,豈能不明白這種洗腦式的教育老包應該在自己六歲人格形成時期開始,現在不管說什麽都已經晚了,一顆心早就被後世的各種利己主義熏陶的又硬又黑,來到大宋混到現在還沒有混成風雲老奸賊已經是自己宅心仁厚了,說這些都爲時已晚了。
人家的好心好意不好拒絕,雲峥也就變成一個好學生跟在散發着濃烈汗味的老先生後面,聽他講古,聽他傳播道義,聽他講述自己多年以來的爲官心得。
七天,雲峥在成倉停留了七天,在一個細雨霏霏的清晨,雲峥必須上路了,包拯扶着拐杖來到軍營門前和送别。
笑着對雲峥道:“耽誤了你七天的行程,老夫能對你說的都說盡了,日後還要靠你自己領悟其中的奧秘,和你在一起七天時間,老夫至少知道了一個讓我欣慰的事實,你是世間少有的心底純良之輩,不管你的智慧表現的多麽驚人,你依然是大宋最好的年輕人。
明知道老夫是在拖延你的行程,卻表現的不驕不躁,明知道那些人想要淡化你的無上武勳,依然堅持聽老夫喋喋不休的說了七天的廢話,難得啊,難得!”
雲峥微笑道:“我唯一想要快速回京的目的是想看看我剛剛出生的兩個孩子,看看我的閨女雲落,看看我那些愛我,敬我的家人是否無恙。
至于您說的那些東西,雲峥從來都沒有放在心頭上,如果可能,我甯願單人獨騎悄悄地回家,然後悄無聲息的在雲府生活,直到下一次我必須出現的時候才會出來,否則,我甯願老死家中也沒有拿自己殺人的功勳到處炫耀的心思。
我的妻子陸氏,以前是一個一塵不染的仙人一般的女子,如今爲了我已經變成了一個俗女子,我的小妾以前是一個無懼風雨的奇女子,如今變成了一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閨中弱女子,這種轉變讓人心疼,我甯願多在家中陪伴她們,即使不能舉案齊眉,隻要所有人都在,即使關上門隻要平安喜樂就好。
至于世人對我的誤會,關我何事,和先生在這神仙地一般的雞鳴山遊玩七日,吟詩作賦,聽先生談古論今臧否人物,舒逸胸懷遠比在朝堂上聽那些人聒噪要好,得與失,雲長生心中有一杆秤,孰輕孰重分得清。”
包拯哈哈大笑,在大青馬的屁股上拍一巴掌道:“那就速去,莫讓紅妝空守床帷,多生出一些如你一般的古靈精怪的小東西,好讓老夫看看大宋将來會有什麽樣的風流人物!”
雲峥灑下一長串大笑就縱馬一路向東……
歸心似箭,披星戴月,雄壯的騎兵所到之處讓無數的宵小山賊聞風而逃,獵獵的飛虎旗在蒙蒙細雨活靈活現,穿州過府片刻都不停留。轉眼間大軍就已經到了渑池。
少年軍就要回環州了,戰時束甲,戰後歸田,這本來就是少年軍成立之時就定下的規矩,這次出戰,讓這些孩子見識了戰場的詭詐和殘酷,也經曆了真正戰場的血雨腥風,十二個少年人戰死沙場,讓他們明白隻要上了戰場,死亡就不可避免。
雛虎出山一聲未發,卻也在大地上留下了自己的蹤迹,再過幾年,雛虎一旦長成,必将笑傲群山。
彭九和梁楫自然會帶着這三千少年軍回到環州,朝廷的使節也在渑池等候,他們送雲峥到達京西之地已經是最大的極限了。
“這一次你們享受不到勝利的榮光,我向你們保證,下一次,你們一定會是大宋朝最榮耀的戰士,最強大的人。”
聽雲峥這麽說,老虎呲着牙笑了一下,然後就脫掉身上的铠甲,從馬包裏找出一身青色的士子服飾,換好衣衫裂開大嘴笑道:“将主,俺爹娘讓俺跟着将主去東京城耍子。”
雲峥笑着扯扯老虎的文士服,一個半大的彪形大漢将一個文士服撐的圓鼓鼓的,也不拒絕,朝梁楫打聲招呼就要向東京走,渑池地方太小,容不下這麽多的人。
出京的時候自己有兩千餘人,回京的時候卻隻有一千多一點,除了一部分成了李常的親衛之外,再有的,就是已經戰死在沙場了。
雲峥回京,帶回來的不是金銀财寶,而是無數的死難将士的陰魂,老虎豹子這些想去京城看熱鬧的孩子們感受不到将主的傷感,大呼小叫的騎着馬向京城狂奔,那裏對他們來說什麽都是新鮮的。 -
第一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