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我們沒說話,奔跑着在雨夜裏穿梭,大半個小時的路,我們二十分鍾不到就進了村寨。
寨子裏很沉沉的,老族長的家門依舊半掩着,保持着我們離開時的模樣,我們沒有開手電,摸黑回了自己的房間,将濕衣服換下來塞進包裏,裝作什麽也沒發生過,繼續上床睡覺。
折騰了大半夜,我躲在被子裏打開手電筒,看了看手表,指向淩晨四點,此刻也沒了睡意,我準備問問悶油瓶,這次究竟是怎麽回事。
剛準備開口,悶油瓶指了指隔壁的房間,示意隔牆有耳,接着便拍了拍我的肩,淡淡道:“先睡。”我隻得咽下話頭,蒙頭睡覺。
第二天一早,我們剛醒不久,就有人來拜訪,我一看,是那個黑臉漢子,他笑容淳樸,顯得十分熱情好客,說打了野兔,要請我們去他家吃飯。
我估計,吃飯是假,試探我們是真。
寨子裏唯一的外人就是我們,昨晚他們追丢了人,肯定會懷疑到我們頭上。
我還沒開口,胖子就搶先道:“好哇,野兔肉。這一次出差,又是熊掌又是兔肉,真絕了。”胖子接受了邀請,黑臉漢子顯得很高興,又看向一直沒開口的其它人,一對上他的目光,我立刻笑了笑,道:“那可謝了,中午我們一定去。”他笑呵呵的點頭,又走了。
胖子感歎道:“要不怎麽說大山裏的人淳樸,瞧瞧,人家多熱情。”我翻了個白眼,心道:你要知道昨晚他們開槍追我們的事情,看你還說不上淳樸。
這一次行動,要尋找神仙穴,全憑老胡帶路,我們找了個僻靜的地方商量,我問老胡:“你在那峽谷裏,是不是看出什麽門道了?難道這仙桃山有什麽寶穴?”
老胡道:“是看出一些門道,那條峽谷由高至低,蜿蜒曲折,形勢如同閃電,雷頭就在仙桃山上,如同有閃電從仙桃中辟下來。那道閃電型的峽谷就形成了霧瘴,由于雲霧蒸騰,在閃電中氤氲不散,所以人進了峽谷,裏面濕氣和瘴氣很重,容易造成昏厥。”
“那老江說他小時候死的那兩個夥伴,很可能就是中了峽谷中的霧瘴,所以溺水身亡,這種山形,底下的閃電聚水,仙桃處于山脈中央,如同長在一個盆地中,是得天獨厚的‘仙人獻桃’風水,最适合活人居住,住在這裏的人,長命福祿不衰,是處寶地。正所謂天生萬物,陰陽交駁,這仙桃山是活人的寶地,不出意外,這附近,必然還有一處屬于死人的寶地,所以,咱們可以找一找。”
胖子聽完,立刻露出懷疑的神色,拍了拍老胡的肩膀,道:“我說小胡同志,你是不是在美國待了這麽多年,技術退步了?還長命福祿不衰,這山寨裏的人,您哪隻眼睛看出他們長命有福了?窮的褲衩都穿不上了,還寶地呢。”
胖子的話也是我想問的,按老胡的說法,住在這裏的人,能長命富貴,但我眼前所見的景象,說窮的叮當響也不爲過,哪有半點福祿的象征。
但話說回來,風水一說确有其事,在過去,沒有什麽野生動物保護法,這山裏又有珍惜草藥,名貴山珍,山裏人靠這些,确實能發财,隻不過現在時代變了,所以才變得貧困落後,老胡的話,也不一定是錯的。
胖子說完,老胡也搖了搖頭,道:“我昨晚睡覺還在想這個問題,按理說,這裏風水極佳,活人住進來,不出十年一定富,我估計……這裏的風水出了什麽問題。”
我這些年下鬥,雖然開始相信風水學說,但對于風水能改變一個人命運的事,還是覺得有些不靠譜。
老胡一說這個,我就将昨晚的事情講了一遍,随後道:“這些山民也不傻,看他們的動作,平日裏估計是做慣了偷獵的勾當。”
胖子奇道:“天真同志,照你這麽說,這裏的人早該富了,他們賺的錢都去哪兒了?”
