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禁睜開眼,面前便是帝君平靜的睡容,她摸了摸帝君的臉,小聲而又愧疚地道:“我定會早日說通姥姥和我老頭,早日帶你回青丘,暫且委屈你幾日,你不能因爲這個就生我氣啊。”又輕輕地拍了拍帝君的頭。因同帝君緻了歉,心中一塊大石頭落地,看天色還有半個時辰好睡,頭埋進帝君懷中避着月光又睡了過去。
兵藏之禮定在二月十八,鳳九辛勞了十四個日夜,終于在二月十六夜的五時刻,甩了刻刀成了劍匣封入靈氣,算了結了這樁天大之事。
四尺長的漢楠木匣子,做成一個抽盒,拼接處痕迹,盒底兼兩側做了一組五狐戲的刻紋,盒面再鑲上兩塊雩琈玉雕出的佛鈴花。鳳九做菜做得好,菜裏頭常需她刻個蘿蔔雕個南瓜,推此及彼,劍匣上的花紋她也做得十分精雅。這個劍匣子不曉得比當年她爺爺她幾個叔伯做的藏兵器的匣子做得如何,但比她姑姑當年做的實在要強出許多。
鳳九看着端放在長案上的匣子,感到一陣滿足,她自我滿足了起碼一刻,覺得差不多了,打算去睡覺。合夜明珠時看到躺在長案旁已睡了不知多久的帝君,伸手将搭在帝君身上的雲被往上頭提了一提,然後小心翼翼地偎在他身旁。
怎奈躺下去許久卻毫睡意,輾轉片刻,複又翻身起來鋪紙提筆,想了一會兒開始塗塗抹抹,塗抹得打起哈欠來方才收筆,正要再去睡,蓦然聽到帝君睡醒的聲音從她後頭傳來:“我記得描樣的活你已經做完了,這麽晚了還在畫什麽?”
鳳九愛聽帝君剛剛睡醒的聲音,低啞裏帶點兒鼻音,她覺得很好聽,想讓他再說兩句她再聽聽,就故意沒有說話。因夜明珠光芒太盛不好養瞌睡,她方才便隻在案旁點了根蠟燭,此時亭中隻有這一圈幽光。帝君一隻手搭在她肩上靠過來,趁着蠟燭的一點微光看向她筆下的畫紙:“看起來……像是個房子?”偏頭看她道,“嗯?怎麽不說話?”
忙了十幾日,她反省自己其實這些天有些冷落帝君,早想好好同帝君說說話,此時既然大飽了耳福,就滿足地将蠟燭移得近些道:“劍匣子做完了我一時睡不着,就描個竹樓的圖來看看,姑姑在青丘留下的狐狸洞我其實有些住不慣,早想着在外頭的竹林裏頭蓋個小竹樓,但從前我描的圖裏沒有添上你和小狐狸崽子的卧間,所以想重描一個拿去給迷谷讓他蓋出來,雖然你一年中可能隻有半年能宿在青丘,但我覺得……”
帝君像是聽得挺有興緻,擡指在畫中一處一點,道:“這一處是給我的?”
又道,“我倒是很閑,太晨宮或是青丘其實沒有太大所謂,也可以一直長住在青丘,但我以爲我是宿在你房中,爲何還要另置一間?”
鳳九自得道:“這就是我考慮得周到了,因爲如果我們吵架,我把你趕出去,沒有這個卧間你就沒地方可睡了,雖然其實也有一間房,但睡房還要勞煩迷谷臨時給你鋪床鋪被,有些麻煩。”
帝君默然道:“我覺得我再如何惹你生氣,你也不該将我趕出去。”
鳳九一揮手道:“啊,那個不打緊,都是細枝末節的事了,暫不提它,要緊是該添幾間房備給小狐狸崽子,這個竹樓蓋好了我打算至少住個千兒八百年的,所以幾間房幾間舍都要精細打量,你覺得留幾間好些?”
帝君道:“留幾間就是生幾個,是這個意思吧?那留一間就夠了。”
鳳九聊着聊着瞌睡又有些漫上來,打着哈欠道:“嗯,我原本其實想的留兩間,因爲有兩個小崽才熱鬧對不對,但又有些擔心他們兩個自去玩了不親我這個娘親不同我玩怎麽辦好,像姑姑家隻有團子一個,團子就比較黏姑姑,我想那樣比較好,所以這張圖留的也是一間,你既然也同意……”
帝君當機立斷道:“那就生兩個,這張圖你也不用動了,将我那間讓給他們,就這麽定了。”
鳳九剛打完一個哈欠,捂着口道:“可……”帝君卻已吹熄了蠟燭。
小園林牆垣上菩提往生花的幽光映過來,亭中不至于十分幽暗,帝君略一擡手,六面簾子滑下來連那些光都擋住,帝君的唇在她額頭上停了一停,掀起蓋在身上的雲被将她裹進被團:“再不睡就天亮了,熬了這麽多天,就不覺得累?”
