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夜社稱霸南方黑道,而溫家偏安徐州一隅,神不知鬼不覺地除掉這個士族鄉紳,對于大權在握的夜社來說,輕而易舉。
但是,同闵穗賢一番交談後,她改變了主意。
不得不承認,溫家這位夫人,是個人物!不僅心思細膩,還獨斷善謀,心狠卻不濫殺,溫雅并不可欺,若非事關親生骨肉,她不會鐵了心要溫馨雅的命。
女人,尤其是聰明的女人,一旦發瘋,那後果将無法估量!
要不然怎麽說,千萬不要小瞧女人呢?
夜辜星也是當母親的人,當然知道闵穗賢心裏的苦和恨,試問,親生女兒被人調包,掏心掏肺養了孽種二十幾年,再善良、再大度的人都會怨恨!
而這一切,想必也和溫家家主溫閻脫不了幹系!
男人呐,劣性!吃着碗裏的,還要望着鍋裏的!
在一個不忠的丈夫和親生女兒之間,闵穗賢毫無疑問會選擇後者,這是女人的天性,也是母親的本能。
毀掉一個溫家容易,可要再扶植起一個這樣的家族絕非三年五載就能完成,爲了賭那一口氣,魚死網破,夜辜星覺得這筆買賣實在不劃算!
倒不是說她虧了,本來溫家是死是活對她沒有任何影響,但商人重利,她的目标從來不是保本,而是要賺錢!
她幫了闵穗賢,相當于在共同利益的驅使下,結成了暫時同盟,而闵穗賢心中仇恨的種子已經生根發芽,有這樣一個聰明又滿懷怨恨的女人在,溫家一定會相當精彩。
而她,隻需要耐心等待這趟水被徹底攪混,總有魚兒會遊到身邊來。
況且,就算闵穗賢不開口,單憑溫馨雅想動她兩個孩子,夜辜星就不會輕易放過她!說白了,這是順水的人情,不做白不做!
“需要我怎麽配合?”盟約既成,闵穗賢開門見山。
“你隻要保證,溫馨雅出現在滿月宴上,我自然有辦法讓她有來無回。”
輕輕一笑,闵穗賢垂斂了眼眸,“這個不用擔心,她一定會去的。”
“哦?這麽肯定?”
“……我好歹養了她二十幾年。”
通話結束,闵穗賢悠悠看向遠方,窗外陽光正燦,天朗風清。
“不要怪我……”
夜辜星按下保存鍵,剛才她和闵穗賢的通話内容已經被完完整整記錄下來,存盤留證。
不怪她太謹慎,而是知人知面不知心,防患于未然,是陰謀家永恒不變的話題。
剛出書房,溟钊便迎了上來,“夫人,張醫生找。”
夜辜星點了點頭,面色淡淡,眼中情緒未見絲毫波動,仿佛張莉的到來,早在她預料之中。
“請她進來。”
同樣的書房,同樣的人,張莉還記得,上次踏進這裏的時候,她有多堅定,多倔強,沒想到,才短短一個月,她所謂的堅持、骨氣在現實面前,早已潰不成軍!
