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嫩嫩、胖乎乎的小臉兒上盡是滿足。
夜辜星看着自家閨女高興的模樣,瞬間心情大好,有時候,她不介意做個蠻不講理的人,前提是,她得有蠻不講理的資本。
小姑娘選好了自己中意的東西,便扭過頭去看哥哥。
夜辜星也好奇地望着兒子,隻有安隽煌,氣定神閑,仿佛兒子選什麽他都無所謂。
抓周的習俗在華夏由來已久。相傳,早在魏晉南北朝時期便已出現,且有文載爲證——
“江南風俗,兒生一期爲制新衣,盥浴裝飾,男則用弓矢紙筆,女則用刀尺針縷,并加飲食之物及珍寶服玩,置之兒前,觀其發意所取,以驗貪廉智愚,名之爲試兒。”
除了逗趣之外,抓周還有預蔔前途的意味在其中,從“試兒”兩字,便可窺一斑。
抓了印章,則謂必乘天恩祖德,官運亨通;抓了文具,則謂勤思好學,必有一筆錦繡文章,終能三元及第;抓了算盤,則謂精算善财,必成陶朱事業。
如果是女孩兒,抓了剪、尺之類的縫紉用具或鏟子、勺子之類的炊事用具,則謂長大之後善于料理家務,必将是位賢妻良母。
可若是男孩兒抓了梳子、鏡子,抑或脂粉之類的女子物什,那就要被斥責“流連花叢”、“不思進取”,長大之後,必将耽于美色,不思進取。
《紅樓夢》中賈寶玉便在抓周禮上單單隻抓了脂粉钗環,因此引來其父賈政不喜,丢下一句“将來色鬼無疑”便揚長而去。
夜辜星倒沒這種想法,抓什麽,全憑一時喜好,又怎可因此就草率斷定一個孩子的将來?
未免太不負責。
小說畢竟隻是小說,夜辜星有些不以爲然。
但其他人可不這樣想,原本安家的存在就極爲神秘,強大的實力令人望而生畏,作爲安隽煌的長子,不出意外,安絕将是這個龐大家族的繼承者,從墜地那一刻起,便注定一世榮華,尊貴無雙,外界有多少眼睛盯着,不得而知。
當然,他們不會希望看到安家下一任掌權者,像安隽煌一樣鐵血冷酷,相反,還是風流多情、放浪形骸一些更好。
畢竟,安家已經出了安隽煌這樣一個雄才偉略的掌權人,決不能再有下一個。
可是,他們忘了一句話——
青出于藍而勝于藍!
就在衆人過分熾熱的目光下,絕小爺動了,小胳膊小腿兒,卻走得四平八穩,跟跌跌撞撞的妹妹安旭完全不在一個檔次。
當下便有女人開始竊竊私語起來——
“天呐!這奶娃娃真的才一歲嗎?”
“這、這都能自己走了?還穩穩當當,不搖不晃?”
“前些日子,我家乖孫才滿周歲,抓周禮的時候還是趴着去夠那些玩意兒,這孩子怎麽就能走了?”
“你說這安家是什麽風水寶地,怎麽生個孩子都比别家的聰明?”
衆女羨慕不已,恨不得這是自家孩子,攬在懷裏心肝寶貝蛋兒地亂叫。
夜辜星不是沒聽到這些議論聲,爲人母的驕傲不言而喻,轉眼去看身旁男人,剛好抓住他眼裏飛閃而逝的亮光。
莞爾一笑,看來,她的擔心多餘了,父愛本該厚重如山。
他是愛孩子的,隻是用的方式不同罷了。
小絕兒冷沉着一張小臉,對周圍的議論和投注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視而不見,走過了筆墨紙硯,再穿越鍋碗瓢盆,愣是哼哧哼哧地繞毯一周,将每類物品都打量了一番,回到原地。
衆人目露疑惑,夜辜星挑眉,隻有安隽煌冷靜沉然,不露半分情緒。
小姑娘依偎在粑粑懷裏,揮舞着手裏皇冠,“鍋鍋!選……包子!”
