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面波光粼動,岸上人生百态。
安靜的病房内,女人站在窗前,竟這般,看癡了。
二十年的光陰,眨眼間,匆匆流逝,還沒享受過年輕,她就已經老去。
從小生活的城市,如今看來,陌生到遙不可及。
涼風拂過,卷起衣角,撩亂發梢,也将沉沉歎息吹散風中。
門鎖轉動的輕響傳來,女人下意識回眸——
“夜……”
戛然而止。
鬓發斑白的男人站在門口,服帖的西裝,一絲不苟的發型,與記憶中的樣子不謀而合。
“妮娜……”
遙遠的呼喚,仿如來自宇宙洪荒,穿過時間長河,将斑駁倒影幻化人形。
這個男人……給了她無盡疼寵,卻又一手釀成了她半生悲劇。
“哥,你來了。”
抿唇,輕笑,淺淺梨渦如花般綻放,垂眸,低頭,如瀑長發散落,她伸手别回耳後。
七歲——
“妮娜,我說過多少次,十歲之前,不準騎馬!”
“可是三妹六歲就會了……”
“你是你,她是她!”
“我們不一樣嗎?”
“……不一樣。”
十歲——
“醜死了!醜死了!”
“爲什麽發脾氣?”
“哥……我不喜歡把頭發盤成這樣,像個妓女。”
“胡說!”
“我喜歡短發,就像Jack那樣。”
“你是個女孩子,就應該留長發。”
“可我不喜歡,一點都不喜歡。”
他親手替她解開盤發,笨拙地束成一個高馬尾。
“那這樣呢?”
“好看!可我不會。”
“哥幫你。”
“每天都幫?”
“嗯。”
十二歲——
“哥!所有測試全優,準備怎麽獎勵我?”
一張成績報告單攤開在他面前。
“你想要什麽獎勵?”
“什麽都可以?”
“盡量滿足。”
“那……我想讓你陪我參加賽馬會,可以嗎?”
“你又偷偷騎馬?!”
“……我沒有。”聲音小了很多。
“撒謊。”
“是!我說了假話,可我真的很喜歡騎馬!你爲什麽不準?!”
“不準就是不準!如果你敢背着我偷溜進馬場……”厲眸半眯。
“你不講道理!”
“我就是道理。”
半個月後,二小姐堕馬受傷的消息傳回主宅。
第二天,艾維斯家族旗下所有馬場被夷爲平地,上百匹純血馬被強行注射安樂死。
“哥……”
“……”已長成男人的少年居高臨下站在病床前,滿面寒霜。
“哥,我錯了。”
“妮娜,我求你,乖乖的,好嗎?”
沒有人知道,雷厲風行的他站在書房,哭了整整一夜。
也沒有人知道,她勤練馬術是爲了在生日宴上,給他一個驚喜。
十四歲——
“哥,我是不是要死了?”
“胡說。”
“爲什麽下面不停流血。”
“……我的妮娜,長大了……”
十五歲——
“這是什麽?”
她看了一眼,心下發虛,“信。”
“什麽信?”
“……情書。”
“誰寫的?”
“同桌。”
“你答應了?”
眼神閃爍,好多閨蜜都有了男朋友,她其實有點心動。
“說話!”
“暫時,還……沒有。”
“暫時?你準備答應?”
“Vincent對我很好。”
“好?”男人唇瓣挂起譏诮的弧度。
“嗯,”點頭,眼神溫柔,“他會溫牛奶,會牽着我的手過馬路,聽說,他接吻的時候,會換氣……”
“十八歲之前,不許談戀愛。”
“哥!”
“你不服?嗯?”
“……沒有。”
十六歲——
“哥,我回來……咦?約瑟芙姐姐,你怎麽來了?”
“妮娜,好久不見,越來越漂亮了。”
腼腆一笑。
“姑姑怎麽沒來?”
“她忙着交際應酬,脫不開身。”
“哥,你一定要好好招待約瑟芙姐姐!她是稀客!”
“好。”嘴裏,卻淡淡發苦。
夜裏,開始刮風,花盆落地的脆響将她驚醒。
“約瑟芙姐姐最怕打雷天……”
摸黑來到客房,攤開的棉被,卻不見人影。
突然,一陣喘息夾雜着呻吟從對面房間傳來。
“哥哥……”
搭上門把,輕輕推開,下一秒,不敢置信地瞪大眼。
兩具白花花的身體,糾纏,激吻。
哥哥高大的身軀趴伏在約瑟芙姐姐白嫩柔軟的身上,肌肉突起的後背布滿汗珠,低吼出聲。
臉上似歡愉,又似痛苦的表情濃縮一團詭異的黑色雲霧,帶着猙獰的撻伐。
約瑟芙姐姐小聲求饒,細膩婉轉的嬌啼,像一根羽毛拂在心尖尖上,又癢又麻。
後退一步,心裏說不清什麽感覺,好像有什麽東西變了……
變得不再屬于她。
那晚,睜眼至天明。
翌日,她看着滿身疲憊的約瑟芙從哥哥房間出來,回到客房。
“哥。”
對于她的到來,男人眼裏閃過驚惶,睡意全消。
“你和約瑟芙姐姐在一起了。”
“……是。”
“你們要結婚嗎?”
“嗯。”
擡眼,笑靥如花,“一定要幸福。”
那一年,妮娜才真正意識到,哥哥不會一輩子都是她的。
十七歲——
“昨晚,去哪裏了?”
“同學聚會。”
“喝酒了?”
“嗯。”
“這就是你夜不歸宿的理由?”
“哥,我長大了,很多事情可以自己決定。”
那般堅定而倔強的神色,卻讓他心頭一刺,好像什麽東西就要丢了,而他無能爲力。
“嫂子懷了寶寶,你應該多陪她。”
“妮娜……”
“我累了,先回房。”
深深的無力感,壓得他喘不過氣。
十八歲——
“聽說,你交了男朋友?”
“嗯。”
“安家人?”
“他叫安炳賢。”
“你們不合适。”
她笑了笑,眼裏閃過一抹柔光。
“妮娜!”
“哥,我不是小孩子了,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麽,也清楚自己想要什麽。”
“乖,聽哥的話,他不是良配。”
“沒試過怎麽知道?”
青筋一跳,“你固執!”