我搖了搖頭,道:“鬼知道。不過,這些山民看起來淳樸,但手段也是狠辣,他們靠這個黑色勾當過活,必然不想被外人知道,咱們還是裝作不知情,否則,天知道他們會不會起殺人滅口的心思。”
我們又商議了一番,老胡最後說道:“這寨子裏的人有詭,咱們還是不要久留,不過現在山路滑,進山太危險,咱們還是逗留兩日,順便去跟山民打探打探,看能不能撿到什麽舌漏,等天放晴,咱們在往深處走。”說完,老胡警告胖子,道:“小胖,特别是你,消停些,别滿嘴不着調。”
胖子壓根不往心裏去,看了看日頭,道:“走走,該吃野兔肉了,管這些山民是幹什麽的,隻要不妨礙胖爺倒鬥,那就是酒桌上的好朋友。”
這死胖子,才給他打完預防針,就滿嘴跑黑話,我上去就給了他一拳,道:“什麽倒鬥,咱們是來取景的。”胖子一怕腦門,道:“對、對,咱們是粽子攝影雜志社。”我翻了個白眼,五個人慢悠悠的往那個黑臉大漢家裏走,他家在村寨外圍,挺破舊,家裏就他一個人,早上跟老族長打聽,據說他媳婦生第一胎就難産死了,屍體埋在仙桃山下的山溝裏,那一代是寨子裏的老墳場,祖祖輩輩都是葬在那條溝裏。
聽老族長這麽一說,我又覺得挺可憐,不由更加奇怪,如果這裏的山民經常偷獵,早該發财了,就昨晚他們扒下的熊皮狼皮,都是十來萬的人民币,那麽這些人的錢,究竟花到什麽地方去了?
黑臉大漢叫多邦達,一個人過日子,做慣了飯菜,兔肉炖一鍋,也不知放了什麽山料,味道極好。我們一行五人表現的特别自然與熱情,多邦達看不出不對勁的地方,一開始總偷偷打量我們,後來大概消除了疑心,跟着我們一起大吃起來,漸漸開始談天說地,撇除昨晚追殺我的兇相,看起來還是十分淳樸。
一個人,怎麽會有這麽多面呢?
正吃着,寨子外的空地上,突然一陣嘈雜,不多時,有一個灰白頭發的老婦急匆匆進了屋,一見多邦達,立刻拍着大腿叫:“不好了,不好了,那烏家那小子不見了!”
老族長跟我提過那烏,也是個鳏夫,聽說一個人送出了村裏唯一的大學生,是個老來子,他本人今年已經将近六十多歲。
那烏的小子不見了,難道那位大學生也在村子裏?
多邦達撂下筷子,問那老婦,道:“啥子事?慢慢說。”
老婦道:“那烏得了重病,他娃送他去縣醫院,醫生說是絕症,他娃就自己進山,說要去鬼雷山挖千年人參給那烏吊命。今天一早就沒人了,那烏急的在床上直抹眼淚,你快去看看。”
多邦達一聽,臉色大變,道:“小崽子不要命了,走,去看看。”說完撂下筷子,随意招呼了我們一句,你們自己先吃,我去看看,便急匆匆出了門。
胖子嘴裏嚼着兔肉,道:“啥,千年人參?就是長白山也挖不到啊。”千年人參這種東西,早已經是絕種了,長白山是産人參的地方,也不敢誇海口,說能挖出千年年份的,能有個三百年都是要偷笑的。
但在民間傳說中,千年的人參,形狀是完整的嬰兒型,已經是成了精的,而且那種人參會在土裏跑,不能說挖人參,隻能說逮人參,活人隻有還有一口氣在,吃下去就能百病全消,青春返回,是續命的第一寶物。
但這畢竟是民間傳說中的東西,一般都被人寫進武俠小說或者電視劇裏面,誰會啥到真的去逮千年人參,況且,即便人參真的能長千年,連長白山都沒有的東西,巫山裏能逮到?
小花将筷子一放,道:“去看看。”我們也不吃兔肉了,緊跟着多邦達,走到了不遠處的另一戶人家,隻見房間裏的床上躺着一個老人家,正在抹眼淚,一看見多邦達,立刻道:“你們可一定要把娃娃找回來,鬼雷山不是人去的地方,要丢命的,我就這一個娃娃呀……”一邊說,一邊老淚縱橫。
我打量着屋裏的陳設,發現挺整潔,家具也頗多,看了那烏算是寨子裏過的比較好的人家,就在這時,我目光突然看到了一張照片,這一看,頓時如遭雷擊。
照片嵌在一塊老舊玻璃下面,擺在牆角的木箱子上,大約是由于巫山潮濕的環境,照片已經發黃。
照片一共有三張,第一張是一個笑容燦爛的年輕人,背景是西湖邊上。第二張是在一家古董店,拍攝的是一個埋頭工作的人。第三張則是一張合照,也是在古董鋪,上面其中一個人,還帶着一副墨鏡,遮了大半張臉。
我看着這三張照片,頓時目瞪口呆,因爲這些照片上,有兩張的主人公,居然都是我自己!我的照片,居然會出現在千裏之外的巫山深處……這個認知,如何不讓人震驚。
這時,悶油瓶也順着我的目光看過去,他嘴裏輕輕吸了口氣,顯然也極驚訝,随後側頭對我說道:“是你夥計。”我苦笑的點點頭,照片上的人,不是趙旺是誰?
