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冬天果然如同老族長說的非常的寒冷,從不結冰的豆沙寨,路邊的水窪裏居然能看見一點冰,雖然隻是薄薄的一層,帶着各種尖銳的棱角鋪在水面上, 拿手指輕輕地一捅就會斷裂,憨牛穿着厚厚的襖子,流着鼻涕蹲在水窪邊上玩冰,這些冰很不經玩,太陽剛出來,就消失的無影無蹤。
夏天太熱,所以冬天就極寒,這是一個樸素的道理,老族長認爲,老天爺給人間的溫暖是有數的,不小心夏天給多了,自然就會從冬天找回來,對于老天爺這種不講理的做法,老族長隻能看着灰蒙蒙的天空罵一聲狗日的老天。
這句話其實不是在罵老天爺,隻不過是表達一下自己對上天的無奈而已,所以罵完之後,就會雙手合十,再拜一下老天,求他原諒。
夏天的時候老族長就說要給寨子裏起磚房,可是後來還是沒有這樣做,他在雲家的磚房裏睡了一個晚上以後就改變了主意, 認爲磚房裏睡覺太憋氣, 而且炭味太大,不知道從哪裏聽說睡磚房會被炭氣殺死, 所以就執意不肯建什麽磚房。
見鬼了,秋天的時候, 吃飽了撐的才會在屋子裏點火盆, 沒有火盆,哪來的炭氣?竹樓倒是沒有中毒的憂患,主要是那東西八面漏風,有點炭氣都被風吹跑了。
南方的冬天要比北方的冬天難過,空氣裏總是濕漉漉的,整個寨子裏最暖和的地方就是雲家的兩個大炕,雲大,雲二的大炕沒人上去,臘肉的大炕就成了寨子裏那些婆娘們的聚會之所,諾大的炕上坐着十幾個人,炕中間還爬着七八個小娃娃。唧唧喳喳的非常的熱鬧。
山裏人都能喝兩口,所以臘肉就用自己的錢買了好些米酒,放在小爐子上燒熱,婦人們用一個碗喝米酒,你一口,我一口的往下傳。
“臘肉啊,你家少爺到底喜不喜歡你?怎麽就不見你的肚子大起來?”一個年輕的婦人摟着自己幾個月大的胖兒子小聲的問臘肉。
“虎山家的,不知道就不要問,臘肉的眉眼都沒開,就是一個黃花閨女,誰家的黃花閨女會生娃?倒是你家折騰的聲音小點,白天忙一天,晚上也不消停,那事又不能當飯吃,你家虎山有那些力氣不如用在賺錢上,娃子都有了瞎折騰什麽。”
老婆婆的一番話把小媳婦臊的滿臉通紅,一頭就杵在自家娃子的懷裏裝鴕鳥。
“看來了,你家少爺就是一個心高氣傲的,豆沙寨連着豆沙縣都沒有你家少爺看得上的閨女,前些天住在你家裏的那個婦人,長得跟仙女似得,還會跳舞,你家少爺不一樣過了幾夜把人家打發走了?”
臘肉聽到人家這麽說自家少爺連忙搖着手說:“沒那事,花娘晚上是跟我睡的,聽少爺說花娘将來是要嫁給道長的,就是那個大胡子道長。”
“男人家的事情誰會相信,誰告訴你做那種事情需要很長時間的?有一柱香的時間就足夠了,也就是枝子家的虎山能折騰些。就不信你能成天到晚的看着你家少爺,一柱香的時間都不給?男人偷腥的時候麻利着呢。”
隻要開始說起葷話,婦人們就變得肆無忌憚,也是啊,寨子裏晚上能幹的事情太少,天一黑,不做點男女之事,很難熬到睡着。
臘肉也被婦人的話弄迷惑了,少爺不止一次的單獨和花娘在一起,想起自己伺候花娘洗澡的時候看見的那個白花花的身子都感到眼暈,更不要說少爺這樣的男子了,于是就不再說話,努力的回憶花娘到來的每一個片段……
雲大,雲二,憨牛遛馬回來的時候,太陽終于從灰蒙蒙的青霧裏鑽了出來,紅豔豔的沒一點熱度,不過樹枝子上挂着的冰溜子開始嘩啦嘩啦的往下掉,這種冰水混合物最是寒冷,不小心掉進脖領子裏,那感覺就像是被火燙了一般。
雲二的小馬跑不快,所以雲大的大青馬和憨牛的黑馬就用小碎步奔馳,騎在小馬上的雲二就呲牙咧嘴的追趕。
與其說雲二是在騎馬,不如說雲二是坐在馬背上的一個竹簍裏,這是老族長親自拿篾條編織的,卡在馬背上非常的穩當,哪怕是雲二這麽大的孩子也不會從裏面掉出來。
寨子裏的男人這個時候已經在忙活了,上山砍木頭的,運木頭的,木頭運回來休整樹枝,非常的忙碌,今年沒有差役,所以大家其實都是在爲自己幹活。
豆沙寨的家具忽然變得好賣起來,不光是豆沙縣的大戶人家需要,周邊縣的大戶人家也紛紛的到豆沙關的鋪子裏采購,就連那些在五尺道上行走的大理客商,也會捎一些漂亮的桌椅闆凳回去,所以,瘸子和寨子裏七八個會木工活的人,每天都非常的忙碌。