鳳九立刻将方才要說什麽忘到浮雲外,拽着帝君胸前的衣襟含糊點頭:“方才同你說話還不覺得累,光滅了不知爲何就又累又困了,但那個劍匣子你方才看到沒有,我做得好不好?”
帝君将她攬進懷中:“嗯,看到了,做得很好。”
東海之外,大荒之中,乃青丘之國。
青丘上一回做兵藏之禮,還是十來萬年前白淺上神分封東荒的時候。
據史冊記載,彼時禮台搭在東荒的堂亭山上,台上有異花結成的數百級草階,直通向堂亭山高的聖峰。尚且年幼的白淺上神一身白衣,雙手高舉劍盒沿着草階拾級而上,于堂亭山聖峰上藏下陶鑄劍時,其風姿爲洪荒仙者們争相傳頌。
堂亭山不愧東荒的聖山,曆數十萬載仍蔥茏蒼郁,不見垂老之态。山頂做兵藏之禮用的禮台于今晨第一線太陽照過來時重現世間,極敞闊的一方高台,以祥雲做成,且是一絲雜色都的祥雲,台上翻湧的雲霧缥缈出窮仙意,确然當得上神仙做禮的排場。對面的觀禮台雖盡數以山上的珍奇古木搭建,論理算奢豪了,但跟這方雲台比來卻也落了下乘。
落了下乘的觀禮台上此時坐了三個人。右側坐的是九重天洗梧宮的太子殿下夜華君,左側坐的是元極宮的連宋君以及太晨宮的東華帝君。帝君倚在座中,手裏頭握了個小巧的水琉璃盒子時而把玩,向連宋道:“你這麽早來我想得通,非爲瞧熱鬧,夜華這麽早來,他是記錯時辰了?”
連宋君笑得别有深意道:“你算是有福氣的,能親來一觀鳳九的兵藏之禮。他們青丘難得有着盛裝行重禮的時候,一生重的一場禮大約就在這個日子了。相傳當初尚且年幼的白淺上神在兵藏之禮上,雙的妙顔可是傾倒了洪荒衆仙。夜華那小子前幾日同我喝酒,言談間十分遺憾白淺上神做兵藏混沌重生君臨異界/23488/之禮時他緣得見,隻能在典籍的字裏行間想象她當年是個什麽模樣,他今日這個時辰就來,大約是想看看白淺當初行兵藏之禮的地方罷。”
帝君瞟了眼坐在對面望着雲台沉思的夜華君,突然道:“你說……小白她剛出生時是個什麽樣子?”
連宋君被茶水嗆了一嗆道:“你這個話卻不要被夜華他聽到,保不準以爲你故意氣他,定然在心中将你記一筆。”目光一時被他手裏的琉璃盒子晃了一晃,扇子一指道,“你手裏的是個什麽東西?”
帝君攤開手:“你說這個?小白做給我的零嘴,怕日頭曬化了,拿琉璃盒封着。”
連宋君感到晴天陡然一個霹靂打中了自己:“零嘴?給你的?”湊過去再一定睛,透明中浮着淡藍色的盒子裏頭确然封着一些蜜糖,還做成了狐狸的形狀。連宋君抽着嘴角道:“我認識你這麽多年不曉得你竟然還有吃零嘴的習慣,這個暫且不提,鳳九她今日就要在八荒成千成萬的仙者眼前進大禮,定然十分緊張,你竟還令她給你做零嘴,你是否恥了些啊你……”
帝君依舊把玩着那個盒子,嘴角浮起笑意道:“不要冤枉我,她白日裏睡多了,昨晚睡不着,讓我起來陪她同做的。再則,我第二次見她的時候,她就敢将花盆往我頭上踢,還能鎮定自若嫁禍給迷谷,”眼睛瞟了瞟看台四周裏三十層外三十層簇起來的八荒仙者,緩緩道,“區區一個小陣仗罷了,你當她是那麽容易緊張的嗎?”
連宋君故意收起扇子在手心敲了一敲,歎道:“同你說話果然不如同夜華他說話有趣,”看了眼東天滾滾而至的祥雲道,“那幾位有空的真皇估摸來了,白止帝君一家想必也該到了,我過去找夜華坐坐,你差不多也坐到上頭去罷,省得諸位來了瞧着你坐在此處都不敢落座。”目光掃過上頭的高位,笑了一聲道,“按位分鳳九她爺爺還該坐到你的下首,唔,鳳九她竟然有拿下你的膽量,此種場合她果然須緊張。”
觀禮台下裏三十層外三十層的仙者們,乃是八荒的小仙。白淺上神那場兵藏之禮距今已遠,觀過此禮的洪荒仙者們大多作古,一輩的小仙皆隻在史冊中翻到過寥寥記載,對這古老禮儀可謂心馳神往,早在三日前已蜂擁入堂亭山占位了。小神仙們瞧着祥雲做的禮台于須臾間重現世間的壯闊時,有過心滿意足的一歎,覺得沒有白占位。見三位早早仙臨觀禮台上的神仙都有絕世之貌,且個個貌美得不同時,又有意足心滿的一歎,覺得沒有白占位。思及大禮尚未開始,已經這麽好看,不曉得大禮開始卻是何等好看時,再有激動不已的一歎,覺得沒有白占位。
行禮的時辰尚早,各位仙者間各有應酬攀談。譬如,觀禮台下就有一位谷外的小神仙同坐在他身旁的一個青丘本地小神仙搭話:“敢問兄台可是青丘之仙?兄台可知先到的那三位神仙中,玄衣的那位神仙同白衣的那位神仙都是哪位神君?”