她突然覺得羞窘,雙頰漲紅,手足無措,甚至幻想自己是隻鴕鳥就好了,挖個坑,将頭一埋,什麽也不用面對。
“張醫生,坐。”
倏然一驚,繼而擡眸,張莉順着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第一眼,落在了書桌之後那張極具威嚴的大班椅上,卻空無一人,微微側頭,視線掠過簡約的組合沙發,最後落在沙發于案幾之間,寬敞的空隙之中,一個纖細苗條的身影正微微低頭,垂眸間,手上動作不停,不消片刻,她聞到空氣中彌漫的淡淡茶香。
突然,緊張、彷徨、尴尬,所有令她不安的情緒都悉數剝離,像見一個相交多年的老友,張莉的心,平靜且安詳。
她在案幾另一方盤膝而坐,恰好與泡茶之人相對,目露豔羨地看着對方一系列行雲流水的動作,似在欣賞一幅絕世佳作。
夜辜星完成最後一道工序,釉色茶盞在她指尖靈活翻飛,輕輕一扣,霎時,更加濃郁的茶香撲鼻而來。
将其中一杯推到張莉面前,夜辜星笑了笑,“張醫生,喝茶。”
張莉點頭道謝,輕啜一口,霎時清香馥郁,口舌味甘,她竟不知,原來一杯茶,除了苦,還有其他味道。
夜辜星也不急着開口,隻端了茶盞,細細品酌。
張莉放下茶杯,眉宇間焦慮盡褪,淡雅的書卷氣息萦繞,讓她整個人看上去大方又端莊。
卻隻聽她先開了口,“我父親也喜歡飲茶,他總說——茶事,人生事。以前,我不懂,爲什麽要用茶比人生,可是後來,我懂了。甘中帶苦,澀中回甘,歡喜交織,人生百态。”
夜辜星點頭,“大抵,茶的妙處,不過是從中品出一種人生的滋味罷了。”
“所以,有時候,苦,也不僅僅是苦,隻要懂得變通,苦中味甘,苦中作樂!”
夜辜星眼裏浮現出一抹淡淡的激賞之意,“茶道講究五境之美——茶葉、茶水、火候、茶具、環境。此五者又随時變化,令人捉摸不透,隻有懂得變通的茶藝師才能泡出真正的好茶。”
張莉輕歎一聲,“我想,我懂了……”
“那你現在還有話想跟我說嗎?”
張莉眼前一亮,“希望您能出手幫幫我家老連。”
昨天,院長的人事任命從上級下達,出乎所有人意料,包括連劍鋒在内的三個候選人悉數落選,正院長的頭銜落在了一個年輕的空降兵身上。
據傳,那人是華科院某生命學院士的親孫。
連劍鋒得知消息後,微微一愣,而後返回工作崗位,繼續手裏工作,從頭到尾,沒有對這件事發表過一句議論,自然也不會從他嘴裏聽到任何怨怼。
回到家,一如既往地吃飯、陪老婆散步、看電視,然後洗洗睡,一如往常,看不出絲毫異樣。
可是,知夫莫若妻,雖然連劍鋒表面看上去十分正常,但就是因爲太正常,張莉才不得不擔心焦慮。
她知道,連劍鋒刻苦、敬業,對待病人一絲不苟,全心全意,他是個有野心,有抱負的男人!
接連兩次錯過了升遷機會,已經讓他大失所望,這次失意,對于他來說,無異于緻命一擊!
張莉看在眼裏,急在心上,她覺得自己有必要爲丈夫做些什麽。
她第一時間,想到了夜辜星。
上次,是她主動放棄了索要回報的權利,幸而夜辜星還給了她一個承諾,如今腆着臉上門,她自己都覺得羞臊,所以,一開始才會那般失态。
是夜辜星不慌不亂、仿佛一切了然于胸的姿态,以及那番開導暗示的話,讓她豁然開朗,仿佛推開了一扇門,天高海闊,才恍然驚覺,以前的她不過是坐井觀天而已。
“好,這個忙,我幫。”
張莉忙不疊道謝。
“我還是那句話,連醫生若願意,暗夜會的大門永遠爲他敞開。”死了個何水光,如今的暗夜會正是用人之際,她當然希望連劍鋒能夠回去幫忙。
張莉并未像上次那樣一口拒絕,反倒目露猶疑。
夜辜星伸手,再爲她斟了杯茶,“你不用爲難,這不是交易,我隻是發出邀請,接不接受,全憑連醫生自己。”
