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瘦的手拍打着輪椅,整個上半身都撐了起來,若非夜辜星扶他一把,早就摔在地上。
鷹隼般淩厲的瞳眸被驚痛充斥,彌漫着絲絲血紅。
她死了……
屍沉大海……
“你該死!”他指着紀情,咆哮出聲,卻在話音落下的那一刻眼淚也接踵而至。
“哈哈哈……你心痛了?”紀情腫着一張豬頭臉,血水夾雜着淚水淌落,“活該!這就是你背棄我的代價!”
“你這個惡毒的女人,當初我瞎了眼才會娶你進門!你怎麽可以殺了她……怎麽敢推她下海……”
“我爲什麽不敢?我捍衛自己的愛情有錯嗎?”
“愛情?”安炳賢諷笑,“我,愛過你嗎?”
“那個女人又愛過你嗎?”血色唇角艱難勾起,在他面前,即便再狼狽,也要笑得風華絕代。
她不會認輸。
這兩個人做了幾十年夫妻,哪怕逢場作戲也曾缱绻情濃,太清楚對方的弱點在哪裏。
踩,也要往痛處下腳。
“安炳賢,你憑什麽罵我惡毒?你的心,比我更黑!”
紀情笑着看向安炳良,“知道嗎?呵呵……你最尊敬的哥哥,想把你最愛的女人變成他的私人禁脔。他用孩子的命危險那個叫妮娜的女人,逼她就範。”
“啊——你閉嘴!”猛沖向前,一把掐住女人脖頸。
紀情兩眼翻白,牙卻咬得死緊,“咳咳……你、你怕什麽……我說的、是事實!咳咳……”
“是你,你推她下海!”暴怒的男人已然瀕臨崩潰,雙眼暴突,神情猙獰。
夜辜星朝暗衛使了個眼色。
安炳良被拉開,卻保持着掐人的姿勢,一雙眼紅得吓人。
紀情幹嘔兩聲,貪婪地呼吸新鮮空氣。
“你……最該恨的人,不是我……”她笑着看向鄭萍,“我是殺人的刀,那她就是舉起刀子的人!”
“安炳良,你和你哥一樣悲哀,娶了個蛇蠍心腸的女人!咳咳……枕邊睡着一個劊子手,午夜夢回,你不會覺得害怕嗎?!”
“不——”鄭萍搖頭,“炳良,你聽我解釋……”
“解釋?騙妮娜和我分手的不是你?設下毒計、借刀殺人的不是你?”
“不……”
“事到如今,你還想怎麽狡辯?!”
“我隻是太愛你!我愛了你一輩子啊——”
他怎麽可以把自己一片真心踩在腳下,怎麽可以爲了另一個女人來讨伐她?!
“愛我?殺了我最愛的人,這就是你愛我的方式?”
“最愛的人?”鄭萍愣了,即便早已是不争的事實,但親耳聽到他說出來,還是挖心掏肺似的疼。
“那我呢?在你心裏,究竟有沒有把我當做妻子看待?!”
“曾經,有!從答應娶你的那一刻起,我就做好了爲人夫、爲人父的準備。或許,我不能給你熾熱的愛情,但我試着給你親情。千年修得共枕眠,我不是沒有珍惜過我們幾十年相伴的情分!”
“可你爲什麽要做那些事?!爲什麽要去傷害一個無辜的女人?!”
男人眼中失望和痛心一覽無遺,鄭萍如遭雷擊。
“你……說什麽?”
他和她之間,有情分?
安炳良任由暗衛抓住兩邊膀子,也不掙脫,耷拉着頭,冷冷說了句:“放開。”
暗衛手一松。
他轉向夜辜星,“做你該做的事,她……與我無關。”
言罷,轉身離去。
“炳良——你回來!不能丢下我一個人啊——我愛你——愛到不擇手段,喪心病狂……你怎麽忍心……”
紀情笑了,看向輪椅上的丈夫,“我也這樣愛過你啊……”
男人一臉惡心。
“你不相信?”她皺眉,眼中盡是無辜。
“還記得當年,我們第一次見面,你穿着一身中山裝,參加宴會,請我跳了開場舞……”
“你還想玩什麽花樣?”男人不耐煩地打斷她。
當年,他爲了讓安家重歸華夏,不得不與當時正值鼎盛的紀家合作,而聯姻是最好的方式。
既然不能和心中最愛厮守到老,那娶誰都無所謂了。
至于,爲什麽會選中紀情,或許,是她柔弱中略帶倔強的性格像極了那個人……
“你都忘了吧?”紀情雙眼放空,唇角帶笑,似想起了什麽,全身如同籠罩在一片柔和的光霧中。
“可我還記得,清清楚楚。”
“夠了!現在說這些還有意義嗎?”
“現在不說,恐怕這輩子都不會有機會說了。”
安炳賢别開眼。
夜辜星接過暗衛遞來的槍,緩緩上膛,安靜的室内劃過瞬間死寂,連平嫂的痛呼呻吟都被她悉數吞進口中。
擡臂,舉槍,瞄準。
在所有人怔愣的當下,砰——
槍聲驟響,平嫂甚至還來不及尖叫,就這樣瞪大雙眼,死不瞑目。
安炳良愣了,安隽臣怔了。
誰也沒有料到她會突然開槍。
明顯放緩的動作,不算标準的握槍姿勢,甚至連瞄準,都是那樣漫不經心。
一槍出膛,卻正中眉心!
