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妻再次歎口氣道:“現在怎麽做首詩都會獲罪?”
龐籍閉上眼睛,剛才的歡愉之色再無有一分半點,指節敲擊着桌子淡淡的道:“ 政事,你一個人婦人就莫要摻乎了。
蘇轼因爲在端午節吟誦錯了詩詞,結果被皇太後一道懿旨發配嶺南, 雲钺雖然沒有遭受發配,但是你看看,他如今在海上當海盜,比發配還慘,因此,聰明人都是一時得用的人才,但是用完之後, 下場都不會太好。
古之東方朔,楊修,現今的蘇轼,雲钺,都是血淋淋的例子。龐家要的功績,老夫已經掙夠了,剩下的就需要一個平庸的孩子來守住這份榮華富貴,期待孫輩東山再起!”
老妻就着龐籍的杯子喝口水道:“此次若非雲夫人出手一次,蘇轼恐怕性命難保。”
龐籍哼了一聲道:“蘇轼此人本身就不适合進入烏台,他的先生雲峥當年機會把烏台的中堅力量給毆打散了,至今,還有左都禦史等勳官嘴裏沒有牙齒,這樣的仇恨是真正的沒齒難忘。
自從陛下登基以來,雖說還是陛下在主持朝綱, 但是殺伐決斷之權卻在皇太後,司馬光此人也不知道因爲什麽原因,對皇太後的懿旨遵行無虞。
最大的可能性就是先帝事先安排好的, 目的何在尚不知曉, 不過矛頭沖向雲峥這一點應該不會錯的。
老夫查過,自蘇轼爲官始, 他曾有兩次記過記錄。一次是任鳳祥通判時,因與上官不和而未出席秋季官方儀典,被罰紅銅八斤。
另一次是在杭州任内,因小吏挪用公款,他未報呈,也被罰紅銅八斤。此外,别無不良記錄。
皇太後用小人,行鬼蜮伎倆對雲峥自然是無可奈何,但是對付蘇轼這種人,那是一抓一個準。
幸好太後還知道畏懼雲峥,不敢把事情做的太過,否則,蘇轼絕對難逃一死。”
老妻笑道:“既然皇太後的權勢熏天,爲何已經被發配嶺南的蘇轼還居住在雲家?”
龐籍笑道:“這就是最有意思的一點了,雲家開始不遵守皇朝的律法了,這是一個明确的訊号。”
“什麽訊号?”
“要嘛造反,要嘛遠遁海外!”
“您還是沒說……”
“除了雲峥自己,沒人知道,沒人知道……”
說着話,龐籍就站起身,拍着眼前粗大的槐樹思緒萬千,直到現在,他明白了一件事,先帝是在賭,滿朝文武都在賭,都在賭雲峥願意隻身離開大宋。
子弟兵,這是一個非常可怕的名詞,這三個字代表着絕對的忠誠,陳慶之的七千白袍軍就是如此,李世民的百騎也是如此。
不過,龐籍更希望雲峥是陳慶之一類的将軍,能夠顧全大局而不是爲了一己之私而荼毒天下。
陳慶之與雲峥一樣都是出自寒門,同樣的因爲身體文弱,難開普通弓弩,不善于騎馬和射箭,但是卻富有膽略,善籌謀,帶兵有方,深得衆心。
陳慶之性格祗慎,每次奉诏,都要洗沐拜受;生活儉樸,雲峥性格陰鸷,曆來隻穿素衣,而且不好絲竹;
這二人雖身爲武将,但是都有善撫士卒,能使部下爲其效死力的能力,堪稱剛柔并濟的文雅儒将。
龐籍不敢想雲峥叛亂之後大宋會是一個什麽模樣,他不由得握緊了拳頭,瞅着北方擔心不已。
“我爹一定會帶着我們去海上撈魚的,撈大魚!”雲芊芊靠在柱子上懶洋洋的對蘇轼說。
“你怎麽知道?我更希望先生能夠帶兵回來,問問那個老妖婆,現在連詩歌都不能做了嗎?”蘇轼的眼神有些躲閃。
雲芊芊鄙視的瞅着蘇轼道:“我爹爹的事情我當然知道,爹爹還在家裏的時候就對我說了,等我再長高一些,身體再強壯一些,爹爹就帶我去海裏撈魚,撈大魚!“
”這有可能是先生再敷衍你。”
“你爹爹才敷衍你呢,我爹爹從來不敷衍我。”說完狠狠的瞪了蘇轼一眼就跑開了。
正在做針線的趙迎春擡起頭看了丈夫一眼道:“您滿肚子的不合時宜,怎麽見了小師妹偏偏要擺弄一下心眼?