“不!我不是那個意思……”張莉忙不疊擺手,依如今眼前這位的身份地位,她想要什麽人才找不到,而自家老公雖然醫術不錯,但也絕非登峰造極,多次開口相邀,不過是念在以往的情分上,爲他們夫妻尋一個蔭蔽之所。
夜辜星挑眉,做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
張莉歎了口氣,“其實,老連他何嘗不是想回來?單單是他和于森之間以往的情分,他就不可能拒絕,全都是因爲我,所以他才一個人扛到現在……”
連劍鋒和于森一樣,都是龍王胡世友從孤兒院領回來的孩子,無父無母,即便在于森的幫助下,脫離了海龍會,又出國學醫,小有所成,但終究是孤家寡人一個。
他和張莉是校友,男才女貌,可謂天作之合,兩人打算回國之後就結婚,可張家是書香門第,這點從張莉舉手投足間那種書韻氣質便可窺一斑,張家父母自然不會同意掌上明珠嫁給一個無所依托的孤兒。
連劍鋒已經付出了全部努力,但還是得不到張家認可,無奈之下,兩人決定先斬後奏,偷偷拿着戶口本就把證領了。
張家父母得知真相,勃然大怒,一氣之下将張莉掃地出門,并讓她永遠不要出現在張家,張家也不再承認有她這個女兒。
“這些年,我們也經常回去,但爸媽連門都不讓我們進,老連也是個死心眼兒,我都讓他算了,可他還是雷打不動,風雨無阻,我看着都替他委屈。他總說,他要清清白白做人,終有一天,爸媽一定能看到他的好,接受他。”
夜辜星了然,怪不得連劍鋒甯願窩在副院長的位置上受氣,也不願爲暗夜會效命。
且不論他和于森之間交情如何,單單是暗夜會這三個字,就打上了黑道的标簽,一輩子都不可能清清白白。
但這個世上,又有誰是絕對清白的?包括張莉的父母,即便做出衛道士的姿态,也不可能真的一塵不染。
“我問你,家族名聲和女兒的終身幸福兩相比較,你覺得你的父母會如何選擇。”
張莉毫不猶豫,“爸媽一定希望我幸福!”
“那他們當初又爲何要把你趕出家門?”
張莉一噎。
夜辜星緩緩一笑,“或許,他們介意的,不是連劍鋒是不是孤兒,而是這個孤兒是否有能力給你幸福!”
張莉如遭雷擊。
這些年,兩人的日子說不上好,也說不上壞,平平淡淡,小康階層,畢竟醫生的待遇和福利還是挺好的,但與之前家裏的生活相比,卻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張家不算大富大貴,但女兒是老兩口手心兒裏的嬌嬌客,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十指不沾陽春水,有父母的蔭蔽,張莉被照顧得很好,與一般千金小姐相比,也差不了多少!
嫁給連劍鋒後,第一年他們住在出租屋,第二年搬進了廉租房,第三年才在共同努力下買了一套屬于自己的房子,兩室一廳,不過七十個平方。
以前父母的掌中寶,如今又工作,又熬夜,又下廚,跟着連劍鋒沒有沒有過上好日子,這讓張父張母氣憤的同時,又心疼不已。
原來在女兒眼中,父母竟比不上一個男人!
所以,眼不見爲淨,兩老口這才避而不見。
當然,這一切都隻是夜辜星站在爲人父母角度的猜測,她發現,自從做了母親,以前一些無法理解的東西,現在都變得順理成章。
“要想老人家接受你們,那就讓連劍鋒活出個人的樣子來!清清白白不等于忍氣吞聲!在沒有讓你過上好日子以前,他的出現隻會像一把尖刀,剜的是你父母的心!”
張莉走了,一邊哭一邊笑,她說,她要找連劍鋒好好談。
夜辜星自始至終還是那句話,雷打不動,她不勉強人,她要的是心甘情願。
吃過午飯,夜辜星和葉洱抱着孩子去了趟星輝工作室,從孩子出生到現在,夜輝月這個舅舅還沒見過外甥呢!
