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情呷了口茶,突然面色大變,手中茶盞狠狠一擲,不偏不倚正好砸到躬身斂目的齊蘭身上,哐當脆響,青花瓷盞粉碎一地。
“賤人!泡個茶都泡不好!你說你到底有什麽用?!”紀情面色鐵青,眉目扭曲。
齊蘭雙膝一彎,跪倒在地,誠惶誠恐,“對不起,夫人……”
“對不起?!”紀情尾音陡然拔高,“下人,就要有下人的樣子!别以爲每次做錯事,道個歉,磕個頭就沒事了!”
“是,我一定記住,請夫人原諒。”自始至終,齊蘭的頭耷拉着,好像她已經不會擡頭。
原本她的性格就怯弱,一看就是丫鬟命,隻是模樣生得好,在紀情懷孕期間,被風流的安炳賢看上,春風一度,以緻珠胎暗結,最後即便生下女兒,也終究沒撈到名分。這些年,已經被紀情捏在掌心,任由其搓圓捏扁。
原本就沒有棱角的人,如今更是軟如稀泥。
紀情眼裏閃過一抹輕蔑,笑容嘲諷,“你還是快點起來吧,我可受不得你這一跪,畢竟上過老爺的床,跟一般下人還是有所不同。”
齊蘭沒動,但佝偻的脊背卻瞬間僵硬。
她也不敢開口。在這個時候,無論她說什麽,都是錯,紀情都能找到理由懲罰她!
“沉默?這是什麽意思?無言的抵抗嗎?”
“夫人,我沒有……”
“住口!沒有規矩,不成方圓,做錯了事情就該接受懲罰!今晚之内,把院子裏所有女人的衣服洗幹淨,包括傭人……”
齊蘭不着痕迹松了口氣,将地上碎片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幹淨,躬身退出房間。
紀情堵在心頭的那口濁氣這才緩緩吐出,餘光瞥見桌上那抹刺眼的紅,她一把抓過,撕得粉碎。
硬質紙張,棱角分明,她撕扯的時候幾乎是憑着心裏一股邪火,生生用力,好像手裏抓的是某人的臉。
紅碎翻飛,揚揚灑灑,在極盡奢華和精緻的房間裏,渲染出一種邪惡、憤怒的美!
那個不孝子,不僅大張旗鼓籌辦滿月宴,還妄想讓那兩個孽種入安家族譜!
想得美!
腦海裏浮現出那張像極了安炳賢的面孔,還有那雙深邃幽暗的眼眸,紀情心中升起一股難言的無力感,如今的安隽煌羽翼漸豐,早已不是當初那個可以任人欺淩的傀儡家主!
如今,他大權在握,整個安家都是他的天下,沒有人敢反駁他,也沒有人敢違背他!
如果,安隽煌真的一意孤行打算娶那個寒酸的女人,依他如今的勢力和威望,讓衆族老點頭不過是遲早的事!
不,她不能眼睜睜看着脫離掌控的事情發生!
安家後宅大權,誰都别想從她手裏奪走!
那個女人既然能夠平安産子,那就說明榮嫂計劃敗露,如此看來,倒還真不是什麽省油的燈!
如果,她能表現得蠢笨柔弱一些,就像溫馨雅那樣,紀情說不定還會點頭同意讓她進門,畢竟一個能得安隽煌青睐的傀儡不好找,溫馨雅雖然好掌控,可惜入不了男人的眼!
怪隻怪夜辜星太聰明,紀情不傻,随時會反咬一口的狗,她又怎會铤而走險,養在身邊?
最好的方法——斬草除根!
眸光微動,紀情深吸口氣,怒氣漸漸收起,“阿雲——”
門口一個仆人裝扮的年輕女子上前,低眉斂目,态度恭順,“夫人。”
紀情揚起一抹淡淡的笑意,落在阿雲眼裏有些和藹,平易近人。
“夫人,有什麽吩咐嗎?”
紀情整理了一番袖口,閑話家常般開口詢問道:“最近,榮嫂有打電話聯系你嗎?”
阿雲一愣,随即搖了搖頭,“我媽已經快大半個月沒和我聯系了。”目露疑惑,“夫人這樣問,是不是我媽……出了什麽事?”
紀情心下漏跳半拍,面上卻不動聲色,笑得端方可敬,“沒事。榮嫂曾經也是服侍過我的,不知怎麽,就想起了以前的事,想問問她近況如何。”
阿雲腼腆一笑,“我媽要是知道有您這麽惦記她,估計睡着了都會笑醒。”
紀情笑容未改,翹起的唇角卻微微僵硬。
“夫人還有什麽吩咐嗎?”
“你去請溫小姐來一趟。”
“是。”
這時,紀情身邊另外一個貼身服侍她的中年女人捧着一個正方形箱子進門,正和躬身後退的阿雲撞個正着。
中年女人眼珠一瞪,“你這丫頭,瞎了你的狗眼!亂沖亂撞,傷了我不要緊,就怕你撞上了金貴的主子們!”
明明是爲自己出口氣,卻偏偏扯上主人家,狐假虎威狗仗人勢,莫過如此!
