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懂,還是逃避,你心知肚明。雖然事情已經過去将近二十年,昔日盛極一時的三龍會社如今在軍火界已然銷聲匿迹,但隻要有心追查,一些蛛絲馬迹還是不難找到。”
裴應龍低眉斂目,不作回應。
早在重生之前,葉紫便研究過裴應龍這個人,更是趁着拍戲取景的機會,親赴越南,尋找當年三龍會社的小弟,了解了幫會覆滅的整個經過。
至于,爲什麽會對這個幫派情有獨鍾,甚至不惜花費時間和精力去苦苦追查,還得歸功于當年她的一把愛槍,就是三龍會社出品,絕對正版。
那威力,一槍足以爆兩個人頭,就是這麽拉風炫酷!之後,在以華夏軍情六處情報科科員的身份執行任務的時候,愛槍被對方打落水中,而她的手腕也受了傷。
雖然她又嘗試過很多槍械,但是都不及之前那把順手,所以她就把目光放在了三龍會社身上,看看這個覆滅已久的軍火組織是否還有殘餘的潛在力量,哪怕砸下重金,她也要求其一槍。
沒想到,當初她查到的事情,如今竟幫了自己大忙。
夜辜星也不在意裴應龍的漠視,自顧自開口,“作爲曾經三龍會社的大當家,我相信你有這個能力。”
“相信?”裴應龍眼中閃過一抹輕嘲,“你憑什麽相信?我又有什麽值得你相信?”
夜辜星莞爾一笑,燈光下,妖孽的容顔愈發魅惑,像暗夜中勾魂奪魄的妖,“我不是相信你,而是相信仇恨的力量。”
裴應龍面色不變,表情麻木,隻是雙拳微微收緊,手背之上青筋暴突,“抱歉,社長的話,還是,不懂。”
“不,你懂,”夜辜星湊近,冷銳的目光似要将面前的人穿透,直直探向靈魂深處,“你隻是在逃避而已。逃避兄弟的死,逃避曾經的恨,可你,逃得掉嗎?”
男人全身微不可察地顫抖起來,麻木的臉上一閃而過倔強之色。
“你在忍耐什麽?忍耐着心底即将噴湧而出的仇恨,還是忍耐我的步步緊逼?裴應龍,你已經忍了二十年,還要繼續苟延殘踹地忍耐下去嗎?你的兄弟,死在了绀青社手上,曾經意氣風發的三龍,兩龍已死,如今剩下的一龍卻心甘情願變成泥地裏的蟲,苟活于世,喪失了龍的驕傲,卸去了龍的傲氣!你、沒、用!”
“閉嘴!你知道什麽?!你什麽都不知道——”一邊瘋狂咆哮着,一邊以手爲爪向夜辜星纖細的脖頸襲來。
夜辜星連退兩步,靈活一避,利落掏槍,下一秒黑洞洞的槍口已經抵住裴應龍的額頭,而與此同時于森和覃豪也迅速掏槍。
一時間,裴應龍的腦袋被三把槍對準,他卻不管不顧,血紅着眼,惡狠狠瞪向夜辜星,“來呀——你殺了我吧——”言罷,還使勁朝夜辜星槍口上撞,若非雙手被于森、覃豪一左一右擒住,把夜辜星撞飛都有可能。
這個人,已經瘋了!
一心求死,生無可戀,大抵就是說的這種狀态吧!
裴應龍覺得,他這輩子早就活夠了。早在二十年前,他就不應該活在這個世上!
在幫會被滅那天,是兩個弟弟拼死護着他逃出包圍,可是他卻躲在草叢裏,眼睜睜看着青龍、白龍被人一槍爆頭,鮮血染紅了棕色的土壤,像越南新嫁娘頭上包裹的紅布,雨水參雜着血水蔓延開來,一直流淌到他腳下。
可是,他什麽都不能做,他不能沖出去殺了那個開槍的人,因爲他手裏沒有一件武器,甚至連最粗笨的木棍都尋不到一根;他也不能嚎啕大哭一場,因爲那些人随時都會發現他的藏身之處,随時都有被槍殺的可能。
所以,他就靜靜地躲在草叢後,親眼看着那些人将青龍、白龍的屍體百般折辱。
恍惚中,他仿佛又聽見青龍熟悉的嗓音,看見白龍俊逸的面容。
青龍:“哥,你是裴家的驕傲,是我和弟弟最尊崇的人,所以,請你一定不能有事!”