往年人迹罕至的山道上如今背着各種貨物,或者推着雞公車的山民絡繹不絕,這些人都是成群結對的去豆沙關上戶口的,隻要繳納一半的賦稅,連續繳納三年,然後就能享受兩年不交稅的好日子,自己在山裏開墾的田地就是自己的,誰的就是誰的,除了繳納皇糧,沒有别的要求,最主要的是,隻要繳納了皇糧,每一年給一個帶着大印的紙片片,隻要湊齊三個,就能真正的把戶籍上到豆沙縣裏,就算是脫離了山民這個稱謂,也不會被人家弄去當軍戶。
人一多,豆沙關就變得非常的熱鬧,豆沙關裏的商家各個喜笑顔開,收山貨的,販皮子的,哪怕是賣桂花油的,這些天也賺的盆滿缽滿。
那些糟了難得豆沙關百姓雖然不太高興,但是看着衙役們用牛拉着糧食,隻要是糟了難的人家,就在門口扔上兩袋子米,告訴主人家,這就是縣衙給大家夥的補償,明年,這樣的補償還有,讓大家拿的心安理得一些,都是這些狗日的欠俺們的,别看官家把害人的元山強盜全部殺掉了,給大家夥報了仇,山裏的這些人也不能輕饒,全部殺掉有傷陛下的仁德,所以給他們一個補償的機會……
劉縣丞就是從草民裏爬出來的,他豈能不知道老百姓的心思,就算是把這些錢糧拿去修橋補路,也絕對沒有換成兩袋子糧食扔在百姓家的門口來的實在,所以,這樣做的效果非常的顯著,豆沙關的百姓一邊冷眼看着進出的山民,一面心安理得的收下了糧食,平息民憤還隻是其一,另一點最重要的一點就是,把百姓兩級化了,山民們就算是想要進入豆沙關安家,不用官府出面,百姓自己就會阻止山民這樣做,對于豆沙關的管理來說,簡直就是神來之筆。
這些東西可不是雲峥教的,都是劉縣丞自己琢磨出來的,多年的捕快頭子并不是吃素的,當然會有一套自己爲人處世的方法。
劉縣丞陪着成都府下來督查的士曹參軍何通坐在縣衙邊上的一座兩層的酒樓内看着人頭攢動的山民在繳稅,登記,倆個人都是笑眯眯的,這樣大規模的流民下山,在本朝還是第一次,所以這位掌管田土,訴訟的參軍對眼前真實的一幕非常的滿意,端起面前的茶杯對劉縣丞說:“劉縣尊剛剛滅掉元山盜匪,如今更是撫慰流民下山入籍,不入軍戶,不廢朝廷的錢糧,真是難能可貴,哈哈,此事爲本官親眼所見,乃是實實在在的牧民有方,何某佩服,佩服。”
“參軍說笑了,劉喜不過是一個粗人,能有現在還不是仰賴諸位上官的照拂,參軍親自書寫了一百餘張流民納稅具貼,更是勞苦功高,豆沙縣百姓怎麽忘記,勞煩參軍禀報上官,就說劉喜乃是一介武夫,實在是不懂如何上報這樣的好事,隻有厚顔求上官幫劉喜潤色幾分,我也好光宗耀祖一下。”
何通哈哈大笑,越發覺得面前的這個粗鄙野夫還算入眼,知道自己有幾斤幾兩,有大功而不自傲,更是連上報文書都要上官解決,這就說他自己認爲不管上官怎麽寫,他都會承認,這是要将功勞分散給州府,算得上是一個大手筆。
整個功勞太大,劉喜的腦袋一定扣不了這麽大的帽子,還不如幹脆一推三六九,把決定權交給上官,不管上官怎麽分配功勞,都不會少了他的那份,畢竟這事是發生在豆沙縣,而不是在成都府,如果豆沙縣越級上奏,皇帝給的好處不一定能落在他劉喜的頭上,必定會遭到上官的嫉恨,現在好了,上官給的好處才是實實在在的好處,沒有人會記恨,就算是有這樣的人,也會被上官毫不留情的清除掉。
“也好,劉縣丞出身行伍,筆墨生疏也是有的,咱們的上官可是龍圖閣學士,必定能夠妙筆生花,隻要文書走一遭内閣,劉縣丞也該稱呼劉縣令了,下縣成爲中縣也是指日可待之事,到時候何某反而要尊稱您爲上官了。”
“運氣,運氣,何兄實在是羞殺老劉了,就算日後老劉有此福分,您若見了俺,不喊一聲老劉,而是說什麽上官,俺扭頭就走,那是在活活的羞殺老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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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