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家又恢複了往日的喧鬧,大清早趕到雲家的不但有蘇轼三兄弟,還有鼻青臉腫的笑林,蘇家兄弟沒有看見笑林,因爲沒臉見人的老道是從牆上跳進來, 一路上包着腦袋,竄進雲家爲他準備的那間客房裏再不露面。
能把武功高強的笑林打成這個樣子的隻有花娘,不是雲峥幻想中的香豔毆打法,而是真正的被人家捆在椅子上拳打腳踢,不過看到笑林腦門上的紅唇印子,雲峥就覺得笑林這頓揍可能挨得很值。
不吃不喝的躺了三天,第四天走出房門的時候, 他已經恢複如初,這讓雲峥和五溝大爲贊歎,皮糙肉厚就有這樣的一個好處。
“花娘認爲我不告而别在大發雷霆……”
笑林語焉不詳的随便說了幾句,雲峥和五溝和尚也就将就着聽,作爲朋友不能過份的打探人家的隐私。
笑林來到雲家就是受了寒林的命令,看着雲峥不要講火藥的秘密外洩,寒林自己也知道自己和雲峥已經相處的水火不容了,把笑林安排過來他認爲是最完美的手段。
五溝和尚的到來就非常的不簡單了,蜀山淩雲渡上有一座吊橋,年久失修,很多年前一支商隊從那裏經過,結果橋斷了,連人帶牲口,帶貨物全部掉進湍急的河流裏去了, 三十幾号人無一生還,而淩雲渡吊橋卻是連接金牛道的必經之路, 一日之堵塞,則損失千萬錢,蜀中與漢中, 隻能依靠狹窄的米倉道連接, 米倉道隻能勉強行人,蜀中堆積如山的貨物卻不能沿着金牛道進入漢中,最後沿着漢水進入長江,最終到達繁華的揚州。
金牛道上有一座皇澤寺,據說供奉的是武則天,廟裏的主持弘忍大師眼見兩地交通斷絕,商賈無辜冤死山川不由得憂心忡忡,立下大宏願,發誓要在淩雲渡上再修建一座鐵索橋。
在官府重新鋪好了橋梁之後,他就開始托着缽盂行走天下,向世人化緣,一來想化得足夠的銀錢建橋,二來向借助這些銀錢上的願力,安撫無辜慘死在淩雲渡的冤魂。
最近這幾年才找到大金主湊齊了修建橋梁的錢,準備破土動工,誰料想,工程從一開始就困難重重,先是山坡在大雨之後塌方,将年屆八旬堅持在工地督造的弘忍大師埋葬在了這裏,緊接着就是拖拽鐵鏈的鐵牛,也從山坡上滑落,掉進了河裏,修橋一事隻好暫停。
世人愚昧,認爲弘忍大師六根不盡,與修橋的大福緣相沖,強自動手,結果遭了天罰,這條二龍河上根本就不該有鐵器建造的橋梁,因爲二龍河裏的兩條龍都是被刑殺而死,見不得鐵器,所以才會如此的興風作浪。
“阿彌陀佛,弘忍大師三十年間踏遍大江南北,走過黃河兩岸,有大雄心,大毅力,要造福世間,如今屍骨未寒,就有塵嚣如此呱噪,讓天下僧侶人人側目,貧僧不才,打算前往二龍河,繼續修築鐵索橋,還弘忍大師清白,還我佛慈悲之意。”
平日裏從不動怒的五溝少見的發起來脾氣,也就是光秃秃的腦門上沒有頭發,否則定會怒發沖冠。
“需要資助嗎?我最近很有錢!”雲峥忍不住問了一句。
“吾一瓶一缽足矣!弘忍大師當年行腳天下,納萬戶财,爲天下人謀福利,貧僧怎敢走捷徑有辱大師清名。”
雲峥長歎一口氣,人世間好人常有,而多舛的命運更加的常有,好人遇到多舛的命運往往就會顯得更加的悲壯些,能想象得到,一個老僧曆經無數磨難,用大恒心,大毅力求得萬家财,結果卻被殘酷的現實埋在泥土之下,橋沒有修成,人卻先走一步,這對佛門的打擊非常的大,五溝接過這個倒黴的差事,估計也是想要用這件事砥砺自己的修行。
别看和尚整天嘻嘻嘻的,其實這家夥才是一個心智堅強到極點的家夥,他說不要錢财,那就是真的不要,否則他會直接開口要的,雲峥不再說錢财的事情,而是命人找來好多的細竹節,開始和五溝,雲二,蘇轼兄弟一起玩搭橋的遊戲。
用最少的竹節搭出最堅固的橋梁,這就是幾個人玩鬧的意義,這個遊戲對五溝和蘇轼兄弟來說很難,但是對于雲二這種早就用報紙和膠帶做過同樣遊戲的人來說非常的簡單。