“你!”安炳良以爲,她隻是爲了吓唬平嫂。
安隽臣堅信,她不敢開槍。
沒想到……
“啊——”平嫂噴湧而出的腦漿糊了紀情一臉,不是想象中白色的稠狀物,而是血淋淋的紅色!
眼看陪伴她幾十年的忠仆,就這樣被人一槍爆頭死在自己面前,恐懼與哀痛交織,不甘和怨恨糾纏,紀情瘋了一向朝夜辜星撲來。
可惜,她手腳被縛,這一動,連人帶椅摔在地面,前額撞到地闆,發出一聲沉重的悶響。
很快,一小灘血迹蔓延開,而紀情卻一動不動面朝地下。
“媽?媽?!你醒醒!醒醒啊——”
紀情睜眼開,嘴唇嚅動着,“夜辜星我不會放過你……當年,你就該和你媽一起下地獄!”
目光驟冷,她再次舉槍。
安隽臣轉身,将背朝向夜辜星,卻将懷裏的紀情護得嚴嚴實實。
“讓開。”
背影巋然不動。
砰——
子彈射進椅背,而椅子則是和紀情綁在一起。
安隽臣背影一僵,就連冷眼旁觀的安炳賢也不由色變。
她是真的要殺了紀情!
“哥,你就眼睜睜看着她殺了媽?!”
安隽煌薄唇一抿,移開目光。
“你再怎麽恨她,她也是生你養你的母親!你、怎麽可以縱容這個瘋女人……”
“夠了!”安炳賢怒喝出聲,“讓開!”
“爸,你……”
“我說,讓開。”
“她是你妻子!你怎麽可以把她往絕路上推?!”
“這是她欠的債,就該由她還。”
暗衛直接上前把人拖走。
紀情趴伏在地,背上還壓着一把重量不輕的木椅,挺直的脊背早已不堪重負,彎折佝偻。
美眸一眯,女人眉間盡是冷凝。
紀情擡眼,血迹自額間蜿蜒,淬毒的眼神盯着夜辜星,卻又好像透過她,看到了另一個人。
“你……鬥不過我的……你女兒,也一樣!”
食指搭上扳機,槍口正對紀情太陽穴,緩緩下壓——
“住手!”
“住手!”
一近一遠兩道聲音同時響起。
安炳賢松了口氣。
這時,麻姐扶着一個老人步履蹒跚地邁進室内,而遠的那道聲音便由此人發出。
夜辜星動作一僵,淚水滾落。
那個聲音……
“丫頭,願意跟我走嗎?”
“走?去哪裏?”
“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她永遠記得,那個午後,陽光明媚,雨後初晴,空氣中彌漫着清新的泥土氣息,屋檐下,水聲滴答不停,一雙蒼老的大手牽起她稚嫩的小手,迎着最暖的日光,逐漸遠去。
……
“你在看什麽?”
她指向樹枝。
“小鳥?”
搖頭。
“夏蟬?”
依舊搖頭。
“葉子,對嗎?”
“喜歡。”
“既然,丫頭喜歡葉子?那以後就叫你小葉子,可以嗎?”
“好。”
樹下,女孩兒迎着夕陽,笑容璀璨。
……
“師父,這是什麽?”
“這叫挨星盤,楊公晚年所創。丫頭,還記得楊公是誰嗎?”
“知道!楊公,字筠松,号救貧,生于公元834年,卒于公元904年。天資聰慧,悟性異常,始收徒講學,潛心二十餘年,傳授堪輿秘術,匡真揚善,救貧……”
“丫頭,夠了夠了!師父可沒考你背書……”
……
她僵硬地轉頭,望向進門處。
枯瘦的身影逆光而來,迎着風雪白霧,踏過降霜寒露,刺眼的雪色映襯着老人滿頭華發。
夜辜星嚅動着唇瓣,“師父……”
麻姐扶着老人搖搖欲墜的身體,輕得沒有一絲重量。
“你是……丫頭?”
“師父!”她丢了槍,奔向那個久違的懷抱。
不再是他用雙臂抱起小小的她,如今,夜辜星也可以将他護在身後,阻擋一切風霜劍雨。
“師父……師父……我好想你……”
“小葉子,師父知道,你會來,一定會來。”老人挂起和藹的愛,眼中泛起淚光。
所有人都被這一幕驚得措手不及,就連安炳賢也一時怔愣。
師父?
小葉子?
這兩個人……
他們究竟是什麽關系?
夜辜星是妮娜的孩子,卻叫夜機山師父?
當年的預言,究竟是真是假?
如果,真如夜機山當初所言,那是不是意味着妮娜可以……
“師父,這麽多年,你去了哪裏?爲什麽會出現在占鳌島上?”
“當年,死神聯盟……”
“丫頭,一會兒再說。”
夜辜星神情一冷,蹲身拾槍,反身指向紀情,“師父,等我解決了麻煩再好好叙舊。”
一隻蒼老的手撫上槍膛,“你不能殺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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