脆生生的聲音險些讓衆人笑出了聲。
顯然,比起安絕這個冷冰冰的小正太,粉嘟嘟、萌萌哒的小旭兒更受歡迎。
突然,黑紫色瞳孔一縮,沉靜的眸中翻卷起一陣亮光,安絕再次動了。
隻見他毫不猶豫越過了那把玩具槍,停留在一張平鋪的黑色布簾前,一個巨大的“安”字印染其上,黑底金邊,耀眼奪目,卻不過是塊平凡的遮蓋物罷了,而蓋住的,是斑斑血痕。
鄧雪面色一變,現場清理的時間畢竟太短,而倉促之下,她根本來不及讓人拿拖把清理,隻是換了張新的地毯,又用随手扯過一張布簾,粉飾太平。
夜辜星看了眼安隽煌,擡手阻止了鄧雪急于上前的動作。
那廂,絕爺的小手已經抓住了黑布一角,由于身高不夠,掀開的動作變成了拉開。
布簾被丢棄一旁,其下掩蓋的東西卻暴露在所有人目光之下。
一灘尚未晾幹的血迹,一把通身黑亮的左輪——安隽煌的貼身配槍怎麽會在這裏?!
疑惑的目光紛紛投向上首面色冷峻的男人,雖然他抱着女兒,動作略顯滑稽,但那份強勢的威儀卻讓衆人無法直視,莫名的敬畏油然而生。
這就是安隽煌!
一片倒抽氣聲驟響,卻見安絕已經伸出小手抓住了父親的随身槍械。
真槍不必玩具槍,首先,重量不輕,其次,危險如影随形。
衆人驚駭地後退一步,剛才這把槍用過,打落了一頂尊貴的皇冠……
小絕兒有些艱難地提起手臂,其間,數次垂下,又繼續擡起,對于一個剛滿周歲的孩子來說,這樣的重量顯然已經超出了正常負荷,但是他沒丢……
夜辜星眸光冷淡,靜靜看着,既欣慰,又心酸,當真百味陳雜。
她欣慰的是,兒子直面鮮血的勇氣和認準目标的果敢。那把被遺忘的玩具槍就是最好的佐證,她的小絕兒,知道什麽是真,什麽是假,什麽才是自己想要的。
這點,像極了他父親。
心酸卻也由此而來,她能夠預見,将來的路他會走得如何孤絕寂寞,但卻是他逃不掉的宿命和掙不脫的責任。
知子莫若母。夜辜星能夠察覺到兒子血液裏跳動的殘暴因子,他會一眨不眨盯着撲向壁爐的飛蛾,眼裏露出狂熱的欣賞之态,垂死掙紮的絕望會讓他目不轉睛,然後,抿緊了唇,最後,涼薄一笑。
夜辜星親眼見過,第一反應是驚愕,随即,坦然接受。
她隻知道,這是她的兒子。
——就夠了。
她的絕兒是一匹注定馳騁原野的烈馬,翺翔天際的雄鷹,所以,她不給他鞍鞯,也不給他鳥籠,縱容着,給予他所渴望的一切!