“求你,别再管了……未來的路,總要我自己走。”
她說得平靜,心裏卻陣陣發酸,可惜,被憤怒左右的他沒聽懂。
“你想逃?”
“晚安。”
“妮娜!”
“哥,我累了,孤獨的時候,也想有個人陪。”
“哥陪你不好嗎?”他問得小心翼翼。
她卻笑得難以自持,“哥,你有妻子,有兒子,而我,隻是妹妹。”
他們之間,早在十六歲那晚,就徹底變了。
她想要的更多,而他能給的越來越少。
“隻是妹妹……嗎?”
笑着,點頭。
二十歲——
“我想繼續讀書。出國。”
“法國不好嗎?”
“我想去看看别的地方。”
“什麽地方?”
“華夏。”
“我不允許。”
“哥——”
“妮娜!四年了,你還想任性到什麽時候?!我知道,你怪我……”
“我不怪你。”卻也無法原諒。
“我是爲了繼承人血脈,才和約瑟芙……”
“哥,其實你不用跟我解釋。因爲,我、不、想、聽。”
“……你不是不想聽,隻是不在意。”
“好好照顧自己。”
森然一笑,“我同意了嗎?”
“你不同意,我也要去。”
“妮娜,我的容忍也有限度!”
“哥,我舍不得他。”
“他?安炳賢,還是安炳良?你跟安家兩個兄弟糾纏不清,你以爲我不知道?!這些年,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你卻一而再再而三犯錯!”
“我一定會去。”
“不準。”
“我恨你!”
看着女孩兒跑遠的背影,男人垂眸,狀若癡喃——
“可……我愛你。”
第二天,她被軟禁。
第三天,斯德哥爾摩大學研究生錄取通知書擺在床頭。
“哥……你好狠心。”
二十二歲——
“孩子是誰的?!”
“……”
“妮娜!”
“我的。”
男人雙眼充血,“孩子的父親,到、底、是、誰?!”
“哥,我求你,别問了。”
“打掉!”
“不——她已經六個月大了,你摸摸,她會動……”
“妮娜,你太讓我失望了!”
心卻痛如刀割!
她懷了别人的孩子……
她竟然懷了别人的孩子!
“說!那個人是說!我要殺了他——”
“哥,你要逼死我嗎?!”
那一刻,憤怒、不甘、怨恨都化作無可奈何的心酸。
好似被人剜出心髒,血淋淋釘在十字架上。
這是他寵溺半生、放在心尖上的人啊!
“……好。”
雨夜,電閃雷鳴。
他一身酒氣沖進房間,将她按倒在床上——
“妮娜,給我……”
“哥,你喝酒了?!先起來……”
“我想你……好想你……”
“你醉了,好好休……”
“你又想逃?!爲什麽……爲什麽總要躲我?”
他開始動手撕扯她身上單薄的睡衣,表情猙獰。
“哥!你瘋了——”
“是!我瘋了!瘋了才會一再放你離開,讓你把這個孽種生下來!”
“你放手啊……我是你親妹妹……”
“哈哈哈……是啊,我愛上了親妹妹!妮娜,哥哥愛你……”
啪——
“閉嘴!”
“你察覺到了,是嗎?所以,你逃,你避,甚至和别的男人搞在一起!卡爾十七世?”
“你!”
“妮娜,給我吧,哥哥想要你……”
“滾開!救命——救——唔——”
一道閃電劃過,照亮女人蒼白的臉龐,淚水蜿蜒,眼神絕望。
“哥,我永遠不會原諒你。”
男人全身僵直,下一秒,滔天憤怒席卷而來。
目光鎖定在一旁嬰兒床上,狠掐住女人脖頸:“恨我?好,好……”
這就是他藏在心裏,捧在手心的女人!
“既然不愛,恨,也是好的!”
“恨,也要恨得徹底!”
他舉起孩子,目露兇光。
“哥——不要——”
回憶走馬觀花,到此,戛然而止。
二十年的光陰,二十年的空白。
她沉沉睡去,渾渾噩噩;他傷心懊悔,愧疚自責。
再見,已不複年輕時的容顔。
“哥,你老了。”女人笑着,卻雙眸含淚。
“我的妮娜卻還是這般年輕。”
熱淚滾落,他的手在顫抖。
“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他什麽都不求了,什麽都不想了,隻要她好好活着。
女人蒼白的臉上綻開如花笑靥。
是啊……她要活着,見Alizee最後一面……
心卻不自覺下垂,鈍痛,深呼吸,竭力平複席卷而來的窒息感,她還沒見到女兒,那個可愛的小天使……她還那麽小……抱在懷裏像隻乖巧的小貓……
“妮娜!你怎麽了?!醫生——”
“哥,我沒事……”眼前一黑,徹底失去知覺。
淩晨三點,直升機降落聖匹茲醫院天台停機坪。
旭兒已經窩在安隽煌懷裏睡得香甜。
夜機山和月無情已經等候多時。
“師父,樾師兄,到底怎麽回事?”
妮娜醒了,她不奇怪。
奇怪的是,她爲什麽這個時候來法國?
事情還要從拿到第三株龍陽草,夜機山着手救人開始說起。
沉睡二十年,不吃不喝,正常人根本承受不住,妮娜能堅持這麽久,一來是靠金庫裏陽剛之氣傍身,二來離不開夜機山的陣法相助。
加之,金庫洞底,是一個深谷寒潭,不斷有深層海水上湧替補,無論春夏秋冬,都保持在較低溫度。
這才保妮娜二十年平安。
但人總不能無休止沉睡,新陳代謝都需要消耗機體能量,妮娜如今的狀況早已是強弩之末。
即便有龍陽草抗寒護體,也要循序漸進。
夜機山和月無情的養生古法,輔以溟澈擅長的現代醫學,很快開始着手治療。
按計劃,妮娜徹底蘇醒最少也要半年時間。
沒想到,僅僅兩個月,她就醒了!
夜機山當即察覺不妙,其中必定某個環節出了問題。
而溟澈手裏的全身檢查報告顯示結果,更讓心驚!
妮娜全身器官開始出現不同程度的衰竭,并且有惡化趨勢。
可救治前的體檢報告明明顯示,器官有損傷,卻還不至于衰竭。
“所以,是治療過程中出了問題?”眉心狠狠一擰。
夜機山輕嗯一聲。
正巧,溟澈從病房出來,表情凝重。
夜辜星迎上前,“情況如何?”