那兩張照片我記得。
第一張埋頭工作的,是去昆侖之前的事,那時候我情緒很低落,每天沒事找事,把自己忙的團團轉,當時我在教趙旺怎麽補拓本,他學着學着就偷拍了一張,揚着相機笑道:“邪哥,别人說認真的男人最有魅力,我把這張照片放網上,幫你征婚怎麽樣?”
我當時怎麽回答他的?好像說了一句:“娘的,臉都沒拍出來,征什麽婚。”
第二張是從昆侖山回來之後,那幾天由于眼睛受傷不能見光,所以帶着墨鏡。那段時間正是西湖的旅遊旺季,有不少遊人在街道上晃。
趙旺對西冷印社,比我還上心,想出了一個所謂的營銷策略,在店鋪門口擺了一尊觀音像,讓遊客花五十元領一張許願貼,投進觀音像前的箱子裏,然後派發一串木制佛手串。
效果很不錯,所以趁人少的時候,舉着相機拍了個合照,背景是那尊陶制觀音像。
多邦達還在和那烏說話,隻聽那烏道:“鬼雷山那麽危險的地方,我家娃娃從小握筆杆,槍都不會使,這要是在山裏遇到野獸可怎麽辦,而且那裏鬧鬼鬧那麽兇,你、你可一定要快!”
老胡突然道:“老人家,鬼雷山是什麽地方?”
那烏傷心的直抹淚,幾乎開不了口,多邦達臉色嚴峻,道:“就在仙桃山對面,那地方老一輩傳下來就說鬧鬼,而且經常打旱天雷,就像是雷神在炸鬼一樣,那地方山深,很少人敢去,裏面的藥材都沒有遭到破壞,我們寨子裏,祖祖輩輩就有傳說,說裏面有千年的人參、萬年的首烏,據說曾經還有瑞獸出沒。”
胖子道:“瑞獸?什麽瑞獸?”
一旁有個頭發花白的老漢,道:“我父親說過,有一年,下了很大的雨,那種雨就像是長江的水從天上倒灌下來一樣,特别大。雨下了半夜,山裏突然漲水,鬼雷山山腳下,一夜之間多出了一條大河,河水繞着山溝流,一直流到了長江裏。我父親說,當時打了很大的旱雷,鬼雷山的天空,全是紫色的閃電,那條水從鬼雷山山溝,一直穿過咱們仙桃山山溝,然後啊,我父親就看到那水裏,有兩個巨大的紅燈籠,似乎是什麽怪獸的眼睛,那一對燈籠擡多高,溝裏的水就漲多高。”
歇了歇氣,他接着道:“我父親那時候年輕,好奇心重,就躲起來看,當時風雷很大,水勢滔天,仿佛要把整個巫山都淹了一樣。後來突然一個炸響,從天上打下了一道紫雷,雷電把一切都照亮了,然後我父親,在水裏看到了一條黑龍。那條龍長着犄角,龍頭擡多高,水就漲多高,那些紫色的雷,全部追着它打,後來龍沉到了水裏,雨也不下了,雷也不打了,那場大水,足足三天才退,山裏發生了泥石流,我爺爺就是那時候死在泥石流裏的。”
我隻聽老胡突然倒抽一口涼氣,似乎覺得不可思議,他的表情有些奇怪,仿佛是深信不疑,被深深震懾到一般。我覺得有些奇怪,這完全就是一個神話故事,難道老胡真相信了?
隻聽老胡立刻道:“你們是不是要去找那娃娃?我們幾個也去幫忙。”說完,指了指我和悶油瓶幾人。老胡不是不靠譜的人,我估計他是有什麽想法,況且,現在那個失蹤的‘娃娃’,估計就是趙旺無疑,現在說什麽,我也不能袖手旁觀了。
當初我接管三叔的生意,身邊沒有一個心腹,隻得将王盟推出去,王盟硬着頭皮磨練下來,也幹的有模有樣,後來準備招個人看鋪子,那時候趙旺就自己來應聘了,說是剛從大學出來,對古董行業很感興趣,我看他性格陽光好學,就這麽敲定了。
每年過年都放半個月假,但對他的家世也沒多問,沒成想,竟然會遇到這麽一出,這個世界,可真是太小了。
老胡說完,我立刻點點頭,道:“對,我們也去,我們幾個都學過武術,能幫上忙。”
多邦達不同意,神色有些陰沉,道:“不行,那裏太危險,你們不知道,那地方……鬧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