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天辰帝還未對太子完全失去信心,命其自省數日後還是将主持瓊林宴的差事交給他,試圖讓他挽回一點名聲。
然而太子卻并不領情,等天辰帝一離開便垮下一張臉,端起酒壺自斟自飲,并不理會旁人。因爲這一屆會試,他失去了一大批從屬,又被父皇當着百官的面訓斥,丢盡了臉,試問他如何能對這批學子抱有好感?
周允晟坐在下首,暗暗打量這位傳說中荒淫無道且行事張狂的太子殿下。他長得極爲英俊,一雙修長的劍眉斜飛入鬓,一雙狹長的鳳目精光閃爍,看人時總透出一股睥睨之感,令人不由自主心生畏懼。
他穿着一件玄色舊衣,衣襟大敞,露出裏面雪白的亵衣,由于布料太薄,竟勾勒出了流暢的肌肉線條,即使隔得再遠也能感知到他那看似瘦弱的身體裏蘊含着怎樣強大的力量。他的坐姿很閑散,大馬金刀的跨坐,一隻手拿酒壺,一隻手端酒杯,因爲飲酒過量,眸色有些迷離,卻不顯頹态,反而越發鋒銳狂放。
他似乎覺得有些無聊,放下酒杯,單手支腮,似笑非笑的打量衆位學子,那冷冽的目光令所有人心驚膽戰,垂頭躲避。
要知道,這位殿下的脾氣是最陰晴不定的,也不知道說錯哪句話就能招來殺身之禍。他敢玩弄天辰帝的妃子,敢截留國庫稅銀爲己所用,更敢在朝堂之上揮劍将惹怒他的朝臣刺成重傷。他的行事風格隻一個字——狂!四個字——狂到極點!
有他在的場合,旁人莫說喧嘩,恐連大口呼吸都不敢。
此時此刻,殿内除了絲竹之樂,竟再無一點人聲。
周允晟收回視線,暗暗在心中感歎了一句太子好相貌,連這個世界的男主七皇子都及不上他萬一。
與此同時,太子也在打量這一屆的金科狀元。世人都知道太子愛美人,但凡看上眼的,不拘男女都要弄到手。偏沈懿彬這個殼子便是一等一的美人,堪稱龍駒鳳雛,色若春華,更有一雙流光溢彩的桃花眼,飲酒後微微濡濕,竟像隻小動物一般可憐可愛。
又兼之他年齡最小,穿着大紅的狀元袍坐在一群胡須飄飄的老爺們裏,越發像夜間的螢火蟲,耀眼的難以遮擋。
太子眸色幽深一片,指尖點着酒壺,頗有些意動。
他的貼身近侍看出端倪,彎腰低語,“殿下,可要将狀元郎喚來與您喝一杯?”
“不,”太子擺手,朝另一個方向指去,“把探花郎給孤叫來。”沈懿彬很得父皇看重,這一點他還是知道的,故而瓊林宴上他斷不會對狀元郎出手。
那探花郎今年二十有五,雖然比不得沈懿彬姿容絕世,卻也英俊潇灑、風度翩翩,此時見太子朝自己指來,臉色立即白了。
“探花郎,太子殿下有請。”不知是不是心理原因,探花郎覺得這大太監的聲音含着一股陰氣,活似鬼差在叫魂。
他極想拒絕,但對上太子詭谲莫測的視線後卻渾身發軟,别提說話,連站都站不起來,竟一不小心将一壺酒全部打翻在身上。
所有人都悄然側目,對他報以十二萬分的同情。
“敢問這位公公,沈某能否有幸與太子殿下同飲一杯?”偏在此時,周允晟淺笑拱手。
那貼身近侍迅速掃了他一眼,躬身道,“狀元郎有心,自是再好不過,請。”
探花郎看着朝上位走去的少年,不由大松口氣,也記下了這份恩情。旁人更是對狀元郎的慷慨就義欽佩不已。都說伴君如伴虎,這位儲君可比猛虎兇殘多了。
太子顯然沒想到周允晟竟會主動過來。他擺了擺袖子,示意對方坐下,然後定定看過去,發現對方面上沒有絲毫勉強,也沒有懼怕,陰郁的心情莫名好轉。
“你倒是乖覺,拿孤做人情。”他皮笑肉不笑的說道。
周允晟拱手,語氣十分輕快,“并非做什麽人情。微臣明日起将擔任翰林院侍讀學士,每日都要爲太子讀書,自然該多多親近太子,免得辦砸了差事。”
他不但面容純稚可愛,連嗓音都帶着少年人的清澈透亮,令人聽了倍感舒心。太子嗤笑,眉眼卻柔和下來,低聲道了句初生牛犢不畏虎。
周允晟垂頭摸鼻子,視線在太子穿着木屐的腳上轉了一圈。此時倒春寒還未過去,到了夜晚還得穿棉袍大氅才覺得暖和,太子卻穿得十分單薄,腳上竟隻踩着木屐。他難道不怕冷嗎?