“心肺衰竭。”輕聲一歎,搖頭,“又嚴重了。”
“問題到底出在哪裏?”
月無情和夜機山對視一眼,“龍陽草。”
“什麽意思?”
“缺了六分之一的效用,才會藥性不足,以緻寒氣流竄,傷及内部器官。”
眼皮一跳,夜辜星眉眼驟冷:“缺六分之一?!怎麽會……”
話音戛然而止,夜機山點了點頭,算是肯定她的猜想。
三株龍陽草,缺了六分之一,換言之,三株之中必有一株半真半假!
“是King……”蒼老沙啞的聲音傳來,夜辜星擡眼望去,便見不遠處那個倚牆而立的佝偻背影。
兩鬓斑白,神情老态,卻無礙那一身自帶上位者氣勢的威壓。
目光微閃,夜辜星已經猜到是誰。
King居然用半真半假的龍陽草來蒙騙她!
害得妮娜生命垂危。
從未有過的怒意升騰而起,“該、死——”
第二天,不出意外,夜辜星再次接到King·Ives的電話。
“歡迎來到巴黎——我的王國。”
“Shit!你他媽是不是有病!”第一次,夜辜星不顧場合破口大罵。
安隽煌微怔,小姑娘驚愣。
夜機山和月無情眼觀鼻,鼻觀心,隻是眼裏神色變換。
對方好像也被罵傻了,停頓半晌。
“你……”
“閉嘴!我還沒說完!你是不是吃飽了撐的沒事幹?!用假龍陽草來忽悠我,現在妮娜被你害得要死不活,躺在床上等死,你就這樣對你姑姑?!還真是好侄子……”
瞳孔一緊,“你把話說清楚!什麽要死不活?”
“裝,你繼續裝!就沒見過比你更虛僞的人!”
“要定我的罪,可以,先把話說清楚。”音色沉滞,暗含怒意。
夜辜星冷笑:“面對面談。”
“……好。”
朝安隽煌點了點頭,夜辜星挂斷電話疾步向外走。
“Alizee,等等!”
剛過轉角,被人追上來,叫住。
腳步一頓。
“伯爵大人有何貴幹?”
這是兩人第一次面對面交談,或許彼此都看過對方照片,對很多信息了若指掌,卻遠不及此刻真切。
苦澀一笑,“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叫我一聲舅舅。”
抱臂環胸,笑意未改,夜辜星卻隻覺得諷刺。
“抱歉,我是個正常人,沒有自虐傾向。”
男人眼底閃過不解,沉痛接踵而至。
“從你想摔死我的那一刻起,這聲‘舅舅’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
“你……怪我?”男人嘴唇哆嗦,眼裏滿含失落的頹敗。
夜辜星視而不見。
“我不該怪你嗎?如果不是那件事,妮娜怎麽會遠赴華夏,飄零無依?”
那接下來的一切就不會發生。
男人如遭雷擊,踉跄着後退幾步,搖搖欲墜的身形如秋風中蕭瑟的落葉。
“應該的……你怪我,應該……”
妮娜的狀況讓他心痛如刀絞,失而複得的同時,又将再次失去……
“如果我是你,這個時候,根本不會糾結怪與不怪的問題,讓你兒子交出剩下半株龍陽草才是當務之急。”
言罷,徑直離開。
布萊迪站在原地,老眼之中閃過一抹攝人亮光,雙拳倏然收緊。
塞納河畔,涼風習習。
一男一女并肩而立,女人面有冷色,男人邪笑狷狂。
“……所以,你現在救還是不救?”
“她是我親姑姑,自然要救。”
夜辜星伸手,“那就把東西交出來。”
目前,唯一的希望就是剩下半株龍陽草,必須在三天之内配以夜機山的八卦陣進行外内調和,否則,等待妮娜的隻有死路一條。
“我有條件。”
眉心一緊。
“替我生個孩子。”深紫色瞳孔在陽光下折射出神秘光亮,夜辜星冷眼望去,竟有瞬間眩暈。
“你腦子有病。”
瘋了!艾維斯家的男人都他媽一堆瘋子!
布萊迪愛上親妹妹,表哥讓表妹生孩子?!
惡心的感覺急速上湧,她轉身,扶着燈柱幹嘔起來。
男人面色驟沉,眸光如箭!
“呵呵……這樣就把你吓到了?不不不……”他笑着,搖頭,“那是因爲,你還沒見過更惡心的!”
“嘔——”從昨晚到現在,她根本沒吃東西,吐出來的全是酸水。
男人眉頭一緊,看着女人雙頰通紅、兩眼含淚的模樣,心下一軟,上前,将她攬進懷裏,又拿出方巾,替她擦嘴。
“嘔——”夜辜星軟着雙臂,咬牙,推開,反身繼續幹嘔。
那模樣,似要把心肺都一并吐出來。
“你怎麽了?!”他察覺到不對,扳過女人瘦削的雙肩。
卻見她睫毛輕顫,面色蒼白。
“滾開——”
King恨得牙癢,“别不識好歹!”
“不要你管……嘔……”
夜辜想也覺得自己不對勁,胃裏一陣難受,尚不及多想,那股惡心的感覺又纏上來。
男人眉心皺得能夾死蒼蠅。
大步行至對面,很快,拿着一瓶礦泉水回來,擰開瓶蓋,送到她面前。
夜辜星别開眼,不接。
深呼吸,竭力止住反胃感,可任憑她如何調息,都是徒然。
“嘔……”
男人目露惱恨,卻又摻雜着莫名的無奈,輕聲一歎,直接動手把人扳過來,擡起水瓶就往她嘴裏灌。
“咳咳……”夜辜星全身發軟,竟一時無法掙脫,被迫仰起頭,嗆咳出聲。
“你就非得這麽倔?最後,遭殃的還是自己!”
恨恨瞪了他一眼。
男人眸色暗沉,到底不再灌她,隻把水瓶塞過去,而後,收手。
“我不是開玩笑。艾維斯家對繼承人的要求你應該清楚,用孩子換龍陽草,很公平的交易。”
許是涼水下肚起了作用,夜辜星扶着燈柱站直身體,不再作嘔,隻是心裏堵着一口惡氣。
“公平?我要龍陽草是爲了救妮娜,據我所知,她對你不薄,可如今,你卻把她的命當成交易籌碼,放到談判桌上。”
唇角挂起一抹冷笑,“King·Ives,你就是頭白眼兒狼。”
“你!”男人目光一狠,“我隻問你,答不答應!”
