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面上的人很多,都在嚎叫着往後面跑,剛才這一聲恐怖的巨響,已經吓破了他們的膽子,都是一些富貴人家的公子哥, 心血來潮想看看真正的殺伐戰陣,好些人還帶着自己的嬌妻美婢,打算一同觀賞難得一見的奇景,這時候卻顧不得那些已經昏倒的美人,隻想快速的離開這片讓他魂飛魄散的地方……
大街上煙塵缭繞,塵土飛揚, 坐在城門洞子裏的甯太古已經完全傻掉了, 甯令哥大婚的時候他在白馬軍司巡守,對那與天罰之說根本就不信,也不在乎,如今親眼看到才知道自己的那些親友說的沒有半點的誇大,宋國竟然有這樣的武器!!
文彥博勉強坐直,擦拭掉鼻子裏流出來的血,根本不理會胡須上沾染的血迹,站在韓琦的後面緊張的朝大街上看。
一陣整齊而沉重的腳步聲咔咔的從塵霧中傳出來,一支小小的隻有十五人的重铠甲士不急不緩的出現,一人多高的大盾将自己的身體護的嚴嚴實實,五面巨盾連在一起就像是一堵移動的鋼牆,一丈長的長矛從鋼牆的間隙裏露出很少的一部分,義無返顧的向遍地屍骸的西夏陣地沖鋒。
一陣風從城門洞子裏吹進來,帶走了那些擾人視線的塵土和硝煙, 西夏人沖鋒的地方用人間地獄已經不足以形容,遍地都是撕碎的戰馬和人的屍體,道路邊上的榆樹上還挂着好多花花綠綠的腸子和内髒,幾個僥幸沒死的西夏人呆滞的坐在血肉模糊的戰場中間, 木讷的看着周圍, 嘴裏發出野獸一般的嘶吼聲。兩個眼珠子吊在眼眶外面的西夏人伸出手胡亂的向外摸索,這種聽不見,看不見的狀态讓他們迫切的想要抓到一個可以依靠的東西。
郎坦和剩下的武勝軍軍卒帶着獰笑在安撫自己的戰馬,如果不是因爲戰馬受驚,他們早就沖殺過去了,不過讓牛大帶着甲士前進也不錯。
一隻血糊糊的大手掀翻了一匹死掉的戰馬,西夏射雕手渾身糊滿了戰馬的血肉,勉力的站起來,他手上的巨弓已經折斷了,所以他抛掉手裏的巨弓,撿起一把西夏長刀,步履蹒跚的繼續向大宋甲士沖鋒,那一聲巨響已經嚴重的破壞了他的平衡能力,明知必死他也想死在沖鋒的道路上,嗡的一聲,五杆破甲錐從盾陣的後面飛了過來,他勉強格飛了兩杆,其餘的三杆破甲錐輕易地撕開他破爛不堪的甲葉,從他的身體穿了過去,牢牢地插在地上。
盾陣分開一條縫隙,牛大的腳從縫隙裏露了出來,一腳就把那個射雕手猶自不倒的屍體踹飛,盾陣繼續向前。
甯太古老淚縱橫嘶聲道:“我們認輸!”
而盾陣依舊如同一堵移動的鋼牆繼續向前進發。
長槍刺進呆坐在地上的那些西夏人的胸口,而後長槍一挑,屍體就會飛到一邊,武勝軍甲士的鐵靴踩在粉紅色的場子上發出奇怪的聲音,鐵靴過後,肝腸寸斷!
韓琦挑着眉毛看西夏人飛起的頭顱可謂意興思飛,龐籍搖着依舊嗡嗡作響的頭顱也是笑容滿面,文彥博一會睜開眼睛,一會又閉上,最後強迫自己将眼睛睜得大大的。
趙祯在嘔吐,鄒同腦袋上纏着一個染血的布帕端着銅盆伺候皇帝嘔吐,小聲的勸皇帝早點離開這片血肉磨坊。
趙祯一邊嘔吐,一邊搖頭,嘔吐完之後來不及擦嘴就接着看戰場,然後再接着嘔吐……
甲士筆直的向城門洞子走過去,龐籍現在隻希望甯太古不要死在這些已經完全變成殺人機器的軍卒手裏,還好,盾陣裏伸出一隻大腳重重的踢在甯太古的臉上将他踢到一邊,那些甲士頭也不回的向城外走去。
郎坦唿哨一聲,武勝軍剩餘的戰馬都圍攏過來,西夏人的戰馬也随着一起走過來加入了馬隊,兩輛無人駕馭的大車緩緩地從街道盡頭走過來,郎坦和部下将戰死的四位軍卒放到馬車上,再把武勝軍的軍旗插在車頭,自己親自駕馭着第一輛馬車也向城門駛去,他是最後走出城門的人,在走出城門的那一瞬間,他暴怒的敲打着自己的胸甲吼道:“武勝軍,萬勝!”
郎坦走了,直奔他要去戴罪立功的地方,身後留下一大片被鮮血染紅的大地……
直到郎坦走的不見蹤影,龐籍這才長出一口氣道:“漢唐雄風多年未見,想不到竟然雄壯如斯!”
