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好奇,對親人舉槍的滋味。
愧疚?無奈?悲恸?
“不會。”
“你知道我在想什麽?”詫異挑眉。
“不難猜。”
“那……你當時……”
“我做這一切,隻爲活命。”
夜辜星了然,卻也不可抑制地爲這個男人心酸。
弱肉強食,成王敗寇,由不得他選擇。
或許,從他被送進長老會開始,就注定再無退路。
安隽煌的一生,顯赫榮耀,卻容不下半分退縮,隻能風雨兼程,一往無前。
“絕兒,他……”
“不會。”男人斬釘截鐵,目光認真,“我不會讓那種事發生。”
“但是特訓必不可少。”夜辜星有些苦澀。
“這是他的責任。”
“我知道,”輕聲一歎,“有得必有失。”
優越的出身,卻讓他失去了自由。
絕兒注定無法像普通孩子那樣安安穩穩過完一生。
“所以,我從不糾正他寡淡的性格。”
也隻有這樣,她的兒子才能在漫長寂寥的歲月中,忍受孤單的折磨。
心如止水,冷若寒霜。
這就是安絕未來的路……
第二天,夜辜星又去了醫院。
這次,隻有她一個人。
安隽臣和苑子淇都不在。
“你來了?”推門的瞬間,老人雙眼倏然睜開,矍铄光芒畢現。
“您似乎早有所料?”夜辜星緩步上前。
“咳咳……你是她的女兒,自然,也該有她的聰慧。”
安炳賢掙紮着坐起,夜辜星扶了他一把。
“她?是誰?”
老人臉一沉,“煌兒媳婦,我這個人不喜歡打太極。”
夜辜星驟然笑開,“正好,我也不喜歡兜圈子。”
一老一少,四目相對,一個威嚴凜然,一個平靜如水。
“我要知道你和妮娜的關系,還有……我親生父親是誰?”
“我和妮娜……”老人眼裏閃過瞬間憧憬的神色,喃喃着,似看向了一個觸不可及的夢。
“我們……曾經是最親密的愛人。執手相伴,笑談人生……”
那個女子,如崖上白雪,優雅絕倫,矜高無匹。
甚至王室公主都不由自慚形穢。
“阿良,我女朋友妮娜。”
“……你好。”
就這樣,他把本該私藏的寶貝帶到了親兄弟面前,卻不想,會因此失去她。
“哥,嫂子真漂亮。”
是啊……漂亮到,入了人眼,起了貪念。
“然後呢?”夜辜星目光淩厲,“她和安炳良在一起了?自願的?”
老人痛苦閉眼,一滴清淚自眼角滑落,他顫抖着手拭去。
“你走吧……”
“我親生父親是誰?”
“……”
“你不願意說,那就讓我來猜一猜,你隻需要告訴我對還是錯……”
安炳賢眼波微動。
“我今年二十四,煌三十二,而你和妮娜成爲男女朋友是在法國求學的時候,也就是說,妮娜在與你分開至少八年以後,才有了我。期間,你們見過面,并且關系匪淺,對不對?!”
老人緊抿着唇,無言。
“安炳良不是我父親,而你,也不可能。”
安炳賢眼皮一跳,“小丫頭,你好像很肯定?”
“當然。畢竟,DNA檢驗報告不會說謊。”
安炳賢深深看了她一眼,“你,很聰明。”
夜辜星挑眉,靜待下文。
“至于,你的親生父親,我确實不清楚。”
“她沒跟你提過?”
“沒有。”
“你最後一次見她是什麽時候?”
“沒有。”
“什麽意思?”
“最後一次收到她消息是在煌兒兩兄弟滿月那天,我喝醉了,沒聽電話……”
從醫院出來,夜辜星驅車往主宅方向駛去。
想起臨走前,安炳賢面色頹然地斜倚床頭——
“煌兒媳婦,有空多來看看我吧……”
夜辜星竟突然鼻酸。
她從這個老人眼裏,看到了哀莫大于心死的眷戀。
心死了,卻依然眷戀着,不肯放下。
妮娜,你究竟欠了他多少……
疾馳到主宅門前,夜辜星徑直略過,卻駛進了旁側安炳良的院落。
下人開門,恭敬喚了聲“夫人”。
夜辜星停好車,“二叔在嗎?”
一名身穿西服的老管事上前,微微躬身,“在偏廳。請允許我爲夫人引路。”
夜辜星擺擺手,“不用了。我自己進去。”
“這……”
“有問題?”
對上那樣淩厲的目光,老管事下意識避開,垂斂眼睑,“沒、沒有。”
夜辜星徑直離開,突然,腳下一頓。
“先别告訴二叔和二嬸,我親自拜會。”
老管事将剛摸出來的手機放回兜裏。
“是。”
夜辜星冷笑勾唇,她沒有錯過對方平靜之下極力隐藏的驚惶。
看來,她來得不是時候……
“安炳良,你狼心狗肺!多少年了,我們連個孩子都沒有,你怎麽對得起我?!你怎麽對得起我——”
穿過花園,剛進偏廳,就聽見鄭萍歇斯底裏的罵聲。
夜辜星腳步一滞,想了想,緩緩靠近。
“我不想跟你吵。”大氣渾厚,還有一絲難言的隐忍。
“呵呵……又是這樣,每次都是這樣!你明明對我有怨,爲什麽不說出來?!你明明不愛我,爲什麽不肯離婚?!”