“做、夢!”
克制住脾氣,好言相勸:“我隻想要個孩子,*也好,人工授精也罷,你懂我的意思嗎?”
“我很想劈開你的腦子看看,裏面究竟裝了什麽!”
“或許你覺得荒唐,甚至把我當成神經病,可我需要一個兒子,艾維斯家族需要一個繼承人,這就是事實。”
冷眼直視,夜辜星面無表情,“我不答應。”
“人工授精的方法呢?”
女人搖頭,目光筆直而堅定。
“你怎麽就……”
“爲人父母,就代表責任,僅僅爲了利益創造生命,生下他,卻又無法全心全意愛他,這就是最大的殘忍。”
King沉默,眼睑低垂,唇瓣抿出一個冷漠的弧度。
“我不愛你,所以,不可能替你生孩子。”
目光微閃。
“如果代理孕母……”
“其實,除了我,你還有其他選擇。”
男人目光驟冷。
“倪茜。”
同爲表親,倪茜在艾維斯家族庇佑下長大,又和King朝夕相對,隻要他開口,想必那位刁蠻小姐會很樂意撲上來,當個生子工具。
“優勝劣汰,你比倪茜更合适。”
“可我不願意。”
“你就眼睜睜看着妮娜去死?”
夜辜星冷笑,“同樣的話,我送還給你。”
“三天之内,如果沒有那半株龍陽草入藥,妮娜隻有死路一條。”
男人眼裏掠過一抹痛色,轉瞬即逝。
“不管你做什麽決定,救還是不救,我都希望你能見她一面。畢竟,在她心裏,一直把你當親生兒子一樣疼愛。”
言罷,擡步離開。
男人站在原地,怔愣良久……
涼風送爽,水面粼粼波光。
暖陽下,男人高大的背影似要凝成一尊雕像。
回到醫院,布萊迪已經離開。
夜機山、月無情、溟澈三人關起門來,商讨治療方案。
空寂的走廊,安隽煌抱着兒,坐在長椅上。
“談完了?”
“嗯。”夜辜星走到他身旁,坐下,頭順勢靠在男人肩上,沉聲一歎,隐有疲憊之色流露。
“他怎麽說?”
沉吟一瞬,夜辜星實話實說。
她不是真的不管妮娜死活,隻是不願在那個人面前低頭。
隻有這樣,才有足夠的底氣,将這場并不公平的對弈進行到底。
“他讓我……替他生孩子。”
男人眉眼一緊,熊熊火光在眼裏燃燒,帶着吞噬一切的殘暴。
抓住他的手,女人莞爾一笑:“我拒絕了。”
安隽煌面色稍有緩和,懷裏熟睡的小姑娘微微攏起的眉頭也逐漸舒展,咂咂嘴,頭偏向一邊,接着睡。
“爲什麽?”男人的嗓音低沉而喑啞。
好笑地看了他一眼,“我不拒絕,難不成,你還想我答應?”
“不準!”
“知道你是個老醋壇,我怎麽敢?”
男人眉眼舒展,“乖。”
拍開他的手,咕哝:“我又不是女兒……”
“可我就想拿你當女兒寵。”
“你就不怕小兄弟犯慫?”
“美色當前,我是個男人。”
“煌,”斂了笑,神色一正,“你覺得,他會先服軟嗎?”
“這要看,他對妮娜的感情……有多深。”
夜辜星沉默。
她隐約能猜到King的一些想法,可又覺得太荒謬,下意識否定。
妮娜醒來的時候,窗外日出正紅,冉冉升起。
橘色光輝染紅了窗簾,爲整間病房鍍上一層暖光。
習慣揚唇,低柔笑開,突然,目光一頓,眼裏閃過驚恐、猶疑、惶然、欣喜,最終所有情緒彙聚成淚,順着眼角滑落。
女孩兒安靜趴伏在床邊,睡得極不安穩,眉頭輕蹙,長發披散。
Alizee……
唇瓣嚅動着,卻隻能用氣流發聲。
妮娜想伸手替她撫平眉心印痕,如幼時哄她安睡那樣,哼唱法國民謠。
可如今的她,連說句話都力不從心,更無法伸手将她抱進懷裏。
隻能這般,靜靜的看……
其實,夜辜星早就醒了,不肯睜眼,是不知道如何面對。
賦予這具身體血肉的人就在眼前,十月懷胎,卻敵不過命運無情,如今的她不過是一縷芳魂,陰差陽錯占據了這個華美的外殼。
緩緩睜眼,擡眸望去,她想,即便不能舐犢情深,也要心懷感激。
“媽媽……”
原來,叫出這個稱呼,并沒有想象中困難。
就是這簡單兩個字,讓女人頹靡的目光,驟然變亮。
“Ali…Alizee…”
溫柔的目光仿佛能包容一切,輕笑間,如沐春風。
那一刻,夜辜星突然明白,妮娜的魅力所在。
如水般溫柔缱绻,如月般清輝皎皎。
柔婉的女人,強勢的男人……
“媽,别說話。”覆上她的手,輕輕握住。
一滴清淚滑落鬓角,女人唇瓣嚅動,發不出聲音,夜辜星卻聽得一清二楚。
她說——
Alizee,媽媽對不起你。
女兒,媽媽好想你,很想,很想……
眼眶發澀,“嗯,我知道……”
一開口,染上哭腔,早已淚流滿面。
夜辜星自問,她不是個感性的人,但此時此刻,她想哭,嚎啕大哭。
不爲自己,隻爲眼前的女人。
四個男人,二十年沉睡,繁花似錦開敗,青青韶華蹉跎,留給她的,隻有如今這具日漸衰弱的身體和一顆千瘡百孔的心。
值得嗎?
公平嗎?
布萊迪的自私,卡爾的背叛,安家兄弟的不信任……
一個女人,究竟要多大的勇氣才能把這些傷害咽進肚子裏?
默默承受,照單全收。
乖女兒,别哭。
艱難擡手,笑着替她拭去淚痕,目光平靜而溫煦。
臨死之前,還能再見你一面,媽媽已經很滿足……很滿足……
笑着,緩緩閉眼。
夜辜星面色大變:“媽——”
半個小時後,溟澈從病房出來。
“怎麽樣?”