青丘的小神仙眨巴眨巴眼睛自豪道:“玄衣的那位是我們青丘的女婿九重天上的太子殿下夜華君,白衣的那位搖扇子的我不曉得。不過兄台隻問我這二位神仙,難道兄台竟曉得那位紫衣銀發的神仙是哪位嗎?那位神仙長得真是好看,但後來的神仙們竟然都要同他谒拜,雖然看着年紀輕輕的,我想應該是個不小的官兒吧?”又高興道,“天上也有這等人物,同我們鳳九殿下一樣,我們鳳九殿下年紀輕輕的,也是個不小的官兒!”
谷外的小神仙吞了吞口水道:“那位尊神可比你們鳳九殿下的官兒大,雖然我隻在飛升上天求賜階品的時候拜過一回那位尊神,”又吞了吞口水道,“但那是曾爲天地共主,後避世太晨宮的東華帝君,帝君他仙壽與天地共齊,仙容與日月同輝,你們鳳九殿下……”
話尚未完已被本地小神仙瞪着溜圓的眼睛打斷:“竟……竟然是東華帝君?活的東華帝君?”手激動得握成一個拳頭,“果……果然今天沒有白占位!”
青丘做禮,曆來的規矩是不張請帖,八荒仙者有意且有空的,來了都是客,意或沒空的也不勉強他,這是青丘的做派。雖則如此,什麽樣的規格什麽樣的場合,天上地下排得上号的神仙們會來哪幾位還是大體估摸得出的。
但今日他們青丘做這個禮,爲何東華帝君他會出現在此,青丘的當家人白止帝君覺得自己沒鬧明白。白止向自己的好友、八卦消息靈通的折顔上神請教,折顔上神一頭霧水地表示自己也沒有弄明白。
連宋君坐在夜華君身旁忍得相當艱辛,幽怨地向夜華君道:“你說他們爲何不來問我呢?”
夜華君端着茶杯挑眉道:“我聽淺淺說,成玉她生平恨愛傳他人八卦之人。”
連宋君立刻正襟危坐:“哦,本君隻是助人之心偶發,此時看他們,可能也并不十分需要本君相助。”
領着糯米團子姗姗來遲的白淺上神疑惑地望他二人一眼道:“你們在說甚?”
連宋君皮笑肉不笑道:“夜華他正在苦苦追憶你當年的風姿。”
白淺順手牽了盅茶潤嗓子,順着沾在夜華君身上的若幹灼灼目光望向台下的小仙姬們,慢悠悠道:“我當年嘛,其實比你現在略小些,不過風姿卻不及你如今這麽招搖罷了。”
團子立刻故作老成地附和道:“哎,父君你的确太招搖,這麽招搖不好,不好。”
連宋君挑眉笑道:“你二人十裏桃花,各自五裏,我看倒是相得益彰,其實誰也須埋怨誰。”
夜華君淡淡然道:“那成玉的十裏桃花,三叔你可曾占着半裏?”
連宋君幹笑道:“我今日招誰惹誰了,開口必好事啊……”
日光穿過雲層,将堂亭山萬物籠在一派金光之中,顯此山的瑞氣千條仙氣騰騰。幾聲樂音輕響,雲蒸霞蔚的禮台上蓦然現出一個法陣,由十位持劍的仙者結成,爲的是試今日所藏兵刃夠不夠格藏在聖山之中。
換句話說,鳳九她需提着剛鑄成的合虛劍穿過此法陣,過得了,才可踏上百級草階藏劍于聖峰中,過不了便隻能重占蔔,待百年後再行一場兵藏之禮。此間百年鑄劍的心力毀不說,還丢人,是以開場連宋君才會猜測今日鳳九她必定緊張。這一樁禮之所以盛大,比之君們的成親禮還要來得莊重,也是因它對君的嚴苛。
鳳九她老爹白奕做今日的主祭。鳳九隐在半空中一朵雲絮後頭,看她老爹在禮台子上絮絮叨叨,隻等她老爹絮叨完畢她好飛身下場,她老爹的絮叨她因站得高撿了個便宜聽不着,奈耳朵旁還有個義仆迷谷的絮叨。
迷谷抱着她的劍匣子,瞧着白奕身後的十人法陣憂心忡忡,口中不住道:“待會兒殿下且悠着些,其實這個法陣殿下過不了也不打緊,在殿下這個年紀便行這個禮的青丘還未曾有過,雖說爲人臣子說這個話有些不大合宜,但君上在這個事上也委實将殿下逼得急了些……”
迷谷的話從鳳九左耳朵進去又從她右耳朵出來。其時她的目光正放在觀禮台上她爺爺和東華帝君二人身上,心中忽有一道靈光點透。她琢磨她爺爺才是青丘大的當家人,她同東華的婚事,若是将她爺爺說通了,還用得着挨個兒說服她姥姥她老頭和她老娘嗎,爺爺才是可一錘定音之人啊!
