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之所及,宅院林立,錯落有緻,仿佛一卷徐徐展開的古畫,浸潤着墨香,隐約可窺曆史的斑駁倒影。
曾經榮極一時的顯貴,如今屹立不倒的昌盛,這本該是一個家族的信仰和驕傲。
可惜,時代在變,沉疴積弊也逐漸突顯,實力猛進的同時,思想出現了斷層,那這個家族就隻剩下光鮮的外表,缺乏實質内涵,終究逃不過衰敗的結局。
她相信安隽煌也看到了,企圖改造革新,但一匹馬拉不動千斤頂,任重道遠,前途未知。
輕聲一歎,夜辜星将目光投向遠處,月光下,連綿起伏的青山披上銀輝薄紗,蒼莽深暗,似要與這濃濃夜色融爲一體。
走一步,算一步,車到山前必有路。
她笑得樂觀,且釋懷。
收回目光,她在書桌後的黑檀木椅上落座,順勢又撥通櫻紫落的号碼。
“小姨姨?”
“落落,是我。”
“你和小姨父深夜出海?”她手機上有定位追蹤裝置,“天!你們居然在南海以南……太平洋?!”
“我們回了本家。順便提醒你一句,島上設有反定位裝置,不想被盯上,就給我把追蹤信号關掉……”
話音未落,一聲滴響,櫻紫落爆了句粗口,通話被迫中斷。
一分鍾後,櫻紫落打進來,夜辜星按下接聽鍵。
“吓死我了!就差那麽一點,一點點……安家那夥人有夠變态的,打個電話跟掃黃打非似的,盤查追蹤不說,還差點通過手機黑了我銀行賬戶……”
夜辜星勾唇,笑了笑,打斷她喋喋不休的抱怨,“事情順利嗎?”
那邊驟然沉寂下來,半晌,“……都在計劃中。銀月……功不可沒。”
“你能實事求是,站在客觀的角度看事情,我很高興。”
“可我遲早都會殺了他!”剛才還晴空萬裏,轉眼便陰森沉戾。
夜辜星輕笑兩聲,“前提是,你得有那個本事。”
“……我會有!”
“那你是不是立志殺光死神聯盟所有跟過裏約的人?”
“……”
“還是說,你的恨隻針對銀月一個?”
“……我不知道,可我放不下,是他們害死了爸爸!”
“這個世上,強者碾壓弱者,沒有對錯,隻是物競天擇,适者活!櫻爵寺的手腕不夠硬,所以他敗給了裏約的陰險;你的槍炮彈藥充足,所以裏約敗給了你的強勢。因果循環,有因才有果。”
“小姨姨,你覺得,我、父、親、是、弱、者?!”咬牙切齒,好像下一刻就要摔爛手機,櫻紫落從不曾用這種質問的口氣對她說過話。
這是,第一次。
“成王敗寇,雖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但并非沒有道理。”
櫻爵寺敗在他的剛愎自用和優柔寡斷,他自以爲能夠馴服裏約這匹野馬,卻沒有料到這是一匹要吃人肉的餓狼,此敗因之一。
在察覺對方不軌之心後,持觀望狀态,沒有當機立斷,動手鏟除,此敗因之二。
“不!你說的不對!父親從來都不是弱者,他隻是……隻是……”
“隻是什麽?隻是善良了一點?還是心軟了一點?愚蠢!”
“這個世上誰都可以潑他髒水,隻有你!你不能!因爲他……”
“潑髒水?!”夜辜星打斷她的話,音色一厲,“什麽叫潑髒水?我隻想讓你認清現實,不要再走你父親的老路!櫻紫落,你身體裏留着他的血,性格中有他隐藏的怯弱,你不安,想用殺戮掩蓋,可是,你的所作所爲隻是在自曝其短,根本毫無用處!”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夜辜星深吸口氣,“在不知道是敵是友的情況下,你想把所有人殺掉,包括銀月在内。你心裏明明清楚,他們投靠裏約不過是權宜之計,爲求保命。而你堅持要殺掉這些人,不是爲了給櫻爵寺報仇,而是你根本無法辨别誰忠誰奸。”
“所以,你打算簡單又粗暴地放一把火,好的壞的全部燒掉,然後重新栽種。我說的,對嗎?”
半晌,“……我沒有别的辦法。”頹廢,蒼涼,好似囚籠困獸,無力掙脫。
“你有。用你的眼睛去看,心去感受,忠奸善惡,終會明辨。該狠的時候,絕不手下留情;該信任的時候,必須毫無保留。無論你的判斷是對是錯,總歸是你自己做出的決定,哪怕這條路是死的,你也要義無反顧走到黑,哪怕頭破血流,都不準回頭!”
“因爲,這是你自己選的,就該有堅持到底的毅力和承擔一切的勇氣。”
求仁得仁,他媽的隻有慫蛋才會唉聲歎氣,怨天尤人!