“暫時休克,情況……很不樂觀。”
夜辜星拔腿就往外走,順勢把槍也掏出來了,殺氣騰騰。
安隽煌兩步追上,抓住她持槍的右手。
“星,冷靜!”
“我要殺了他!放開——”
狠狠把人扣進懷裏,眉眼染痛:“交給我。”
動作一滞。
“相信我,好嗎?”
……
推門而入,銳利的目光掃視周圍,最後落到一處。
幽紫色瞳孔劃過一道冷銳寒芒,邪笑。
“安少。”
安隽煌冷冷看了他一眼,擡手丢出一份文件。
King後退一步,沒接,而是任由文件砸落地面。
“或許,你應該看看。”
“我以爲安少請我來,是談龍陽草的事。”
厲眸凜然,“确實該談。”
“那現在是?”目光落在文件之上,眼底掠過一抹輕嘲。
“在此之前,我想跟你談筆生意。”
“呵呵……這個時候,你還想談生意?正好,我也有件事,想和你商量。”邪笑,冷睨。
“我不答應。”
笑容一滞,目光急劇變換,“她告訴你了?”
淡笑勾唇,牽扯出一抹冷肆的弧度,黑眸深邃,谲光閃爍。
“夫妻之間,不該坦誠相待?”
冷嘲,譏諷。
“既然她已經告訴你,那我也不多說。”話音一頓,“我需要一個繼承人……”
“休想。”
兩手一攤,“看來,今天談不成了。”
言罷,轉身就走。
“我說了,你可以先看文件。”
King冷笑,腳步未停。
“福斯港地下管道原礦運輸線路……”
背影驟然僵滞,“你、說、什、麽?”
“不用拿話試探我。既然提出來了,就說證明我所掌握的,比你想象中,更多。”
目光落在那份文件上,蹲身,拾起,攤開,面色越來越難看。
“艾維斯家族因爲擁護皇室,才有了今時今日的尊崇地位。如果,被皇室發現,你想暗中壟斷全國礦場資源,甚至……掌控法國政府,你覺得,皇室還會姑息養奸嗎?”
聞言,面色劇變。
比起英國、瑞典、丹麥這些國家,法國皇室在軍隊中的号召力尤爲強悍。
“我很好奇,艾維斯家族杠上軍方,勝算能有多少?”
啪嗒——
文件夾阖上,紫眸半眯。
“你威脅我?”
“我說過,這是一筆交易。福斯港的秘密換你手上半株龍陽草。”
“如果我不答應呢?”
“半個小時内,這份文件的原版将出現在法國總理的辦公桌上。”
眸光微閃,“其實,我不介意和安家共同支配福斯港。”
“不必。”
“爲一個女人,放棄近千億的合作機會,安少,三思而後行。”沉聲提醒。
冷嗤出聲:“連自己女人都保不住,再好的機會也是浪費。”
“安隽煌,你狂妄!”
一股無名火直沖大腦,男人惱羞成怒。
夜辜星是這樣,安隽煌也這樣,當真……礙眼!
或許,驕傲如King,這輩子都不會承認,他羨慕這樣的信任,也嫉妒這樣的感情。
“當然,你可以拒絕這筆交易。”
紫眸流光,危險攝人。
“那我也隻能——強搶!”
“你敢!”
“大可試試看。”
King冷面煞白,憤怒之下,也隻有無可奈何。
安家勢大,艾維斯家族幾斤幾兩,他心知肚明,一旦杠上,誰勝誰負幾乎沒有懸念。
“你非要一意孤行?”
King不明白,一顆卵子而已,他隻想要個繼承人,找代理孕母也好,基因克隆也罷,這麽簡單的事,爲什麽一個兩個的态度都強硬如斯?
他承認,自己對Alizee動機不純,可他已經讓了一步,承諾用人工授精的方式,不會碰她一分一毫。
安隽煌冷笑。
“因爲,她從頭到腳,裏裏外外,都是我的。”
别說一顆卵子,就是根頭發絲,他也不願落到其他男人手裏!
……
安隽煌回到醫院,已近傍晚時分。
打包了六個人的飯菜,不忘給女兒買飯後甜點。
一連三天,來不及選酒店,索性就在醫院住下來。
因爲溟澈的關系,醫院特地辟出單獨一層,裏裏外外都有暗衛把守。
房間裏傳來女兒撕心裂肺的哭聲,男人腳下一晃,沖進室内。
“旭兒,怎麽回事?!”
“麻麻……嗚嗚……麻麻……”
順着她指的方向,安隽煌擡腳,踹門,待看清眼前場景,一顆心狠狠收緊。
女人滑坐在洗手間濕冷的地闆上,雙眸緊閉,面色蒼白。
“溟澈——滾過來!”
顫抖着手把人抱起來,薄唇抿作一個刻闆冷硬的弧度。
“不會有事的……”
卻不知道,說給誰聽。
四十分鍾後。
夜機山收回診脈的手,溟澈也取下聽診器。
一老一少相對而視,點了點頭。
“夜老,您說,還是我說?”
夜機山擺擺手,這些天以來,第一次微露笑意。
“誰說都一樣。”
月無情站在一旁,心下隐約有了猜測。
隻有安隽煌,緊繃着臉,周身氣壓低至零下,拳頭收緊,好像随時都會動手打人。
淩厲目光直射溟澈,“說!”
“夫人懷孕七周。”
夜機山滿眼欣慰。
月無情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某個要當爹的人卻傻愣當場,茫然無措。
“懷、懷孕?”
夜機山老臉一沉,“你這是什麽表情?!不樂意?!”
終于,一個激靈反應過來——
“樂意!太樂意了——”
話音未落,一陣風似的沖到床邊,緊握女人的手,臉上浮現出一種名爲“傻笑”的神情。
月無情别開眼,不忍直視。
溟澈嘴角抽搐,他家殺伐果決的大Boss秒變二傻子,畫面不要太美……
夜機山目光悠遠,好似山環水繞,終見光明。
“粑粑!嗚嗚……”
隻顧着高興,倒把小姑娘給忘了。
月無情眉眼微動,上前,将小人兒抱進懷裏,輕聲哄着。
“寶寶不哭。”
“月月叔叔,寶寶敲門,麻麻一直不說話……嗚嗚……”
“寶寶害怕……”
月無情心下一軟,目光愈發柔和,“沒事了。乖,再哭就不漂亮了。”
“真的嗎?麻麻沒事?”