但是要如何才能說服爺爺呢?
爺爺他老人家不愛客套,或許該直接跟爺爺說,“爺爺,我找了個夫君,就是今日坐在你上首的東華帝君,求你恩準我們的親事。”但這樣說,是不是嫌太生硬了呢?
從前姑姑教導她說服人的手段,姑姑怎麽說的來着?哦,對了,姑姑說,要說服一個人,言談中好能先同他攀一點兒關系,如果能喚起他一些回憶好,要緊是讓他有親切感,再則末尾同他表一表忠心就佳了。她想起這個,大感受教,就将方才那番稍顯生硬的說服言語在心中改了一改,又默了一默:“爺爺,我找了個夫君,就是今日坐在您上首的東華帝君,聽說他從前念學時是爺爺您的同,爺爺您還在他手下打過仗掙過前程呢!”
好了,關系有了,回憶和親切感也有了,至于忠心……“我和他以後一定都會好好孝順爺爺您的,還求爺爺恩準我們的婚事!”唔,忠心應該也有了。
她正想到要緊處,身旁迷谷一拉她的袖子:“殿下,時辰到,該入法陣了。”
迷谷又叮囑她:“過不了我們就不過了,也不怕人笑話,切不可勉強硬闖啊!”
鳳九但求耳根清淨,唔了一聲。但迷谷的見解她其實不大贊同。道典佛經辭賦文章這幾項上頭她固然習得不像樣些,論提劍打架,青丘同她年紀差不多的神仙裏頭她卻年年拔的是頭籌。
迷谷這個擔憂其實是白擔憂。
白奕剛下禮台,空中便有妙音響動,禮台上的法陣立時排出形來,高空一朵雲絮後乍然現出一道利劍出鞘的銀光,劈開金色的雲層,一身紅衣的少女持劍攜風而來,頃刻便入法陣之中。
高座上一直百聊賴把玩着他那隻糖狐狸盒子的帝君換了個坐姿,微微撐起頭來。
法陣中一時紅白相錯劍影漫天,天地靜寂,而兵刃撞擊之聲不絕。十來招之間紅衣的身影攜着合虛劍已拼出來三次闖陣的時機,卻可惜每每在要緊時刻,本隻有十人的法陣突然現出百人之影,做出一道固若金湯的盾牆,将欲犯之人妥妥地擋回去。
台下的小神仙們,尤其是青丘本地的小神仙們,不爲他們的小帝姬捏一把冷汗。
此法陣乃是洪荒時代兵藏之禮開創之初,白止帝君親手以一成神力在亭堂山種下的法術,待祥雲禮台開之時,此術亦自動開結成令人難以預料的法陣。鳳九皺着眉頭,方才她拼着一招淩厲似一招的劍招,做的是個攻的打算,因第一招間已察出這十位結陣仙者用劍其實在自己之下,想着用個字來解決,好一舉過陣,卻不想此番這個法陣的精妙卻并不在結陣之人用劍如何,而是每到關鍵時刻,總有百來個人影突然冒出來阻她過陣。
好一個溫暾局。
就這麽慢慢打着拖時辰是不成的,自上一回姑姑闖陣,結陣的這十位仙者睡了十萬年,就爲了今天來難爲她,他們自然比她的精力足些,看來還需找到法門一鼓作氣強攻。爺爺種下這個法術,雖每一回生出的法陣都不盡相同,但結陣的仙者始終是十人,沒道理輪到她突然招了百人來結陣,爺爺他老人家雖一向望着她成才但也不至于望到這個份兒上,她眼皮跳了跳,這麽說……那多出來的百人之影,隻可能是幻影。
不知爲何,想到此處不由分神往觀禮台的高座上一瞟,正見帝君靠坐在首座之上,對上她的目光,唇角彎出個不明意味的笑,兩指并在眼尾處點了一點。她一恍神,結陣仙者的利劍齊齊攻來,她深吸一口氣後退數丈,腦中一時浮映出梵音谷中疾風院裏帝君做給她練劍的半院雪樁子,彼時樁林旁有幾棵煙煙霞霞的老杏樹,她着眼睛練劍的時候,帝君愛躺在杏樹底下喝茶。是了,眼睛。
鳳九她娘挨着鳳九她姥姥,眼中的急切高過南山深過滄海:“九兒她怎就碰上了這麽個倒黴法陣,這個法陣攤上我也不一定能闖得過,九兒才多大年紀,能有多深修爲,娘你看這怎好,這怎好?”