“阿萍,夠了!”
“我戳中了你的傷疤,對嗎?你那麽勉強自己,委屈自己,爲了安家,爲了那個女人,可是你又得到了什麽?!”
安炳良撈起沙發上的外套穿好,“你冷靜一點,我先走了。”
鄭萍拉住男人胳膊,淚流滿面。
“我求你,不要去……”
安炳良拍拍她的手,歎了口氣,“我隻是去看看大哥,隽臣昨晚守了一夜,我讓他回去休息,現在病房沒人……”
“我不想聽你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不準去!我不準你去——”
“阿萍,你什麽時候學會無理取鬧了?”
安炳良是真的動氣了。
明明剛才還好好的,自己誇她茶藝好,鄭萍也很受用,一直挂着笑。
可是,一聽他要去醫院看大哥就當場翻臉。
安炳良也是一頭霧水。
他看了看時間,皺眉,“我先走了,你好好睡個午覺……”
冷笑兩聲,尖銳且刺耳,“我無理取鬧?!”
“安炳良,我看你是心裏有鬼吧!”
“不知道你在胡說什麽!”
“剛才是誰給你打的電話?”
“暗衛。”
“說了什麽?”
男人眉心一跳,“你沒必要知道。”
“煌兒媳婦應該也在那兒吧?”鄭萍輕飄飄開口,帶着自嘲和嗤笑。
安炳良愈發不耐,眸光微沉,“你想說什麽?”
“你不就是想去見她嗎?”鄭萍眼底湧動着破罐破摔的決絕,“不要告訴我,你沒看出來,煌兒媳婦和她有多像!”
男人全身一震,怒不可遏。
啪——
鄭萍被一巴掌打偏了頭,久久不曾回神。
安炳良也一時陷入怔忡。
那樣相似的眉眼,早在兩個孩子的滿月宴上,第一眼見到夜辜星的時候,他就知道了……
她的女兒啊!
“移情作用?别告訴我你愛上了自己的侄媳婦!”
“你!”大掌再次舉起。
“你打啊?怎麽不打了?當年,你爲了她打我,如今,你爲了她的女兒再次揮掌!安炳良,你沒用!怪不得她當初看不上你!你、活、該——”
那些不爲人知的難堪和羞怒,被瞬間揭開,血淋淋攤曬在陽光下,而他,就像一個幽靈,見光必死。
啪——
“我讓你胡說八道!鄭萍,我對你太失望了……”
“失望?哈哈哈——”女人瞪着血紅雙眸,隐現瘋癫之色,“這句話,應該我對你說才對——”
“這些年,我累了……守着一個沒有心的男人,還要努力扮演一個賢惠的妻子……早就應該死心了……”
“當年,沒有人告訴我,會這樣苦……這樣苦……”
安炳良眸光一恸,“阿萍,我……對不起……”
不管怎麽說,終究是他辜負了這個女人。
“算了,”鄭萍無力軟倒在沙發上,紅腫的兩頰高高腫起,“你去吧……”
去見那個人的女兒。
默默地想念那個人。
她認命了……不争了……
男人一咬牙,扣上外衣最後一記紐扣,大步離開。
行至門邊,腳步猛然一滞。
“二叔。”夜辜星平靜開口。
“你不是應該在……”
“剛從醫院回來。”
“有、有事嗎?”
“找二嬸。”
“她在裏面……”
莞爾一笑,“那我進去了。”
安炳良點頭。
錯身的瞬間,又突然開口,“你……什麽時候來的?”
“剛到。”
“有沒有聽到……什麽?”
夜辜星笑了,“我應該聽到什麽嗎?”
安炳良目露思忖,眸光晦暗不明。
夜辜星坦然回視。
“二叔還有什麽問題?”
“沒有。你二嬸她……可能身體不舒服。”
“這樣啊……那我下次再來。”
“也好。”
“那我就不打擾了。”
轉身的瞬間,冷笑爬上唇畔。
看來,這段三角戀,并不如想象中簡單……
翌日,在連續晴了七天之後,終于迎來了一場大雪。
室外,冰天雪地;室内,卻溫暖如春。
鄭萍坐在沙發上,兩腳并攏,收在一旁,一隻手拿着雜志不放,另一隻手去夠玻璃矮幾上的咖啡。
夜辜星見狀,将咖啡朝她那個方向推近幾分。
“謝謝。”
“二嬸客氣。我看你臉色不太好,也可能是粉底打太厚的原因。”
鄭萍不自然地笑笑,“可能吧。”
爲蓋住指痕,她出門前特地化了妝。
夜辜星端起咖啡杯,輕啜一口,指着鄭萍手裏的雜志,“這些全是紐約時裝周的經典款,看看有沒有喜歡的,我讓人一起訂。”
“先謝謝你了。”鄭萍笑得溫涼如水,“我看看再說吧……”
“好。二嬸,慢慢看。”
眼波流轉間,狀似無意地提起,“昨天我就準備拿給你的,正好碰上二叔,他說你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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