“即便輸,也要輸得有骨氣。”
回應她的,依舊是一片沉默,比前幾次時間更久,久到夜辜星已經開始打呵欠,想挂斷電話。
“小姨姨,你說的,我懂了。”
夜辜星輕嗯一聲,笑了,“話不要說得太滿,要用行動證明。”
相信Abbott和阿Lin,會給她上一堂真切又生動的體驗課。
挂斷之後,夜辜星才發現,由于長時間保持通話,手機發燙,她索性拿起一旁座機,比對着手機通訊錄,撥通了另一個人的号碼。
“二樓,右手第二間,進來。”
“是。”一個女人的聲音,聽起來不錯,卻十分陌生,至少,今天以前,夜辜星沒跟她通過電話,甚至不常見面。
刻意放輕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最終停駐于書房門口,三秒鍾後,敲門聲響。
“進。”
來人一頭亞麻色大波浪随意垂墜,随着她斂眸颔首的動作,滑落頰邊,襯得女人一張鵝蛋美人臉愈顯凄清磊落,風姿綽約。
“夫人。”
夜辜星抱臂環胸,斜靠在黑檀木椅扶手之上,神情慵懶,帶着漫不經心的随意和散漫。
“上島一天,規矩學得不錯。”
低眉斂目的女人面色恭順,雖然做着下人的事,但脊背始終挺直。誇她,也不顯露半分得意之色,安安靜靜站在原地,眼神毫無波瀾。
“鄧雪,我最後再問一次,這是你的選擇?哪怕從此被剝奪自由,聽人差遣?”
“是。我已經決定,誓死,追随夫人。”
“呵呵……給我一個相信你的理由。”
“我的命,是您救的。”
不久前,光影大亂,顧氏父子被查,最終,顧原強奸罪名成立,被判有期徒刑三年零七個月,而顧允澤被指虧空,偷稅漏稅不說,還涉嫌非法集資、商業欺詐,緩刑三年,允許保釋。
顧原坐牢闆上釘釘,顧允澤比他爸幸運,至少不用吃牢飯,但顧家的衰敗已然無力回天。
鄧雪是在顧允澤被警察帶走的第二天找上了夜辜星——
“求你看在我們同校的份上,高擡貴手,救救我。”
“救你?我不認爲鄧小姐需要人救。”
“顧允澤所有犯罪證據都在我手上,警方已經發布通緝令,顧家和江家也開始派人搜尋,我……我實在沒地方去。我知道,隻要你肯站出來說句話,我的命就不會丢。求你,幫我。”
“幫你?我這個人,從不做沒有報酬的事。”
“你想要什麽?”那一瞬間,鄧雪看到了陷阱,可是除了一腳踩進去,她别無選擇。
“你的……自由。”
“好。”
契約達成,合作愉快。
夜辜星幫她脫罪,擺脫警方和顧家的糾纏,作爲交換,鄧雪付出十年光陰,爲她做牛做馬,任由差遣。
這次上島,夜辜星帶了兩個非安家人,一個是席瑾,另一個便是鄧雪!
原因無他,隻因接掌後宅大權,她需要一個頭腦靈活的幫手。
全國物理競賽,鄧雪跟她同一隊,這是個聰明機變的姑娘,夜辜星如是評價。
“放輕松,跟我說說,一天時間,你探聽到什麽?”夜辜星看着她,嚴格說來,鄧雪還是她學姐、校友,如今,兩人卻成了主仆,她頓覺好笑,哪怕不信命,也不得不感慨一句:造化弄人。
沉吟一瞬,似在組織語言,“後宅大權如今大部分攥在安老夫人手中……”
“别,”夜辜星擡手,“安老夫人這四個字她不配,以後連名帶姓,叫——紀、情。”
“……是。”
“你繼續。”
“還有小部分權力下放到一脈族老夫人手裏。”
“一脈?鄭萍?”
“是。”
“都說會叫的狗不咬人,看來這位二嬸也不是什麽省油的燈呐……”似歎非歎,反而讓人更加琢磨不透。
“不,相反,這位二夫人的脾氣、人緣都很好。”鄧雪輕聲反駁,目光專業又嚴謹,仿佛穿着白袍正在實驗室裏核對數據,每一項都小心翼翼,生怕出錯。
“有點意思……”夜辜星摩挲着下巴,陷入思考狀态,雙眼略微放空。
鄧雪靜立一旁,不敢貿然開口,腦子裏卻在急速回想這一天時間所發現的其他端倪可疑之處。
“還有什麽發現?說下去——”
“建築部和飲食部由二夫人負責,安老……紀情幾乎足不出戶,但威懾十足,後院女人都對她頗多忌憚。”
“這樣啊……”尾音悠長,夜辜星緩緩笑開。
鄧雪卻蓦地打了個寒顫,右眼皮直跳。
“給十五位嬸嬸遞上請帖,就說我初來乍到,還沒見過她們,今次特邀相聚,請她們務必賞臉。别忘了,給老太婆也發一張。”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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俺家菇涼要先發制人啦!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