鳳九她姥姥眼中精光一閃,極有打算地道:“過不了才好,爲娘一向就不同意你公公的見解,姑娘家就該如珠如寶地教養大,嫁一個好夫君做一份好人家,好端端承什麽祖業襲什麽君位,這些都是九兒小時候你們将她丢給公公婆婆帶了一陣的緣故,若當年将九兒交給爲娘帶着,必不緻如此。
當今的男子有哪個喜歡舞槍弄棒的女子,就說你小姑子白淺,不也是近年來不動槍不弄棒了才嫁得一個好人家嗎?九兒她今日若打過了這個法陣,這些八荒的青年俊傑還有哪個敢娶她?”
鳳九她娘眼角瞬時急出兩滴淚道:“聽夫君說公公當年做這個陣,極重要的一個原因就是爲了考核君,勉勵他們即位後勤奮上進,若九兒今次沒過,公公必定以爲是她上進得不夠了,論如何要罰一罰的,但依母親之見,若九兒過了此陣又嫁不得一個好人家,這才是進退都難,這怎好,這怎好……”
鳳九她姥姥手一揮,一錘定音道:“她爺爺要罰她,你們多勸着她爺爺就是,這還能重過她嫁一個好人家去?”轉頭重回祥雲禮台,語帶欣慰道,“所幸九兒今日也争氣,示弱示得相當不錯,你看方才她躲的那幾招躲得多麽惹人憐愛,看這個境況,敗陣應是……”“定局了”三個字含在鳳九她姥姥的口唇中,半晌,她姥姥僵着手指向祥雲禮台,渾身顫抖得像秋風裏一片幹樹葉,“她……她怎麽就過了?!”
鳳九如何破了這個陣,鳳九她姥姥因忙着訓導她娘親未瞧真切,觀禮台上的諸位仙者同台下的小神仙們卻是看得清清楚楚。
這位小帝姬方才眼見已被逼到祥雲台側,他們的心都提到嗓子口時,竟見她突然收劍斬斷自己一截衣袖,伸手一撈就綁在了自己的眼睛上。衆人正疑惑時,她已毫不猶豫地提劍沖向法陣,拼殺之間竟比以眼視物時爲行雲流水,三招之内再次做出一個闖陣時機,待陣中兀然出現百人之影時,她攜劍略向右一移,衆人還未反應過來,她已沖破幻影站在法陣之彼,破陣了。
年輕的小帝姬仗劍而立,一把扯下縛眼的紅緞,擡頭看向觀禮的高台,未施脂粉的一張臉因方才的打鬥而暈出紅意,眸色卻清澈明亮,瞧着某處閃了閃,頃刻又收回去。
平日瞧着是個不着調的樣子,遇上個這樣麻煩的法陣,又是在八荒衆神眼皮子底下,卻絲毫未露過怯意,進退從容行止有度,在台上台下的一派寂靜中,穩穩鎮住了場子,還能氣定神閑收劍入鞘,輕輕呼出一口氣:“終于能顯擺今年做的劍匣子了。”
兵藏之禮中,後一關沿着百級草階踏上聖峰藏劍時,才用得着盛劍的劍匣子,若連試劍法陣都通不過,劍匣子便的确出場的時機了。
鳳九擡手輕輕一招,虛空中立時一道金光閃過,穩穩停在她跟前,金光中隐隐浮動一隻狹長的劍匣,合虛劍陡然響起一聲劍鳴,劍匣應聲而開,頃刻間已将三尺青鋒納入其中。
主祭白奕迎面拜向聖峰:“請以合虛,藏此堂亭,武德永固,佑我東荒。”
禮台前藏劍的聖峰随頌詞轟然洞開,紅衣的帝姬高舉雙臂,面上神色肅穆,将劍匣穩穩托于前額,一步一步邁向百級草階。東荒諸仙亦齊齊拜倒,一時祝聲震天:“少君大德,成此神兵,請以合虛,藏此堂亭,武德永固,佑我東荒。”
頌詞之聲響遍瓊山瑞林,久久不絕。
連宋君此次前來堂亭山,一則爲跟過來看着湊熱鬧的成玉元君,二則自個兒也來看看熱鬧散散心。
因爲目的很明确,連宋君今日果然得了不少好料。
譬如方才,他手上扇子換個手的當兒,就瞧見了小狐狸和東華兩人間隔着山高水遠的一個小動作。旁的人自然沒注意到,但連宋君何等眼明心細,自然看到鳳九她一破陣便将目光投向了觀禮台上,而台上上座的帝君則換了左手撐腮,對着她淡然地比了個口型,這個口型卻分明說的是“打得漂亮”,小狐狸的嘴角就攢出個得意的笑,又老大勁将笑強壓回去,謹慎地将目光收回合虛劍上,等着她老爹宣頌詞的當兒,還裝作意地掃了眼四周有沒有人注意他們。