即便,遞槍殺人。
或許,這是她唯一慶幸的地方——幸好絕兒不是悲天憫人的活佛,也不是救苦救難的真主,他跟他的父親一樣,擁有一顆果敢而勇毅的内心。
安隽煌黑眸沉邃,看向兒子的目光,不像在看一個孩童。
突然,他沉沉開口——
“絕兒,你想好了嗎?”嚴肅,冷然,不像父親對兒子,卻也不是上司對下屬,放在古代,或許可以稱之爲“君父的威嚴”。
夜辜星雙拳收緊,卻沒有開口,這是父親要教會兒子的事,她不能插嘴,即便心疼,也隻能忍住。
安絕眼裏閃過懵懂的微光,再怎麽沉穩,終究也隻是個孩童。
點了點頭,他是想要的。
安隽煌擡步走到他面前,矮個兒的小豆丁隻能擡頭仰望,卻絲毫不顯怯弱,即便在父親那樣強勢和刻意壓迫的目光下。
男人大掌往男孩兒瘦弱的肩膀上一扣,夜辜星頭皮一麻,卻生生強忍住上前的沖動。
絕兒小小的身闆兒措不及防,驟然一閃,險些朝一邊栽倒,癟了癟嘴,下意識看向麻麻。
夜辜星笑得勉強,目露鼓勵,卻并未有所行動。
安絕别開眼,倔強的目光迎上父親冷沉的眼眸。
“這樣,你還要嗎?”安隽煌再次開口。
男孩兒歪斜着一邊肩膀,倔強抿唇,點頭,下意識将手連帶着槍向遠離父親的方向移動,卻收效甚微。
一支槍的重量,于他,至少現在的他,還太過沉重。
安隽煌加大了力道,小小的身子歪斜得更加厲害——
“這樣,你還要?”
“要!”癟了癟嘴,已經染上哭腔。
安隽煌目光一狠,絕小爺憑着一口傲氣就是不撒手,即便小身子已經承受不住父親給予的壓力,搖搖欲墜。
“煌,夠了。”夜辜星走到父子倆身旁,沉靜開口。
男人看了她一眼,夜辜星回視,卻在那雙如黑曜石般黑亮深邃的瞳眸中看到了欣慰和自豪的亮光。
夜辜星松了口氣,把兒子攬進懷裏。
絕兒安靜地把頭埋進麻麻肩膀,懷裏卻抱着那把黑飕飕的左輪不肯松開,仿佛這是他赢回的獎品,勝利的佐證。
現場霎時沉寂,旋即爆發出一浪高過一浪的議論聲、私語聲、道賀聲……
“可喜可賀!小少爺英雄出少年,今後必有大造詣!”
“虎父無犬子,恭喜安少!”
“小少爺好膽識,必将大展宏圖,會當淩絕頂指日可待……”
……
“這還是個孩子呢!怎麽可以這樣?”嬌俏年輕的聲音。
“唉,傻丫頭,等你有了孩子,就知道爲人父母的苦心了。”諄諄善誘的慈愛。
“不管什麽苦心不苦心,這樣做就是不對!怎麽可以把大人的意志強加到下一代身上,萬一這不是孩子想要的呢?”
“你怎麽知道這一切又不是孩子想要的呢?”母親的目光,一如既往和藹且寬容。
“我……”她啞口無言,卻還在無力地堅持着自己的觀點,“不管怎麽說,孩子都應該有個快樂的童年……”
“你不是那個孩子,怎麽能夠斷定他不是快樂的?囡囡,這是安家的孩子,生來就注定與衆不同。剛才,看見了嗎?這是他自己選的路。”
“可是,媽媽!”
“傻丫頭,你該慶幸,自己是個女孩兒,可以肆無忌憚地去過自己想要的生活。”
“……我知道了。以後……我不會再忤逆哥哥了。”
“乖女兒。”這位母親險些笑出了熱淚。
……
面對衆人的恭賀聲,安隽煌表情冷淡,顯然不願意多說。
鄧雪取過話筒,笑着宣布宴會結束。
熙熙攘攘的人聲逐漸遠去,有人告辭,有人話别,夜辜星卻一個字也聽不進去,因爲她感受到懷中小人兒輕微顫抖的身體,頸部傳來滾燙的濕意……
“兒子,你委屈嗎?”
小身子一顫一顫,不說話,但夜辜星知道,他默認了,因爲更加滾燙的觸感自頸部傳來,蜿蜒而下。
“可這是你自己選的,既然做了,就要有承擔後果的勇氣,這樣才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知道嗎?”
“唔……”小貓一樣的聲音。
“男子漢不能哭。”
“不……哭。”
夜辜星笑了,拍拍他的背,“乖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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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瓦可憐的小絕兒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