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剛才擔心孤會亂發脾氣?”
“是微臣想岔了,殿下英明神武,又豈會落人口實?微臣委實沒什麽可幫助殿下的,微臣慚愧。”
這話并非周允晟謙虛,太子神智恢複清醒後老辣的手段也跟着一塊兒回來了,不用任何人提點,他便能把儲君之位坐得穩穩當當,常讓周允晟感覺自己是多餘的。很多時候,周允晟都在懷疑那個兩世均被人算計的失去東宮之位的昏聩太子與眼前這人是不是同一個。
太子朗聲笑了,捏了捏青年的指尖,低語,“允晟的出現就是對孤最大的幫助,若沒有允晟,就沒有今天的孤。”說到這裏他略微停頓,親昵的撫了撫青年側臉,嗓音越發低沉,“孤時時刻刻都在感謝蒼天将你送到孤身邊。你擔心孤,孤很開心。”開心極了。
周允晟垂頭,道了句不敢。時代不同,身份不同,他對感情的處理态度也不同。雖然這人常常帶給他熟悉的悸動,但他卻不會貿然踏出那一步。沈懿彬的願望是沈家繁榮昌盛,親人平安喜樂,若是他稍微走錯一步,這些原本該實現的願望都會化爲泡影。
太子見他不予回應,本還想說些什麽,聽見身後傳來的腳步聲,隻得作罷。
俞寶田本以爲太子隻是做戲而已,實則堅持不了幾天,哪料到他日日前往堤壩勘察險情,親自前往災區安撫民衆,夜夜案牍勞形審批各州縣遞上來的折子,讓餓殍遍野的兩江逐漸恢複生機。
他想百姓之所想,苦百姓之所苦,急百姓之所急,卑宮菲食、不舍晝夜,短短幾月下來竟瘦得不成人形。俞寶田看在眼裏感動在心,對待太子的态度再不複往日的偏激,每隔三日便遞折子上京,叙述太子種種事迹,言辭間已是心服口服推崇備至,令天辰帝看了十分欣慰。
太子如此能幹,越發襯托出七皇子的平庸。七皇子急了,免不了施展一些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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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兩江總督王斌在官邸設宴款待太子。
王斌乃太子從屬,他的女兒是東宮側妃,頗爲受寵,故此,他與太子的關系可以說十分親密。而太子第一世被廢便與這王斌有很大的關系。
第一世的太子并未遭受寒食散毒害,但旁人的追捧蠱惑比起寒食散的毒性毫不遜色。太子一生順遂,高高在上,天長日久難免越來越自負,對下屬的監管也就弱了。再強大的人,在一群豬隊友的拖累下也能輕易被打敗,而王斌就是豬隊友中的佼佼者。
他很貪财,接連七八年截留了朝廷分發下來用以加固堤壩的銀子,緻使兩江堤壩脆弱的堪比紙闆錦帛,一戳就破。太子奉命前來赈災,他害怕太子查到此事便又截留了八成赈災款進獻給太子,還遣了兩個尤物蠱惑太子。
當太子與尤物被翻紅浪時,外面一場大雨正傾盆而至,沖垮了兩江最上遊的堤壩,滔滔洪水滾滾而來,吞沒了無數城郭百姓,其威能堪稱一場無量浩劫。太子被人救出官邸時連褲子都沒穿,醜态畢露。
消息傳回京城,天辰帝的震怒可想而知,太子也理所當然的被廢了。
第二世有了謝玉柔的寒食散,太子的做法更加昏聩,連後邊的兩廢兩立都省了,直接判了一個永不翻身。太子郁郁而終後不但沒有谥号,甚至入不了皇陵,結局十分凄慘。
但周允晟來了,情況也就大爲不同。太子經曆了寒食散的摧折,變得更爲睿智也更爲隐忍,強烈的危機感令他時時刻刻不敢放松,對屬下的監管十分嚴厲,早在三年前就已察覺了王斌的動作,勒令他将貪墨的銀兩還回去,還逐年加固堤壩。
所以這一次,即便接連數十日暴雨傾盆,最上遊的堤壩依然固若金湯。遠在京城的謝玉柔并不知道太子私下裏的動作,還在默默期待着浩劫的到來。說起來,太子能如此明察秋毫無懈可擊,也是托了謝玉柔的福。
王斌雖然不如第一世那般犯渾,但到底奴顔媚骨的本性難改,等太子一得空就巴巴的設了酒宴,試圖拉近關系。他的女兒從三年前開始便未能承寵哪怕一次,叫他如何不着急?