大大庭廣衆之下和心儀之人眉來眼去這種勾當,花花公子連宋君回頭一想,自己竟然從未做過,頓時覺得簡直枉擔了一個情聖之名,不由得将目光投向觀禮台緣擠坐着的一衆天庭小仙身上,在裏頭挑出成玉元君的影子。成玉元君自從紮根在台緣上那把椅子裏頭,一直在同旁邊的司命星君探讨核桃究竟有多少種吃法,探讨得甚有興緻,一眼也沒回頭瞟過他。
連宋君愣愣看着那個背影好一會兒,有些感傷,有些憂郁。
連宋君正憂郁在興頭上,擡頭一眼瞟見大太陽底下,緩緩悠悠飄過來一大片濃雲。待識出這朵濃雲後頭隐的是誰,他頓時不憂郁了。今日這種陣仗竟然還能遇到個來砸場子的,連宋君搖着扇子靠坐在座椅中,覺得有點意思。
鳳九彼時正托手将合虛劍送進聖峰之中。尚未丢手的時節,瞧見這片越行越近的濃雲,不由得緩了一緩。便在這一緩之間,聽聞濃雲後傳來一聲笑:“果然是場諸神共飨的盛會,不過鳳九殿下這段兵藏之禮,依聶某陋見,似乎還缺了一個步驟。”霧影散開,一身缫絲貂毛大氅的男子手裏頭捧一個暖爐,被一衆侍從簇擁着含笑浮在雲頭。
這世間唯有一個人,讓鳳九一看到就忍不住替他覺得熱得慌,這個人就是玄之魔君聶初寅。這個時刻出現在這個地方說上這麽一通話,聶初寅擺明是來踢館的。不過白家一衆長輩都在,鳳九自覺此時須她這個小輩強出頭,收回劍匣子擡眼去瞧她老爹白奕。
青丘諸位長輩中,會拿面子功夫的還得算她老爹,禮台上的妙樂停下來,她老爹白奕一臉如沐春風的表情:“本君嘗聽聞魔族一貫潇灑不拘禮法,卻不想玄之魔君這一派倒是重禮得很,今日我們青丘在自家地盤上行一個古禮,還累玄之魔君大駕來提點一二,真是慚愧慚愧。”
聶初寅眼光微動,臉上卻仍含着笑道:“白奕上神此言差矣,提點二字真真折殺聶某,不過是聶某曾觀過青丘兩場洪荒時代的兵藏之禮,心中甚爲仰慕罷了。尤記得從前試劍後皆有一場比劍,允同輩之人向任的一荒之君挑戰,令人心馳神往,可爲何今日輪着鳳九殿下的兵藏之禮,卻在試劍後便直接藏劍了呢?”
聶初寅究竟想如何,觀禮的諸神茫然的依舊茫然,明了的已然明了。
從前青丘的兵藏之禮确有同君比試這一環,同輩的仙者皆可挑戰君,倘輸給君便輸了,也沒有什麽,但赢了君卻能得君一個許諾。
相傳白止帝君立下試劍比劍這兩環,前頭一環是爲勉勵君即位後上進,後頭一環是爲激勵白家兒郎自小便在同輩間拔頭籌。因得不了這個頭籌便要以君的身份輸人一個許諾,代價忒大了,是以白家的崽兒們雖然個個都是被放養長大,終還是一一成才了。白止帝君四個兒子皆被如此折騰過,輪到小女兒白淺時,卻因帝後不忍,憐她是個女兒身,天天去白止帝君跟前哭,哭了倆月哭出來白止帝君一點恻隐之心,就将兵藏之禮中比劍這一環截掉了,且默認此後青丘再出女君,其兵藏之禮比之男子均可截掉比劍這一環。
折顔上神微微側身去問坐一旁的白止帝君:“兵藏之禮既是君即位後的傳統大禮,若法則上有所改,必得在青丘的禮冊上亦改一改才能在八荒作得了數,你不會一直忘了改罷?”
白止帝君撫着額頭道:“青丘不大重禮你也曉得,此事我的确忘了。”
折顔上神又道:“那……能挑戰君的同輩之人,你是否也忘了限定隻能是青丘的神族了?”
白止帝君含糊道:“前幾場禮均是在洪荒上古,彼時世風淳樸,魔族哪有這個心眼來讨我的便宜,這個上頭我有疏忽也算不得突兀。”
折顔上神歎息一聲道:“因你這個忘字和這個疏忽,說不得今日便要讓聶初寅讨得一個大便宜,且于情于理你還說不出他什麽。”
白止帝君皺眉道:“他比九丫頭長七八萬歲,若下場同九丫頭一比,豈不是欺負小孩子鬧笑話,想來不會有這個臉皮罷。他帶的随從裏頭,我看未必有誰打得過九丫頭。”
折顔上神未再接話,二人各端了杯茶潤嗓子,目光重轉向半空的雲頭,正聽聞聶初寅道:“既然青丘的禮冊上兵藏之禮的法則未曾變動,今日便該有一場比劍,聶某早聽聞鳳九殿下一身劍術出神入化,聶某亦是醉心劍術之人,不知可否與殿下切磋兩招?”