五溝剛開始還抱着和小孩子玩耍的心态嘻嘻哈哈的玩,沒過多久,他的笑容就消失了,他和蘇轼搭建的竹橋勉強能放上去一個硯台,而雲二搭建的橋梁,可以放上去一桶水都沒有任何的問題,等到雲峥搭建的橋梁出現之後,他把吱哩哇啦亂叫的小蟲放到橋梁上,那座一尺長的小橋依舊巋然不動。
五溝拿走了雲二建造的小橋,和雲大建造的小橋躲到屋子裏不出來了,彭蠡先生來探望五溝的時候,發現和尚坐在地上,面前有四五座竹子搭建的小橋,整個人變得癡癡呆呆,隻知道不斷地擺弄那些孩子的玩具,對外界的刺激幾乎沒有任何反應。
“淩雲渡口據五溝所說山石破碎,修建全金屬重橋自然沒有一個穩定的根基,那裏又多雨,橋下就是湍急的二龍河,橋本身的重量越重,就代表着這座橋越是危險,所以,朝廷修建的藤橋能夠在那裏矗立三五年,而大師修建的鐵索橋,卻因爲根基問題無法保持長久,這是地形所限定的,與弘忍大師的罪孽無關,說起來令人傷心,弘忍大師好心辦錯了事情,還爲此賠上自己的性命,這讓學生唏噓不已啊。”
彭蠡先生拿過那幾座橋梁,一一試過之後,就對雲峥說:“這些天你不必回書院,就幫着五溝弄出一座合适的橋梁出來,這是大功德。”
雲峥搖搖頭說:“學生在這裏隻是紙上談兵,修建一座橋梁,需要做的事情非常多,從選址到開路,再到開工,這是一個繁雜的事情,斷然不是弟子在這裏用幾根竹棍就能模拟出實際情形的,這樣做,隻能爲五溝大師提供一種全新的想法,沒有辦法替代實際情形。”
從迷茫中清醒的五溝搖搖頭說:“這已經足夠了,至少貧僧已經懂得一個道理,那就是順勢而爲,萬事不可強求,唯有順應天理之道才能無所不破,我所不成,貧僧已經知曉了這個道理,過些天就去廣元府,會成功的。”
雲峥不知道他從自己斷斷續續的話裏知道了什麽,或許五溝比較聰明,能夠從普通的道理中悟出抽象的工程建造原理,看來,人世間的智慧果然是一理通百理通。
雲家現在是一個非常上進的家族,男主人讀書,女主人賺錢,缫絲作坊已經開始啓動了,到了這個時候忙碌的反而是藍藍,和臘肉,陸輕盈反而變得悠哉悠哉,整日裏在家裏閑逛,陪着丈夫讀一會書,這時候往往是雲峥讀書效果最差的時候,大熱的天氣裏,穿的又少,當屋子裏隻有兩個人的時候,很容易出事。
爲了不影響丈夫讀書,陸輕盈就換一套一副去督促雲二,和蘇轼他們,等到雲二他們讀完了書,陸輕盈就會去問候一下苦思冥想打坐的五溝是不是想喝酒。
到最後,她才會命廚娘将飯食給藍藍和臘肉送過去,而後自己在吃過午飯之後,就能快樂的幹自己的事情,丈夫有時候會唱一些調子很怪,口音很怪,但是卻蠻好聽的歌給自己聽,這些曲子都非常的繞口,工尺譜很不好記,有一些音調根本就沒有法子記錄。
她希望日子最好永遠這樣過下去,一直到自己的壽數盡頭。
魯清源先生就要回東京汴梁城了,雲峥大清早就起來準備送行,昨日家裏已經把送行的禮物送了過去,夫人沒有拒絕,也沒有回禮,隻是要雲峥到了汴梁城之後,可以寄居在魯家,這樣一旦參加大考,也能像自己的先生請教大考的事宜。
這些話比什麽回禮都重要,人情的維系有時候就在這些不起眼的地方,太過客氣反而就會生分,尤其是魯清源這樣的清流,他們對德行的看重,要遠遠的超過對物質的看中,這些事說起來讓雲峥有些想不通。
自己先生最大的願望就是少年時求學,成年後報效帝王,撫慰百姓,老年後回到鄉下種田,或者教授三兩個弟子,然後讓弟子繼續走自己的老路,對于個人的物質享受幾乎完全不在意。
雲峥不打算跟先生學,在自己能吃肉的時候,絕對不去吃糠咽菜,自己來到大宋注定就是要吃肉的,若還是和上一輩子一樣,這一生活的未免就太凄慘了。
又是十裏長亭,陸輕盈将一大包路上吃的路菜放到魯夫人的馬車上,千叮咛萬囑咐的要他們一路小心,雖然做的是官車,山高水長的難免會有不周全的地方,一些溫暖人心的話,讓魯夫人淚流滿面,泣不成聲。
魯清源走的潇灑之極,朝在場的同僚和學生拱拱手,說一聲保重,就跨上馬車,呼喝一聲,車隊就沿着大路直奔關中。
第一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