阿雲面色一變,唯唯諾諾應是,待中年女人罵聲間歇,她拔腿便走,速度奇快,生怕晚一秒又會被臭罵一通!
“平嫂,是我讓阿雲去請雅兒。”紀情波瀾不興的聲音傳來,稍帶涼意。
平嫂一驚,連忙換上谄媚的嘴臉,“原來是小姐的吩咐,我下次一定注意。”
單平是當初紀情從紀家帶來的傭人,從小就貼身服侍她,雖然年過半百,但卻是個潑辣厲害的人物,所有仆人之中,也隻有她敢喚紀情一聲“小姐”。
紀情不置可否,但怒氣卻就此揭過,看得出來,她很看重這個老仆。
目光落在平嫂手裏包裝精緻的方盒之上,紀情皺眉,開口問道:“這是什麽?”
平嫂這次想起正事,方才爲了教訓阿雲那個死丫頭,居然差點忘了,滿臉堆笑,忙不疊回應,“我剛才從院門進來,就看見這個盒子擺在門口正中的位置,我看包裝精緻,估計是什麽貴重東西,也不敢私自處理,就搬進來交給您了。”
紀情将盒子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又接過來,放在手裏掂了掂,還挺有分量。
“究竟是誰送的?”紀情凝眉,目露深思。
平嫂眼前一亮,“哦”一聲。
“小姐,您說不會不是二少爺送給您的?”
“隽臣?他昨天不是已經回到島上了嗎?有東西給我大可以當面給,擺在門口做什麽?”
平嫂嘿嘿一笑,“咱們二少爺從小就聰明懂事,對您的一片孝心,更是沒得說,哪次回來不是大包小包的禮物?估計,這是想給您個驚喜呢!”
紀情眼底湧現出一抹柔軟,小兒子是她心尖尖上的肉,對她更是周全孝敬。
“這個隽臣……”責怪之中隐含寵溺,這才是一個母親對親生兒子該有的态度,“那就拆開來看看吧……”
平嫂笑着點頭,三兩下拆掉了外層包裝,正準備打開蓋子的時候,紀情朝她擺了擺手,“還是我親自打開吧,也不枉費他一片孝……啊——”
當蓋子被打開的瞬間,一陣惡臭撲面而來,紀情面色刷的一下雪白,整個人毫無形象地彈開,連連向後退去,側腰撞在桌角上,痛呼一聲,跌坐在地。
平嫂面色大驚,湊上前去,隻見一顆血淋淋的人頭,已經腐爛生蛆,小拇指大的白色驅蟲不停蠕動,密密麻麻。
嘔——
她當即轉過頭,一口吐了出來,腦中一個激靈,那張腐爛的面孔自眼前閃過,即便面目全非,但卻依稀可辨。
“是、是阿榮!”
紀情捂住胸口,全身顫抖,“是那個女人……一定是她幹的!一定是她!”從一開始的低低呢喃,到最後一句陡然爆發的怒喝,紀情腦海裏,不斷浮現出榮嫂那張千瘡百孔的臉,全身汗毛倒豎!
平嫂反應過來,用衣袖将唇邊污穢物一擦,跌跌撞撞走到紀情面前,嘴唇哆嗦,“小、小姐,我們現在該怎麽辦?”
指甲嵌進掌心,尖銳的疼痛傳來,紀情這才從恐懼之中掙脫,逐漸鎮定下來。
“去準備一個不鏽鋼盆子,到廚房拿點菜油,還有,别忘了火柴……”
按照紀情吩咐去尋溫馨雅的阿雲尚且不知,她的母親早已身首異處,一顆頭顱也将在烈火之下,化爲灰燼!
阿雲注定無功而返,因爲此刻,她所尋之人根本不在自己房間裏。
占鳌原本是一座孤島,因爲安家在此落地生根,這才有了如今的繁榮景象,成爲無數人趨之若鹜的寶地!
島上孤山連綿,本家大宅依山而建,氣勢恢宏,懸泉瀑布被修飾成壯闊水簾,山地土坡被改造成一個個美麗花園,就連稀泥土坑都成爲了幽幽小徑。
此刻,某個位置隐蔽的花園之中,一男一女相對而立,女子身材纖細,弱不禁風,此刻正淚水漣漣,滿眼荒涼;男子身材壯碩,面容冷硬,眼裏卻泛起一絲不易察覺的心疼。
“戰野大哥,煌哥哥他……是不是已經愛上别人了?”溫馨雅咬唇,孱弱得宛如風中白梨。
戰野面色冷峻,眸光涼薄,“家主的事,從不向下屬交待。溫小姐若是有什麽疑問,大可向家主明言。”
女子慘然一笑,“明言?”眼裏帶着深深自嘲,“我已經連續幾個月沒有見到他了,如何明言?”
女子略帶幽怨的話,讓他一噎,不知該如何開口。
深吸口氣,女子清麗的臉龐挂上一抹僞裝堅強的笑意,看上去竟讓人無比心酸。
“這都是命,落花有意,流水無情,感情的事勉強不來,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