白奕方才還如沐春風的一張臉頃刻堆了層秋霜:“即便該有一場比劍,魔君同小女也當不得同輩二字,又何談切磋,還請魔君自重。”
眼見白奕言談間被逼得動了怒,聶初寅笑得真心:“鳳九殿下乃是青丘的孫輩,聶某亦是第三代魔君,從這個位分上說,聶某同鳳九殿下實屬同輩。
聶某不過醉心劍術罷了,誠心同鳳九殿下切磋一二,雖是比試,但聶某身爲魔族之後,絕非輸不起之人,難不成鳳九殿下身爲神族之後,竟是輸不起的人嗎?”
從慶姜算起,聶初寅确然該算第三代魔君,但魔君之位素來靠的是拳頭而非血脈,照這個來說他和鳳九同輩着實牽強,但即便牽強,認真去辯終歸落了下乘。再則原本是族内一場比試,他這麽一說卻成了兩族之後的較量,神魔兩族近年雖修得睦鄰友好,終歸在根上帶了罅隙,聶初寅這麽一挑撥,四海八荒看着,鳳九上也得上不上也得上了。
觀禮的神仙們真心實意擔憂者有之,看好戲者亦有之。前者以暗中思慕鳳九至今的滄夷神君爲首,後者以東華帝君的義妹知鶴公主爲首。
折顔上神瞟了眼眼前的态勢,可奈何瞥向白止帝君道:“你看,你又估錯一回,古來成大事者都不大拘臉皮,臉皮這個東西着實可有可,聶初寅他這是鐵了心不要臉決意以強淩弱和九丫頭打一場了,想來是要拿青丘一個承諾在他成大事時好用在刀口子上。可惜你一向卻是個要臉皮的人,這個悶虧隻得吞進肚子,讓九丫頭上場意思意思同他過兩招吧。”
白止帝君将茶杯擱在案上道:“先讓九丫頭上去同他過兩招再說。”話間向白奕颔了颔首。
白奕得了自家老爹的态度,在聶初寅越發真心的笑容裏頭,滿面寒霜地将鳳九從草階頂上召了下來。
比之她老爹心中吃了悶虧且不得傾訴的悲憤,鳳九顯得十分從容。台下諸位除了些許不懂事的小神仙看着她滿懷期待,稍懂事些的都曉得聶初寅她絕計是打不過的,她沒想着非要逞強打過他給神族争一口氣,因此心中很淡定。
鳳九淡定地打開劍匣,淡定地抽出合虛劍,又淡定地朝擱了手爐手裏頭亦提着一把劍的聶初寅比了個請,口中道:“賜教。”此種對手并非什麽時候都碰得上,雖注定打不過,好好打一場卻必定有收獲。
台上一時劍花紛飛,長劍遊走間翩若驚鴻宛若遊龍,劍擊之時偶有火花飛濺。第十招過,聶初寅的鐵劍直直比在鳳九喉前,一滴汗從鳳九額上滑落至頰邊。終究是實力太過懸殊,聶初寅收劍回鞘,口中佯作惋惜道:“卻是聶某高看了殿下的劍術,神族之劍,不過如此。”
台下白奕一雙劍眉簇得老高,咬牙向白止道:“便要讓他得了便宜還來如此羞辱我青丘嗎?”台上鳳九已謙虛道:“魔君雖長了鳳九八萬歲,比鳳九大了三輪,但畢竟同輩,竟在十招之内便赢了鳳九,鳳九真是心服口服。”
聶初寅蕩在眼角的笑意冷了一瞬:“殿下好口齒,但聶某既勝了這一場,勝者王敗者寇,殿下乃信人,當不會賴了許給聶某的承……”諾字尚未沾地,卻聽觀禮台上突然響起一聲:“等等。”
衆人目光移向發聲之所,出聲的是位藍袍仙者,和和氣氣的一張臉,竟是女娲座下的寒山真人。
寒山真人在女娲娘娘座下數萬年,品階雖不算高,卻因掌着神族的婚媒簿子,同僚爲仙者見他皆拱一拱手,避開寒山二字,客氣稱他一聲“真人”。神族成婚同祭天地時,婚祭之文便是燒給這位真人,勞他在簿子上錄一筆,才算是正經成婚。按理說這位真人與這場兵藏之禮八竿子也打不着邊,打不着邊的寒山真人此時卻站在禮台右側偏僻且裏頭的一個位置,朝着禮台處略一拱手:“小仙雖孤陋寡聞,卻也曉得青丘兵藏之禮比劍這一環乃是君夫妻共進退的一環,魔君雖打敗了君鳳九殿下,卻還未過得了君王夫那一關,問鳳九殿下要青丘的承諾,似乎要得早了些罷。”
台下一陣寂靜,繼而一陣如蟻的喧嘩。白止帝君的手定在了茶案上,折顔上神臉上一派驚色,伏覓仙母張大了嘴巴,白奕上神差點兒摔倒。白淺上神意識地問夜華君:“她嫁了?嫁了誰?什麽時候嫁的?”夜華君細心道:“既是寒山真人說的,大抵沒錯。”話畢狐疑看向坐他身旁的連三殿下,連三殿下裝作一派正人君子樣唔了一聲:“我這個人不八卦。”
鳳九僵着脖子看向觀禮台上的高位,紫衣銀發的神君卻不見蹤影。