韓琦歎了口氣道:“火器之威原來如此霸道!老夫先前小觑了這東西,曾公亮曾言今後能左右軍陣戰事的唯有火藥,老夫還以爲這是誇大之言,如今親眼目睹之下,确非人力所能敵。武勝軍之所以打算強攻升龍府,狄青之所以借道大理國,依仗者火器也。”
文彥博擦拭着自己的美髯道:“那也看掌握在那支軍隊的手裏,如果掌握在捧日軍手裏,今日的惡戰依舊是西夏人大勝,諸位信是不信?”
趙祯終于停止了嘔吐,若有所思的看着黑洞洞的城門洞子,吩咐擺駕回宮。
皇後送來的蓮子羹隻喝了一口又開始嘔吐,驚得皇後以爲自己煮的羹湯出了岔子,連忙喝了一口,奇怪的看着皇帝,羹湯沒問題。
趙祯痛苦地擺擺手道:“不是羹湯的問題,是朕自己的問題,見天看到了一場真正的生死搏殺,場面太過殘酷,胸中似乎總有一股子血腥氣未散,吃什麽吐什麽。”
皇後猶豫一下問道:“戰事如何?”
趙祯坐直了身子道:“武勝軍大勝!隻是勝的過于殘酷了,四名将士當場戰死,西夏人全軍覆沒,包括一位傳說中的射雕手。
甯太古竟然敢把射雕手帶進東京,看來他本身就心存不軌,實在是大膽!你去問問密諜司,爲何沒有查出西夏人中有射雕手!幸好已經被武勝軍斬首,否則朕能不能安穩都有問題。”
皇後聽皇帝這麽說才拍着胸脯說:“臣妾在宮裏聽到一聲巨響,跟悶雷似得此爲何故?”
趙祯蒼白的臉上浮現出一絲血色,得意的道:“那就是火藥彈炸開的聲響,皇後有所不知,火藥彈炸開之後,果然有霹靂之威,那些兇悍的西夏人頃刻間就被撕成了碎片,腸子都挂在街邊的榆樹上了……皇後,你怎麽了?”
趙祯笑眯眯的看着皇後捂着嘴奔逃出去,清秀的臉上再次浮現出一些不正常的紅暈自言自語道:“武勝軍強悍到了如此地步?而捧日軍卻過于衰弱了。祖宗留下來的家法早有明證,隻能是強幹弱枝,強弱之分豈能本末倒置!
現在動不得啊,還是等武勝軍歸來之後再作計較,朕一定讓你們榮耀無比!”
走出京城十五裏,郎坦這才下令紮營,皇帝的旨意是即刻出行,自己無論如何也要離京十五裏才算是遵從了皇帝的命令。
一直默默地跟在後面的兵部職方司郎中呂公著命人将早就備好的棺木擡了過來,自然有仵作幫着死去的孫三等人收斂屍體。
郎坦一屁股坐在土堆上,看着漫天的星光,隻覺得心中似乎有無數的冤屈和怒火要傾訴,這些好漢子沒有死在廣南的戰陣上,沒想到來到大宋的京城還要和最兇惡的敵人作戰,這到底是爲了什麽?
牛大等人嚎啕大哭,昨日還在一起飲酒作樂,想不到現在卻天人永隔,雖說見慣了生死,但是這些兄弟死的真是沒道理啊。
呂公著眼看着四座墳堆被建起來走到郎坦的身邊道:“頭七之後官府會重修墳墓,戰死的将士官進三十八節武節郎!”
郎坦慘笑一聲道:“卻不知我若戰死又會有什麽樣的封賞?‘
呂公著擡頭看着星空道:“生時死祭而已,你會有道場和法事,官進十九節武略大夫!你的母親會有封诰,你的妻子稱夫人!蔭一子。”
郎坦點點頭道:“确實不算薄待,我該知足才是!”
呂公著從袖子裏拿出幾封文書遞給郎坦道:“這裏是四封空白的告身,你填上戰死者的姓名和軍職,我回去之後自然會辦理後事。”
郎坦流着淚将孫三四人的姓名填上去,交到呂公著手上,呂公著收入袖中忽然道:“本官職司兵部職方司,曾經給無數人辦理過告身哀榮事,唯有這一次,本官是心甘情願的辦差,否則,你還要付出不少的紅差才能辦到,放心,這一次絕對不會有絲毫的克扣。”
郎坦看看身邊的四座新墳,又看看遠去的呂公著,牙齒咬得咯吱吱道:“知道你們一個個的都打着什麽樣的盤算,想要将我武勝軍當做炮灰來使,做你們的大頭夢去吧,老子可以戌邊,可以殺敵,唯獨不受你們的窩囊氣。
若有外敵入侵,老子第一個輪刀子上,想要我們去給你們當看門狗,你們看錯了!”
牛大抹一把眼淚道:“軍侯,我們攻破升龍府就回去,老子不稀罕他們的什麽破武節郎,甯願去将主家裏作家丁,也不去當官。娘的,京城就是一個吃人的地方,來一趟四個親親的弟兄就沒了。”
第二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