一來,是想抱孩子出去走走,整天悶在房間裏也不是個事兒。
二來,也是給他送後天滿月宴的請帖。
三來,孩子滿月一過,她就要複工了,檔期安排還有待敲定。
夜輝月從機場風塵仆仆地往工作室趕,一進門就可勁兒地盯着兩個小家夥看。
夜辜星把孩子還在放在沙發上,伸出手來接他的包。
夜輝月頓時就咧開嘴,笑得那叫一個甜,一顆毛茸茸的頭在夜辜星肩膀上可勁兒地蹭,讨巧的模樣,像隻邀寵的哈巴狗,“看來姐有了孩子,也沒忘記我這個弟弟!真好……”
夜辜星瞪了他一眼,把包放到身後的架子上,拍了拍他肩頭的灰屑,“事情談得如何?”
夜輝月大大咧咧往沙發上一坐,瞬間陷下去一個大坑,差點把孩子掀翻在地上,隻見他大手一撈,轉眼就把小絕兒裹進了自己懷裏。
“放心吧,香奈兒那群老家夥以爲把我拖了半個月就能讓我松口,我才沒那麽笨呢!”
一旁,葉洱嘴角抽抽。
“對了,小二姐,香奈兒高層那群人羅裏吧嗦,比老太太還老太太,我第一天去的時候,還以爲被一群鴨子給包圍了,這麽多年,你是怎麽熬過來的?”
葉洱翻了個白眼兒,“那有什麽辦法?受着呗!”
挪了挪屁股,移到葉洱身旁,夜輝月目不轉睛盯着她懷裏小姑娘看,“喲!這是個小美女呢!”
小旭兒似是聽懂了來自對方的贊美,兩隻小手拍個不停,笑得歡實。
葉洱瞅了瞅他懷裏的那隻,“小絕兒也不差。”
雖然她和安絕有過節,但不得不承認,這男孩子也長得忒好看了!長大了一準兒得禍國殃民!
誰知夜輝月卻撇撇嘴,目光掠過安絕那張冷冰冰的小俊臉,頓時腦海裏就浮現出安隽煌那張放大版的冰塊兒臉,脫口而出:“我看差多了!還是小旭兒好看!”
誰讓這娃不像他姐了,活該!
某個被給差評的娃悠然打了個呵欠,嘴角向後拉了拉,閉上眼,徑直養神去了!
潛台詞:懶得跟這群無聊的人一般見識,小爺睡覺去……
将請帖親自交到夜輝月手上,又大緻敲定了檔期安排,夜辜星見天色不早準備離開,夜輝月送兩人下樓。
剛出電梯就聽到一陣喧嘩,還伴随着快門的咔嚓聲,伴随着強烈的閃光燈,夜辜星連忙讓葉洱止步,夜輝月看着不遠處,被保安攔在門口的一衆娛記,眉心不自覺收緊。
三人的位置離門口比較遠,還不至于讓鏡頭拍到,若非夜辜星反應及時,或許現在三個大人連同兩個小東西都将毫無預兆暴露在閃光燈下。
“輝月,這是怎麽回事?”
夜輝月歎了口氣,“自從得知你懷孕的消息之後,這群記者就天天上門來堵人,保安連着換了好幾撥,最後都受不了這死纏爛打的勁兒,辭職走人了。”
還有更誇張的夜輝月沒說,有好事者根據小紫衣微博上曬出的孕肚寫真,竟然推算出了大概的臨産時間,隻比夜辜星的正式預産期早了一個星期左右,所以,那段時間,不僅工作室樓下潛伏者一大批娛樂記者,就連各大醫院門口都蹲守了不少狗仔。
甚至有些八卦雜志爲了獲得獨家,竟然雇傭孕婦潛伏進各大醫院婦産科,隻爲盯梢,探聽消息!
可惜,夜辜星是在自個兒别墅生的,可憐了這些兢兢業業的狗仔們,蹲守了将近一個月,最終無功而返。
------題外話------
二更:十點以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