聶初寅面向擾了自己的寒山真人沉默片刻,冷笑道:“聶某倒從未聽說鳳九殿下還有位王夫,即便有,聶某也未必打不過他,便是哪位,就請上台罷。”
鳳九心道,我覺得你真打不過他。
諸位神仙齊齊盯向半空,等着寒山真人口中君的王夫從天而降,卻在這個當口,瞧見一位紫衣的神君從右側不緊不慢踏上禮台,漫不經心理了理袖子:“可以開打了?我出去磨了個劍。”銀色的長發,墨藍色的護額,俊美端肅的面貌,持着佛經時是浮于紅塵浮于三清的端嚴冷靜,握劍時卻淩厲得似盤旋飓風,摧毀力十足。這是方才還坐在觀禮台高位的東華帝君,曾經的天地共主。
聶初寅僵了,台下徹底安靜了,片刻之間已跪倒一片,觀禮台上諸位品階高的真皇上仙亦齊齊離座而站,帝君站着,諸神豈敢入座。鳳九依稀記得曾經梵音谷中也有過這麽一出,青梅塢中這個人一出現,便有衆神齊齊跪倒。鳳九終于有些明白帝君爲何不愛出門,走到哪裏哪裏跪一片,看着都覺得累得慌。
茅檐長掃淨苔,花木成畦手自栽。帝君瞧着台下跪得整整齊齊的衆神,頗有觀賞一十三天他栽下的一叢叢香樹苗之感,略擡手了諸位跪禮,轉身安慰站在一旁的鳳九:“早曉得你要輸,不用覺得給我丢了臉,”遞給她一塊帕子,“擋了幾招?”
鳳九一邊拿帕子揩汗一邊嗫嗫嚅嚅:“十招。”
東華點了點頭:“還可以。”又看向聶初寅道,“你覺得能和本君過幾招?”
玄之魔君聶初寅是個有夢想的人,魔族自魔尊少绾灰飛後一分爲七,由七位魔君共同執掌,聶初寅自承了玄之魔君的君位,便一心想着如何一統魔族,立于七君之上,再拜爲尊。要成就自己的夢想,與神族聯姻是條好路子,但可恨神族中能動搖天下局勢的上神皆是男子,而他是個孤兒,不像煦旸君那樣有個親妹子。他退一步想過,若這些上神有哪位正好是個斷袖,爲了他的霸業他吃點虧将自己送上去又有什麽不可以呢,結果還真是不可以。他就又退了一步想,即便同他們攀不上關系,那好也不要得罪,非要得罪,便一定要從他們身上讨個大便宜。
他今日來此,計算得其實十分周密,他曉得此舉必定得罪青丘白家,但也從他們那裏拿到一個許諾不是,這個得罪,得罪得很值。但他從沒想過要得罪東華帝君。可事到如今,得都得罪了,既得罪了白家又得罪了帝君,青丘的那個承諾,就要拿到手了。
他決然不是帝君的對手,和帝君是打不得的。
聶初寅臉上含着笑,這個笑卻極爲勉強:“帝君擡舉了,比劍這一環原本隻是同輩人間的切磋,聶某同鳳九殿下尚能稱得上同輩之人,卻同帝君在年紀上還隔着一個洪荒,聶某哪裏能做帝君的對手。這一環雖說挑戰鳳九殿下便是挑戰帝君,但帝君德高望重,畢竟與我等并非同輩之人,若要同聶某比劍,怕是有違禮冊上的這條法則。”
白淺上神收了方才的震驚,向着夜華連宋二人皺眉道:“他爲何該同鳳九比劍,是他的道理,東華爲何不該同他比劍,也是他的道理,這人嘴皮子真正厲害,道理都被他占盡了。此番東華若貿貿然下場,倒真顯得像是欺負晚輩了。”話畢惆怅一歎,隐隐有些擔憂。
連宋君敲着扇子懶洋洋笑道:“我倒是覺得聶初寅高估了東華的臉皮。”
台下雖有種種議論,台上的帝君此時卻很從容,很淡定,從容淡定中還透出幾分莫名,接着方才聶初寅的一番話沉吟道:“你說……本君同你不是平輩,”皺眉道,“本君爲什麽同你不是平輩?”
聶初寅一愣。台下諸神也是一愣。
帝君看了一眼聶初寅,又看了一眼身旁的鳳九,緩緩道:“她是本君的帝後,自然同本君是平輩之人,你方才說你與她是平輩之人,那你與本君當然也是同輩之人,本君同你比劍,可見的确是同輩人間的切磋,違了青丘禮冊上的哪條法則?”
聶初寅神色僵硬道:“這……”
帝君慢條斯理地掂了掂劍道:“聽說你醉心劍術,真巧本君也醉心劍術,可見你我有緣,開打吧。”
衆神傻了,白淺上神噗一聲噴了一地的茶水,連宋君扶着椅子的靠臂坐得穩當些,攤手向白淺道:“看吧,我方才說什麽了,聶初寅的那套歪理在他這裏根本行不通,臉皮這個東西,于帝君一向是身外物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