白龍:“哥,不要報仇,不要報仇……好好活下去,帶着我和二哥那份……活下去……”
無數次午夜夢回,裴應龍看着窗外那輪皎白的月亮,仿佛看見了俊朗的白龍在朝他微笑——哥,你要好好活着,代替我和二哥,活下去。
所以,裴應龍活着,帶着對兩個弟弟的承諾,他收斂起一身鋒芒,折斷了翅膀,卸下一身驕傲,像一個再普通不過的人一樣,活着。
爲活着,而活着。
看着眼前高壯的漢子一心赴死的決然,夜辜星輕蔑一笑,檀口爲啓,輕描淡寫吐出兩個字——“廢物。”
“哈哈哈——是啊!我是廢物!是廢物!”連自己的兄弟都護不住,他還算什麽男人,算什麽大哥?!
啪——
“這一巴掌,是告訴你,血債血償。”
啪——
“這一巴掌,是教會你,以牙還牙。”
啪啪——
“這兩巴掌,是告誡你,命還在,一切都有可能,包括報仇雪恨。”
四個巴掌,打懵的不止裴應龍一人,還有于森和覃豪,這是第一次,他們看見夜辜星大動肝火,用教訓女人的方式來教訓一個男人。
她曾經說過,男人的榮耀,是死前最利落的一槍;而女人的可惡卻要慢慢折磨,扇耳光隻是表達厭惡最基本的方式之一。
現如今,她卻用對付女人的方式,來羞辱一個堂堂七尺男兒,于森、覃豪對視一眼,看來是真的氣急了。
夜辜星現在很窩火,她可以心平氣和地面對一個喪盡天良的人,比如,趙嘉楠;可是,卻見不得一個沒有絲毫求生意志的人,或許是因爲重生一次,她知道一個人的命究竟有寶貴!
“放開他。”夜辜星收回抵在裴應龍眉心的槍,朝于森和覃豪開口道。
“小姐,三思……”
“社長,不可以……”
煩躁地揮了揮手,夜辜星轉過身去,目光卻不再落到裴應龍身上,淡淡開口,情緒難辨,“給他一把槍,放他離開,是生是死,從此再與夜社無……”
兩聲悶響齊齊落地,夜辜星回身,卻見高壯的漢子雙膝跪地,“你……”
“社長,我要報仇,幫我。”漢子以頭戕地,額頭撞擊地面的悶響,像夏季午後的悶雷,讓人煩躁又憋屈,心疼又心恨。
跪天跪地跪父母,第一次,裴應龍向一個女人下跪,放棄了尊嚴,舍棄了自尊,更是除卻一身的凜然傲氣、倔強不屈。
他想活着,想親手爲弟弟報仇,讓绀青社,死無葬身之地!
“你起來。”夜辜星音色寒涼,在她不容置喙的目光下,裴應龍緩緩起身,又是堂堂七尺男兒,頂天立地,“記住,男兒膝下有黃金,不要再輕易向别人下跪。”
“你的要求,我可以答應,也可以無償爲你提供資金、軍火、礦源,甚至人才。”
裴應龍眼中劃過一道興奮的光亮,帶着一抹嗜殺的狠決。
“但是,”話鋒一轉,“你準備用什麽來換?”
裴應龍再次跪下,這回夜辜星沒有阻止,眸光深邃。
“隻要大仇得報,我裴應龍這條命,就是小姐的!餘生甘爲牛馬,以報大恩。”
“好!記住你說的話。現在,我要你做的事,有把握嗎?”
裴應龍起身,眉心腫起一個大包,夜辜星讓他坐下,于森見狀拿來傷藥,裴應龍接過,神色之中頗有些受寵若驚。
“小姐是說,一天之内,把現有軍火的威力提高八到十倍?”
夜辜星颔首,“有困難?”
裴應龍沉吟一瞬,“槍支和榴彈之類已經鑄造成型的東西,内部結構已經固定,一時半會,無法突破,隻能進行一些皮毛的改裝和提升,但也隻能在準頭和輕重方面有所改善,要想明顯提高威力……不太可能。”
夜辜星擰眉,陷入沉思。
“但是,炸藥可以。”
眼前一亮,夜辜星挑眉,“怎麽說?”
“炸藥的威力全靠配方,隻要改進了配方,威力自然就可以提升。”
“大概可以提升多少?”