月無情微感詫異,臭美的小丫頭,居然不問自己漂不漂亮,而是先關心媽媽。
心歎,這麽小小的一團,脾氣嬌嬌,倒是孝順善良。
“真的沒事。”耐心作答。
“那爲什麽麻麻還不醒來?嗚嗚……月月叔叔騙人!”
湛藍眸中閃過一抹寵溺的無奈。
“那是因爲媽媽有小寶寶了,需要休息。”
“小寶寶?”大眼半含淚,晶瑩透亮。
“嗯,旭兒要有弟弟,或者妹妹了。”
小姑娘被唬了好大一跳。
“弟弟?”四下張望,“在哪裏?我要看弟弟……”
月無情把她抱到床邊不遠處,“小弟弟在媽媽的肚子裏,還沒出來。”
“啊!弟弟被麻麻吃到肚子裏了?!怎麽辦?怎麽辦……”
小東西急得團團轉,火燒屁股的架勢。
月無情:“……”
“寶寶,過來。”安隽煌已經平複了心情,朝女兒招手。
“月月叔叔,我過去了。”
臨走,還不忘打聲招呼。
月無情一顆冷心瞬間就被她給捂暖了。
溟澈雖然一直低頭搗鼓聽診器,可心思早就飄到某人身上。
見他輕聲安慰旭兒,一臉無奈又疼惜的表情,心裏就像被老鼠啃了一口。
有點兒癢,還有點兒疼,更多的卻是興奮。
他出生在國外,漢語不好,勉強學過兩三年,不知怎的,腦海裏橫沖直撞就冒出一句:
最是那一低頭的溫柔。
像一朵水蓮花不勝涼風的嬌羞。
其實,也不算很貼切。
月無情那妖精,哪裏是水蓮花,分明就是帶刺的荊棘,偏生他溟澈犯賤,赤着膀子都要往裏鑽!
唉~
苦啊!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
再這麽下去,他可以考慮轉行當詩人了。
“粑粑,月月叔叔說,麻麻肚子裏有小弟弟。”
“是啊,寶寶開心嗎?”
“開心!”
腦海裏瞬間浮現出一個真人版SD娃娃,旭兒心裏賊樂呵,以後可以給弟弟紮辮子、做蓬蓬裙!
太棒了!
“粑粑,弟弟什麽時候才出來呢?”
“要等到明年才可以。”
“嗯!寶寶會保護弟弟的!”小肉爪拍着小胸脯,信誓旦旦。
“乖。”安隽煌笑着,摸摸她的頭。
夜辜星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夢裏,她來到一個大片鸢尾盛開的莊園,目之所及,恍如紫色海洋。
青青草坪上,女人輕晃搖籃,曲調柔軟的法國民謠自她口中哼唱。
微風習習,暗香浮動。
突然,咯咯笑聲傳來,她擡步走近,一個胖乎乎的小嬰兒正朝她微笑。
幽幽紫瞳,仿佛世間最瑰麗的寶石。
熠熠生輝。
“噗啊——噗啊——”蹬着兩條小短腿,露出粉色牙床。
夜辜星正欲伸手,卻一步踏空,失重的瞬間,心頭狠狠一悸。
“不要!”
下一秒,被人擁入懷中。
“做夢了?”伸手,輕撫後背。
溫熱的觸感自背心傳來,夜辜星這才驚覺,自己滿身是汗。
“煌……”
“老婆,我們有寶寶了。”
眼裏閃過一絲迷茫。
“旭兒要有弟弟了。”
瞳孔一縮,“你……我……懷孕了?”
“嗯。”大掌覆在平坦的小腹上,“這裏,有我們第三個孩子。”
女人眉眼染笑,“真好。”
“King·Ives已經把剩下半株龍陽草送來了。”
目光一緊,“你答應他什麽了?”
“怕我把你賣了?”男人眼底掠過一抹戲谑。
冷哼,“你敢!”
“我不敢,”男人舉手投降,“就是把我自己賣了,也舍不得賣你啊……”
吧唧一口,“算你識相!”
坐直身體,擡手摸摸男人下颌,嫌棄撇嘴,“紮手!”
安隽煌哭笑不得。
一巴掌拍在豐臀之上,還意猶未盡地揉捏一番:“小沒良心的,我這是爲誰?”
“别轉移話題,你用什麽跟他換的?”
“就不能是他良心發現,主動送來?”
“唯利是圖、不肯吃虧的小人會突然善心大發?除非腦袋被驢踢了……”
男人眼底掠過莫名喜色,頓時,神清氣爽。
堵在胸膛那口氣也盡數消散。
“我用福斯港的原礦渠道探他口風,又讓人僞造了資料……”
“嘶……你把King當動物園的猴來耍,小心他反撩你一爪。”
冷聲一哼,“那也要看,他有沒有那個本事。”
“你就不怕被他當場拆穿?”
“富貴險中求。”
夜辜星好笑地睨了他一眼,“這世上還有什麽是你不敢的嗎?”
“有。”
秀眉輕挑。
“失去你。”
不敢失去你。
夜辜星反手抱住他,湊近耳畔,“我也不敢。”
雙臂收緊,“乖,好好休息,生個健康寶寶。剩下的事,交給我。”
“好。”
“我買了雞湯,還是熱的。”
夜辜星靠在床頭,見他忙前忙後的居家模樣,暖意上湧。
嘴裏甜得發膩。
“不燙,喝一口……”
笑着,湊近,瞥見黃澄澄的湯汁上,那些漂浮的肥油,眉心微蹙。
下一秒,“嘔——”
掀被下床,一頭紮進洗手間,扶着抽水馬桶,吐得撕心裂肺。
男人緊随而至,眉心擰得死緊。
緩過一陣,無力癱軟,眼看就要滑坐在地,男人長臂橫亘,輕輕一托。
夜辜星白着一張臉,靠在男人懷裏,睫毛輕顫,安靜乖巧。
蔫蔫的小模樣,瞬間就讓男人心疼了。
“旭兒呢?”