早年間先生就說過,你根本就不是一個當官的料,依妾身之見,您還是跟着先生一起出海比較好,甯願自己流放去海上,也莫要被人家發配到崖州去。
在海上好歹有先生照顧你,到了崖州你可真的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了。”
蘇轼笑道:“卿卿說的極是,我真的很想念雲钺。”
趙迎春見蘇轼把話說的惡心,沒好氣的道:“即便是去了海上,你也休想把我們母子三人丢下,要當海盜,我們全家都可以去,你去搶劫的時候,妾身還能在一邊望風。”
“誰教你這些亂七八糟的?”
趙迎春冷笑道:“論起當強盜,妾身可比你早,當年在溫泉關的時候,妾身就敢盜竊軍糧,這本事你可沒有。”
“胡說八道,你夫君我當年在雁門關的時候也是經曆了刀槍箭雨,血雨腥風……”
“屁股上中箭也算是功績?”
蘇轼仰天長歎道:“一首詩就惹出來一樁禍事,當年先生沒有教授我多少學問,而是專門教授我随機應變之能,這些年我順風順水的好像忘記了先生的教導,這才有這樣的禍事。”
趙迎春笑道:“其實不算是禍事,這件事早點爆發也好,免得妾身坐卧不安,如今塵埃落地了,我們盡管想應對的法子就是了,用不着再提防誰。”
蘇轼笑道:“太後的自持力到底不夠,看我的時候眼中的殺氣就沒有掩飾過,一首詩就能試探出她的心意,可見先生給她的壓力非常的大,已經到了随時會爆發的邊緣。”
“您隻是沒想到太後會對你下毒手吧?”
“是啊,剛開始我認爲她最多斥責我兩句就算了,誰知道李定,舒憻這些鳥人竟然能從我的一首詩裏讀出我對朝廷不滿的含義來,這才是我沒想到的。”
趙迎春咬斷手上的絲線,拿着一件衣衫在蘇轼的身上比劃一下道:“亂交朋友的下場!”
蘇轼來回在地上走了兩步惱怒的道:“我準備打斷那兩個鳥人的腿,你以爲如何?”
趙迎春拍着手大笑道:“您早就該如此做了,我夫君兩個月的黑獄難道就白白坐了不成?”
蘇轼吓了一跳,驚訝的看着老婆道:“我以爲你會反對!”
趙迎春笑道:“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既然李定等人認爲夫君是一個好捏的軟柿子,咱們就讓他嘗嘗頭破血流的滋味。
不過啊,隻打斷他們的腿不好,要嘛不做,要嘛幹脆做絕,打蛇不死反受其害!”
蘇轼驚駭的瞅着老婆道:“太過了。”
趙迎春冷冷的笑道:“妾身在溫泉關的地洞裏就明白了一件事,對敵人無論如何不能太仁慈。”
蘇轼連連搖頭道:“我隻想教訓一下他們,沒想要他們的命。”
趙迎春慢慢地搖搖頭道:“已經晚了,李定,舒憻沒有可能活過三天。”
“不行!你不能動用你豢養的那些人,我甯願像先生一樣正大光明的出手打斷他們的腿,也不允許你将死士刺殺的習慣帶到東京。
我喜歡這座城市,不希望他沾染陰謀的惡臭!”蘇轼斷然拒絕。
趙迎春莞爾一笑,親昵地在蘇轼的胸口拍了一下笑道:“妾身這是在和您開玩笑,咱們家哪來的死士!”
“我覺得有,我不是傻瓜,有一天半夜我起來,看到你坐在梳妝台前梳頭發,模樣陰森恐怖,笑容更是吓得我做了兩天的噩夢,結果那個在黃州羞辱我的家夥第二天就被一頭驢給尥蹶子踢死了……”
趙迎春強行把蘇轼按在椅子上坐好不耐煩的道:“那是你的錯覺……”
第二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