王斌乃封疆大吏,太子還是要給點臉面的,不但準時赴宴,還與他共勉幾句。好在王斌也知機,酒宴辦得并不奢華,隻幾個家常小菜而已,但席上陪坐的女人卻狠狠刺了太子的眼。
無他,這幾個女人實在太漂亮了,纖侬合度的身段,波光潋滟的水眸,雍容閑雅的舉止,無一處不吸引人的目光。招來伺候他也就罷了,竟還遣了兩個陪坐沈懿彬左右,又是眉目傳情又是暧昧挑逗,這是要做什麽?
太子忍了又忍,見一女子竟然嬌笑着往沈懿彬懷裏倒去,終于将積壓了一整晚的怒火爆發出來,掀翻酒席拉上青年,拂袖而去,隻留下一句意味深長的‘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王斌吓得面無人色,俞寶田聽說以後卻撫掌大笑不止,連贊太子英明乃國之大幸等等,并将此事書寫于奏折報予天辰帝。
天辰帝觀後龍心大悅。
太子将青年拉上馬車後還未能平複激憤的情緒,胸口一鼓一蕩,似乎有一隻猛獸正幾欲掙脫而出。
“殿下,您不能太過激動,身體會受不住。”周允晟歎息,掏出一粒藥丸遞到太子嘴邊。
太子的眼睛很黑很亮,厚重的愛意在瞳仁中翻攪。他定定看了青年一眼,然後張開口,連藥丸帶手指都含入口中,用舌尖撩撥。
周允晟立即抽-出指尖,垂頭默默不語。
太子握拳,想将他拉入懷中揉捏,想撕掉他算不上華麗的衣袍用力侵犯,想撬開他的舌尖将他的津液連同靈魂都從口中吸出來,卻也隻是想想而已。
他知道自己沒幾年好活,若是讓青年背上一個佞臣的污名,青年的仕途便毀了。他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登基,爬上那至高無上的寶座,将青年攏在羽翼下保護,給他安排一條平坦光明一往無前的道路。
思及此處,巨大的悲哀和沉重的無能爲力襲上心頭,太子幽幽歎息,撫了撫青年側臉便頹然靠坐回去。
周允晟心髒被刺了一下,綿密的苦痛感令他眉頭緊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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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離開兩江時,數萬萬百姓夾道相送,有人磕頭,有人淚灑衣襟,場面十分感人,更有各州各縣送來的萬民傘,撐開之後幾乎遮天蔽日。太子這位儲君終于獲得了所有人的認同。
七皇子還等着太子收用幾個瘦馬,好給他此次辦差添些瑕疵,卻沒料太子怒斥王斌,反而令儲君聲望更上一層樓。七皇子一點錯處也沒揪到,隻得偃旗息鼓。
遠在京城的謝玉柔見江淮堤壩竟然平安無事,又見太子如此英明睿智,心中的驚慌簡直難以用語言描述。
這一世,她的最終目标是太後,是大周最尊貴的女人,如果七皇子不登基,她重生這一回還有什麽意義?至少上一世她爬到了正二品的妃位,這一世若隻是郡王側妃,卻連第一世都不如,更何況她的仇人沈巧丹還活得如魚得水。
每每想到未來有可能出現變故,謝玉柔就五内俱焚夜不能寐,好在她知道還有一個絕好機會能除掉太子,這才鎮定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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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太子案牍勞形損傷了身體,車隊走得很慢,還未走出兩江地界,七皇子卻忽然病倒了,沒過多久太子也昏迷不醒。
“這,這是染上時疫了,必須把他們隔離起來照顧!”太醫診脈後驚慌失措的大喊。
侍衛們迅速征用了當地豪紳的一間院落安置兩位皇子,并寫信回京通禀此事。天辰帝大驚,立即派遣數名太醫馬不停蹄的趕往兩江,并附送了好幾車珍貴藥材。
而太子東宮和七皇子府則各派遣一名側妃前往侍疾。第一世七皇子也染上了時疫,便是沈巧丹前去照顧,因此與七皇子積下了深厚的情誼。這一世,謝玉柔早就做好了侍疾的準備,而沈巧丹于七皇子無心,自然不同她争。
太子本就被寒食散掏空了身體,時疫又來勢洶洶,病情才剛發作便已到了瀕死的境地。七皇子命中注定有這一劫,且比太子早發病,情況也不容樂觀。
周允晟日日照顧昏迷不醒的太子,等側妃王氏一來,不得不回避于偏廳。
他前腳剛走,太子後腳就醒了,看清守在自己床前的身影,眼中飛快劃過一抹失望,低聲道,“允晟呢?”
王氏用帕子捂住口鼻,小心翼翼的問道,“允晟是誰?”
貼身近侍代爲答話,“啓禀殿下,沈大人不分晝夜的照顧了您整四天,見側妃娘娘來了便退下了。”
太子眼中的失望盡去,微微笑了,指着王氏說道,“孤不要她,把允晟叫來。”
王氏求之不得,連忙跟随近侍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