“月無情帶她去吃飯。”
“嗯。”
話分兩頭,吃過飯的小旭兒咂咂嘴。
“月月叔叔,寶寶想吃冰淇淋。”
“涼則生寒,少食爲妙。”
旭兒:“……”
一群烏鴉飛過頭頂,嘎嘎——
溟澈嗤笑:“說人話。”
月無情壓根兒不看他,轉向小姑娘:“冷的東西,女性少吃。”
咧嘴,笑:“寶寶不是女性,寶寶是女孩子!”
月無情:“……”
緊纏慢纏,撒嬌賣萌,終獲首肯。
“先送你上去。”
“月月叔叔真好!mua~”
溫軟的唇瓣貼上臉頰,帶着淡淡的奶香,月無情心裏驟然一暖。
眉眼也柔和起來。
溟澈撇嘴,伸手把小東西往跟前兒帶,蹲身,指着右邊臉頰。
小姑娘自然上道,跳起來吧唧一口。
“澈澈叔叔香香!”
“乖寶寶~”挑釁地睨了月無情一眼。
後者目光平淡,面無表情。
溟澈滿腔熱血,瞬間涼透,活像打了霜的茄子。
“你帶旭兒上去。”言罷,擡步就走。
“欸!你幹嘛去啊?!”
小姑娘抿嘴偷笑,“澈澈叔叔是笨蛋!月月叔叔剛才還說了,他要給寶寶買冰淇淋!”
溟澈:“……”
屋漏偏逢連夜雨,這小東西也敢鄙視他了?!
一世英名,一朝喪盡!
找個牆角哭會兒……
“不桑心哦~寶寶疼你~”
溟澈:“……”
不活了!
吃完冰淇淋的小姑娘心滿意足地捧着小圓肚,任由月無情替她擦嘴。
溟澈站在一旁,抱臂環胸,臉色……不大好看。
“澈澈叔叔,你爲什麽一直看着寶寶?”
“……寶寶好看。”
“哦,那你繼續看吧~”
月無情唇角輕勾,眼裏說不清什麽神色。
“月月叔叔,你的頭發好長。”
小胖爪繞啊繞啊,又順又滑。
溟澈心裏不是滋味兒。
“月月叔叔,你好香~”小腦袋蹭到胸前,拱一拱,再拱一拱。
溟澈心裏咆哮:那胸是老子的!
反觀月無情,滿眼寵溺,淡笑縱容。
瞬間便叫某人氣得咬牙切齒!
——怒其不争啊!
“澈澈叔叔,你怎麽不盯着寶寶看了?”
“呃……”
“你肯定覺得寶寶不漂亮了!嗚哇哇……”
“小祖宗,我求你,饒了我吧!”
一千匹草泥馬狂奔而過。
這時,夜機山從病房出來。
“師父。”月無情起身。
夜機山笑着點頭,視線逡巡在他和旭兒之間,随後落到溟澈身上,精光一閃。
“師公!”小東西脆生生一喊,張開雙臂撲過來。
穩穩接住,掂了掂:“小家夥又重了。”
“麻麻說,寶寶是長高了。”
“嗯,長高了。”
“吃過飯了?”
“吃了!”
“接下來該做什麽?”
“散步!”
“然後呢?”
“睡午覺。”
“好,現在開始吧,記住,不能跳,不能跑,隻能慢慢走!”
小姑娘很聽話。
“你們跟我到研究室。”
溟澈眼前一亮,“夜老,您找到方法了?”
“換個地方詳說。”
一行三人離開,旭兒沿着走廊來來回回,四處都是暗衛。
直到後背濕濕的,出了汗,這才停下來。
摸摸小肚子,果然,癟了。
爬到座椅上歇息,支着下巴。
十分鍾過去,第五十二次歎氣:“唉~”
不遠處的暗衛站得筆直挺拔,卻被小小姐的歎氣聲,第N次秒殺,僵硬的面部肌肉隐約抽搐。
“麻麻有了弟弟,粑粑要陪麻麻,師公要救人,澈澈叔叔跟着救人,月月叔叔也要救人……”
“寶寶好無聊啊——”
布萊迪帶着小阿Ken剛出電梯,就看到軟軟糯糯的一粉團坐在長椅上,單手支起下巴,兩條白花花的小短腿不停晃悠。
“旭兒?”
試探着開口。
“咦?老爺爺,你是誰?”蓦地,眼前一亮,指着小阿Ken,“又是紫眼睛!”
“丫頭,你該叫我舅公。”然後指着小阿Ken,“這是你舅舅。”
“啊?”
怎麽到處都是舅舅?
布萊迪拿着一個黑色匣子朝研究室去了,留下兩小隻大眼瞪小眼。
“紫眼睛,你是誰?”
“Ken。”
“啃?”
啃雞腿?
還是,啃鴨腿?
“我叫Ken,不是‘啃’!你應該叫我舅舅!”小大人模樣,一本正經。
“才不要!”傲嬌扭頭。
“那你叫我什麽?”
“紫眼睛!”
“哦。”
聽見這麽無精打采的一聲,旭兒悄悄轉頭,卻見男孩兒漂亮的小臉上籠罩着一層淡淡憂郁。
當然,小家夥還不知道這種看起讓人心酸酸的表情叫什麽,可是不妨礙她直觀感受。
“唔……你别傷心。我、我不叫你紫眼睛了,還不成嗎?”
男孩子低垂眼睑,睫毛輕顫。
沒有太多驚喜,也沒有太多不滿,僅是輕描淡寫地“哦”了聲。
旭兒突然想起辰哥哥。
他的睫毛也是這樣,又濃又密,像兩把漂亮的小扇子。
頓時,對眼前這個男孩兒也變得不忍心。
“我有輝月舅舅,還有阿七舅舅、褚尤舅舅……他們都比你高,比你壯,那我……叫你小舅舅好了!”
“嗯。那你叫什麽?”
“我?”嬌俏一笑,“我是寶寶!”
“寶寶……”
“你是來看醫生的嗎?”大眼眨巴。
搖頭,“父親說,媽媽在這裏,帶我來見她。”
“呀!你麻麻在這裏?”
“嗯。”
“那你見到她了嗎?”
“沒有。”
“你麻麻叫什麽名字,我可以幫你找她哦~”
“真的嗎?!”紫眸驟然一亮。
“嗯!寶寶會努力的!”言罷,拍拍肩,爺們兒式的安慰。
“我媽媽叫,妮娜·艾維斯。”
“妮娜?!”小姑娘險些跳起來。
“怎麽了?”
“我外婆!”