心中疑惑一閃而逝,太子已親手遞了一杯酒過來。他連忙接過送入口中,眼眸微微一亮。這是禦酒西鳳樽,且還用滾水溫過,下肚後回味無窮。
太子見他意猶未盡的舔舐唇瓣,粉紅的小舌尖一探一探的,十分招人,心中也很喜歡,勸着他連喝了好幾杯。兩人推杯換盞,談笑晏晏,竟不像初次見面,活似認識了許多年的至交好友。
陪坐下手的七皇子隻等太子發難便站出來解救沈懿彬,以圖賣沈家一個好,見此情景不由郁郁。
太子嗜酒如命,喝完西鳳樽又命人取了兩壇鶴年貢酒放入滾水裏,隻等溫好以後繼續喝。
“空腹喝酒傷胃,用點飯菜墊墊肚子。”見少年臉頰酡紅,目光迷離,太子低聲笑了,伸出手去摸了摸他鬓發。
“啊,好。”沈懿彬這幅殼子還很稚嫩,沒練到上一世千杯不醉的程度,周允晟已經有些頭暈目眩。007能夠調整原主的身體狀态,但眼下衆目睽睽,他不好撥弄手腕上的智腦解酒。再者,上一秒還醉醺醺的一個人,下一秒卻奇迹般的恢複正常,這景象也太引人疑窦,太子還在一旁盯着呢。
他埋頭扒了兩口飯,然後呆呆的朝太子看去,控訴道,“這飯菜都是冷的,難吃!”
“正是冷的才好吃。”太子笑得莫名,端起碗認真進食,連進了兩碗才停下,然後繼續喝酒,更不忘大杯大杯的灌身邊的小狀元。
周允晟已經懵了,腦子裏塞滿酒精,飯菜也都頂到了喉嚨,随時都能吐出來。見太子還要給自己倒酒,他拂開對方,踉踉跄跄跑出去。
衆人都以爲狀元郎終于不堪其擾,落跑了,不由露出緊張的神情。
太子也如此認爲,臉色頓時難看到了極點,手更是置于腰間的佩刀,眸中隐現血氣。本以爲好不容易交了個性情相投的朋友,卻沒料也是個不識趣的,如此,倒不如一刀殺了,免得礙眼。
七皇子本欲站出來求情,見太子動了殺念便又坐回去,心道反正沈家已經與本王離心,救了沈懿彬這次未必能得他感恩,反不如叫太子殺了他,讓沈家與太子反目,讓父皇對太子寒心,不失爲一舉數得。
諸位皇子與他想的一樣,一時間竟無人站出來勸阻。探花郎掙紮良久,正要開口求幾句情,卻見追着狀元郎出去的大太監又回來了,附在太子耳邊說了些什麽。
太子挑眉,陰沉的面色瞬間放晴,一句話也沒交代便拂袖而去。
衆人全都懵了,總算見識到了太子的喜怒無常。
禦花園裏,周允晟正趴伏在蓮花池邊嘔吐,正要将身體數據調整爲千杯不醉,太子卻來了,眼中含着戲谑睨視道,“幾壺酒而已,你竟醉成這個樣子,真是不中用。”
“我才十七歲。”周允晟控訴,桃花眼濕漉漉的。他被主神抓來時也才十六,還沒到法定的飲酒年齡。雖然輪回了幾萬年不止,但他堅定的認爲自己永遠十六歲。
太子越發覺得好笑,呢喃了一句黃毛小子。
周允晟不理他,繼續對着池子嘔吐,見魚兒紛紛浮出水面吞吃自己的嘔吐物,本來倒空的胃又嘔出幾口酸水,不可思議的說道,“它們,它們竟然吃我吐的殘渣,真是太惡心了!沒想到禦花園裏的魚兒也會如此惡心。”
太子繃不住了,由低笑變成朗笑,笑完掏出手絹,親自給少年擦嘴,動作十分溫柔。他喜歡少年對待自己時親昵而平和的态度,讓他不知不覺就放下戒備和煩惱。
周允晟道謝,扶着他的手站起身,心中微微一驚。太子的手很燙,似乎要燒起來,這顯然不是正常人的體溫。他忍不住湊近了些,隐隐聞見一股藥味,由于五感遠超常人,他分辨出了鍾乳石,紫石英、白石英、石硫磺、赤石脂、礜石,甚至罂粟等藥材。
太子由天辰帝手把手教養長大,頗得其父真傳,從小就顯示出了卓絕的政治天賦,卻在三年前性情大變,不但好奢靡愛享受,且行事越來越恣意猖狂。天辰帝多次将他喚到禦前申饬,卻無論如何都矯正不過來。
周允晟覺得,自己似乎找到了太子性情大變的根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