斟酌一番,裴應龍嚴謹開口,“這個不好說,要看原本炸藥的品質而定,但一般情況下,能夠提高15到20倍左右。”
夜辜星緩緩笑開,于森、覃豪對視一眼,訝然中帶着興奮,興奮中沾染狠決,狠決中挾裹着殺意。
……
第二天,黑道峰會進入尾聲,但卻發生了一件奇怪的事,四大幫派中,巨峰幫和永安會齊齊缺席,眼尖之人發現公子夜亦未到場。
元雄嗅到了絲絲不同尋常的氣息,但是爲了策劃已久的好戲,就算獨角,也要唱下去!
“阿彪,岑少當家因何缺席?”
阿彪木然的臉上看不出絲毫異樣,甚至隐隐劃過一抹擔憂,“永安會在G市的一個場子出了點小問題,少當家昨晚便趕過去處理了,估計今天下午就能返回Z市,參加峰會閉幕儀式。”
相同的問題,元雄又趁機詢問了前來告假的唐堯手下,得到唐老夫人突然發病,唐堯火速趕回的消息。
心頭那絲絲詭異之感盡數消散,眼看計劃到了緊要關頭,元雄告誡自己,千萬要鎮定,既然岑烈和唐堯當衆承諾閉幕儀式趕回,爲了不失信于衆人,肯定會出現。
爲了将這些人一網打盡,看來計劃要延後了。
朝白濤和衆勢力頭目道了聲抱歉,元雄行至偏僻無人的一角,掏出手機,“翼兒,計劃延遲到傍晚閉幕儀式。”
卻不知此時,夜辜星房間内,一台經過特殊處理的高配置電腦正急速運轉着,精确捕捉到與元雄手機信号相聯的另一頭。
鍵盤之上,女子蔥白十指翻飛,眼前陡然一亮,“東郊白桦路,第三十二号倉庫,記住,抓活的。”
覃豪領命而去。
掏出手機,裴應龍沉穩的嗓音自另一頭傳來——
“小姐,火藥調配完畢,從小範圍的測試來看,威力是之前的十六倍。”
“夠了。”
挂斷電話,又馬不停蹄分别撥通了唐堯和岑烈的号碼——
“帶上弟兄們,到第九号倉庫領火藥,這回要讓倉颉社有來無回!”
“是!”唐堯覺得自己的聲音從來不曾這般響亮過,而岑烈則是全身血液都在沸騰,今天,注定會被黑道曆史永遠銘記!
而公子夜的名頭,在不久的将來,會成爲華夏黑道,甚至世界黑道一個永遠不倒的裏程碑!
當公子夜、岑烈、唐堯三人踏着夕陽暮色同時步入會議廳的時候,元雄眼底閃過一抹亮色,帶着從未有過的激奮,甚至到了癫狂的地步。
待三人坐定,白濤正準備開口宣布儀式開始,突然全場一黑,門窗被人從外面強制關上,接着一陣地動山搖,所有人慌成一鍋沸粥。
漆黑的空間内,隻聽得元雄張狂的大笑聲——
“哈哈哈哈——既然來了,就不要離開,都留在我倉颉社做客!哈哈哈——”
又是一陣地動山搖,一批持槍的黑衣人将大家團團圍在中央,而元雄退居包圍圈外,目露興奮,面容扭曲。
“明年的今天就是你們所有人的忌日!從今以後,将不再有巨峰幫、七星幫、永安會!南方黑道,僅剩我倉颉社,一家獨大!哈哈哈——”
“是嗎?”夜辜星冷冽的嗓音自黑暗中響起,想一盆冷水澆在了元雄頭上,下一秒,原本對準衆人的槍口齊齊調頭,轉向元雄。
“你、你們做什麽?!一群蠢貨!給我開槍殺了那些人!開槍啊——”
就在元雄費力咆哮的當下,門窗被人從外面打開,熄滅的燈再次亮起,又是一批黑衣人湧入,個個持槍帶彈,身捆炸藥,退至夜辜星、唐堯、岑烈三人身後。
于森用槍抵着元翼的頭,将其押解進門,行至夜辜星身旁站定,元雄蓦地瞪大眼。
元翼臉上青一塊紫一塊,面目全非,空洞的眼珠望向被一群黑衣人持槍包圍的父親,恍如癡傻般,喃喃開口:“完了……全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