病房大門從外面被推開,慢慢的,輕輕的,一顆小腦袋探進來。
而後,轉頭,朝身後,“噓!”
男孩兒跟在她屁股後頭,腰闆挺得筆直。
“小舅舅,你要像寶寶這樣彎腰才可以哦!”
“好。”聽話地壓低上半身。
見房内無人,小姑娘膽子又大了幾分,推門,閃身而入。
不忘扭頭交待:“小聲點,不能吵到外婆睡覺。”
哒哒哒,爬到床邊擱置的小闆凳上坐好,輕輕開口:“外婆,寶寶又來看你了。師公說,你要好好休息,等養足精神,就可以陪寶寶散步……”
“師公還說,你一個人躺在這裏很無聊,寶寶也很無聊呢!所以,就來找你講話。”
“我還帶了小舅舅來,他有紫色的眼睛哦!和哥哥一樣,嗯……跟壞蛋叔叔也一樣,不過,很漂亮呢……”
“你要見見他嗎?”
轉身,朝阿Ken招手,“小舅舅快來,外婆要見你!”
紫色大眼晶亮,小臉挂起一抹燦爛的微笑,小跑至床邊。
“媽媽……”
布萊迪到病房的時候,旭兒在另一張床上,睡得香甜。
小阿Ken坐在先前旭兒的位置,癡癡凝望着病床上的女人。
“Ken……”他輕聲開口,甚至有些小心翼翼。
“父親,她是媽媽,對不對?”
老眼一酸,“是。”
夜辜星和安隽煌站在進門處,如遭雷擊。
醫院,天台。
女人冷着臉,站在迎風口,眸中一派陰翳。
安隽煌站在身後,替她擋住大半的風。
“Ken到底是誰的孩子?”
“……”
冷嗤出聲,“那我換個問法,Ken的母親,到、底、是、誰?”
狂風中,男人佝偻的背影輕微發顫。
“……妮娜。”
“不可能!妮娜沉睡二十年,從未離開占鳌,怎麽會有一個近十歲的兒子?!”
“人工授精。”
夜辜星踉跄着後退半步,面上血色全無。
安隽煌伸手,将人攬入懷中,心裏也是驚濤駭浪。
“艾維斯家族每一個女性成員,都會在成年之後取出三枚卵子冷凍……”
顯然,小阿Ken是十年前的産物!
兄妹*的結晶!
“瘋子!你怎麽可以……咳咳……”
“是!從妮娜失蹤之後,我就瘋了!不……或許更早……當我發現愛上自己親妹妹的時候……”
夜辜星攥住男人衣袖,看着眼前陷入癫狂的老人,竭力調整呼吸。
“愛一個人錯了嗎?這個世上,沒有人比我更她!”
“閉嘴!你們是兄妹!”
“兄妹怎麽了?兄妹就不能相愛?”
夜辜星目光發狠,“可她不愛你!”
不愛你……
不愛……
“啊——她是愛我的!你胡說——胡說——”
“那她爲什麽要逃?爲什麽不留在你身邊?”
“因爲……她怕,從小到大,她甚至不敢一個人夜裏出門……所以,我不逼她……慢慢來,總有一天會接受……”
“不!她不會!”
“住口!”眼神淩厲如刀,“她愛我!隻是不敢說……”
“如果她愛你,怎麽會生下别人的孩子?”
一擊,即中。
戳到他心裏最隐秘的傷口。
布萊迪無數次告訴自己,懷孕是意外。
她不是故意的,隻是被男人的花言巧語迷了眼,終有一天,她還會回到自己身邊。
如今,自欺欺人的謊言被毫不留情戳破,僅剩的一絲慰藉也灰飛煙滅。
她不愛他……
“都是你這個孽種!”怨恨的目光落在夜辜星身上。
“如果不是你,她不會千方百計逃離!更不會沉睡二十年……沒有你,她還是艾維斯家受盡寵愛的二小姐,沒有你,她就會徹底忘記卡爾,回到我身邊……”
如果,沒、有、你!
眼中殺機疊起,突然,猛撲而來。
安隽煌早有防備,摟着夜辜星側身一避。
對方卻鐵了心一沖到底,竟毫無停步之意。
“快!攔住他——”
安隽煌動作奇快,還是晚了……
風聲獵獵作響,周圍一切開始模糊、褪色……
時間靜止,心跳的聲音被放大幾十倍。
度秒如年,滄海桑田;也許,隻在眨眼間——
巨響傳來,伴随着玻璃清脆的碎裂聲,而後才是重物落地,引來尖叫、驚呼!
“脊椎神經受損,重度腦震蕩,胸骨、腿骨、琵琶骨等多個部位出現骨折……已經陷入完全休克狀态,加上,病人年齡較大,内外傷自我愈合能力衰減……建議放棄治療……”
溟澈摘下口罩,連續八個小時的手術令他疲憊不堪。
“如果,不放棄呢?”安隽煌沉沉開口。
“植物人。”
迎上男人詢問的目光,夜辜星沉默。
生不如死的活?
還是,痛痛快快的死?
“夫人,你要想清楚。”溟澈忍不住,出言提醒。
兩個小時前,King就接走小阿Ken,抛下一句:“死活不論”
走得那叫一個潇潇灑灑。
倒是Ken回頭看了幾眼。
夜辜星又忍不住想罵艾維斯家族的人變态!
“養着吧,說不定哪天就醒了。”
溟澈很想說,幾乎沒有這種可能。
動了動嘴唇,到底還是忍住。
“那我去安排。”
安隽煌扶她坐到椅子上,夜辜星面色實在蒼白得難看。
“師父那邊,情況如何?”
“不出意外,半個月之内能醒,隻是身體損耗太過,需要長時間将養。”
“那就好……”
事情告一段落,兩人開始商量歸期。
夜機山和月無情暫留法國,照顧妮娜。
布萊迪則交由醫院專業護理人員照看。
最終,确定三天後返島。
可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一則國際新聞引爆全球恐慌——
“9月27日晚,皇後島遭遇MT恐怖分子襲擊,瑞典國王被緊急送往醫院救治,王後西爾維娅及皇儲維多利亞下落不明!目前,恐怖分子已流竄歐洲,各國紛紛加強武裝警戒……”
------題外話------
系統不支持這麽多分段,魚分成上下兩章同時上傳,大家别漏了!麽麽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