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輕飄飄地逛出青梅塢,入眼處雪原一派蒼茫,上面依稀布着看客的腳印,稠密一些的腳印是通往王城,鳳九深吸了一口氣,冷意深入肺腑。小燕常說心中不悅時便到醉裏仙吃頓酒,雖然酒醒後依然不悅但能将這種情緒逃避一時是一時,那段時日正是姬蘅沒有給小燕好臉色看的時候,這個話雖然頹廢但也有些道理。
正待往王城中去,探手摸了摸袖袋,發現早上行得匆忙忘了帶買酒錢,鳳九站在岔路口感到茫然,除了醉裏仙還有什麽地方可去,她一時也想不出來。事情如今其實挺明白,東華用一籃子蟠桃換掉了頻婆果。他應該曉得她有多麽想得到這個果子,爲了這個果子她多麽用心他也是看在眼中,但爲什麽他要将它換掉,這一路她想了許久沒有想出什麽道理來,或許該去親口問一問他?如果他并不是十分需要這個果子,或許求一求他他還能重将它賞給她?想到這裏她微感苦澀,正待擡腳轉向疾風院,卻聽身後黃莺似的一聲:“九歌公主留步。”
鳳九回頭,迎面匆匆而來的果然是姬蘅。上次見她還是十日前自己開的那場千金豪宴,隐約記得她當時精神頭并不好兼臉色也有些頹敗,今日臉上的容色倒很鮮豔,竟隐隐有三百年前初入太晨宮時憂少女的模樣。
鳳九朝她身後遙望一眼,姬蘅順着她的目光而去,含笑道:“老師并未在附近,我是背着老師特意來尋九歌公主。因不得已奪了九歌公主的心頭所愛,心中十分愧疚,特來緻歉。”
看鳳九一時沒有反應過來,道:“其實,今年解憂泉旁的頻婆果我也很想要,所以昨夜去相求了老師,老師便用一籃子蟠桃從女君處換來給了我,可方才偶遇燕池悟,聽說你此次參賽就是爲了這頻婆果,我思來想去,感覺這件事有些對你不起……”
鳳九了悟,原來是這麽一回事,這麽一來,理就順了。但爲什麽姬蘅要特意跑來告訴她……
她沉默地看着姬蘅,她雖然不大喜歡她,但在她的印象中姬蘅不是什麽愛起壞心之人。可此時此地,姬蘅她是果真心存愧疚來同自己緻歉還是挑着這個時辰蓄意說些話令她難堪,她有些拿捏不準。(. ’小‘說’姬蘅對她雖然一向溫良,但她曉得她一定也是有些讨厭她。
不過,姬蘅要拿頻婆果來做什麽,抵得過自己對它的極其需要麽?要是姬蘅并不是十分特别需要,又果真對自己有一絲歉意,那麽……她擡起眼睛道:“這個頻婆果你能分我一半麽?你想我用什麽東西來換都成。”
姬蘅愣了一愣,似乎壓根沒有想到她沉默半天卻是問出這個,彎了彎嘴角:“我來同九歌公主緻歉,就是因此果不能予九歌公主。半分都不能。”
姬蘅一向有禮,身爲魔族長公主一言一行都堪稱衆公主的楷模,她記得姬蘅說話素來和言細語,她還沒有見過她說重話的樣子,原來她說起重話來是這個樣子。
她果然不是來找自己道歉的。
姬蘅走得近些,黃莺似的嗓音壓得低而沉靜,眼中仍溫柔含笑道:“此外,還有個不情之請,從此,還勞九歌公主能離老師遠一些。”
鳳九明了,這大約才是姬蘅的正題,緻歉之類不過是個拖住她讓她多聽她兩句的借口。她近年已不大同人做口舌計較,兼才從賽場下來又經曆一番情緒大動,心中極爲疲累,退後一步離她遠些,站定道:“恕我不曉得你爲什麽同我說這些,既然頻婆果你不願相讓,我覺得我們也沒有什麽再可多說的。”
姬蘅收了笑容遠目道:零級大神/19181/“這樣的話由我說出,我也曉得公主定然十分不悅。但我這樣說,也是爲公主好,這些時日老師對公主另眼相待,公主心中大約已動搖了罷?”瞟了她一眼道:“老師他不知活了多少萬年,仙壽太過漫長常使他感到趣寂寞,凡事愛個鮮,公主确然聰明美麗,或許覺得老師有情于你也是理所應當,但老師他隻是将公主看做一個不同以往的鮮玩伴罷了,公主若陷進去,卻隻是徒增傷心。”不及鳳九反應,又垂目道:“大約公主覺得我愛慕老師,所以故意說這些話挑撥。”頓了頓,道:“不瞞公主,我曾同老師有過婚約,但那時年少知,錯過大好良緣。三百年來老師對我不離不棄,讓我曉得誰才是值得托付的良人,公主的出現使我看清了自己的真心。前些時老師對公主種種不同的确令我心酸。此次問老師讨要頻婆果,其實也是想試一試我在老師心中的分量。原本還擔心年少錯過一次便再法重續前緣,但老師沒說什麽就将它給我了。”她沉默了一會兒:“我想同老師長長久久,還請九歌公主你,不要橫到我與老師中間。”
姬蘅離開許久,鳳九仍愣在原地。郊野之地風越來越大,吹散日頭,看着天有些發沉。方才姬蘅走的時候她說了什麽來着?似乎說了句場面話,祝你同帝君他老人家長長久久。姬蘅同她訴那腔肺腑之言時她面上一直裝得很淡定,卻連姬蘅後來回了句她什麽她都沒有留意。姬蘅似乎微斂了目光,場面上贊了句早知九歌公主是個明白事理的人。
她的确一直都很明白事理。爲了拿到頻婆果花了這麽大力氣吃了這麽多苦頭,卻抵不過姬蘅在東華面前平平淡淡幾句話,她的心中不是沒有委屈。但又能夠如何,将心比心她也能夠理解,姬蘅既是東華的心上意中之人,加之這幾日二人間有一些未可解的矛盾,東華拿頻婆果去讨姬蘅的開心,以此水到渠成地将二人的矛盾解一解,并不算過分。東華總還是顧了她,去天後娘娘處捎帶來一籃子蟠桃給她,也算是很照顧她這個小輩。她委屈得其實沒有什麽道理。
小燕曾說東華一向照顧她是想結交她這個朋友,是小燕高看了她,姬蘅說得很對,帝君隻是一時寂寞了缺一個鮮的玩伴。姬蘅說的話雖然直白,卻誠懇在理,她出于自尊心想反駁兩句都從反駁。這一切似乎也驗證了帝君一直拿她來刺激姬蘅的推測,方才姬蘅說給她聽的那番話,要是帝君聽到了一定很高興罷。這麽說起來,她作爲推進他二人感情的一個道具也還算趁手好用。姬蘅說想同帝君長長久久,這不正是他心中所願麽?要是他二人言歸于好他應該也用不上她了吧?他自然要搬離疾風院回去同姬蘅雙宿雙栖,自然不需她一日三餐的伺候,自然也不會押着她在雪樁子上練功。這麽,其實挺好。
她不曉得自己将這一切想明白爲什麽會加難過,冷風吹過來迷了眼睛,她擡起袖子揉了一揉,睜眼時卻感到百裏冰原在眼中加地朦胧。
她在路邊蕭瑟地坐了一會兒,待心緒慢慢沉定下來,又落到了頻婆果上。覺得還是應回疾風院一趟,爲了這個果子她一路努力到如今,姬蘅雖不喜歡她不願将果子分給她,但求一求東華興許有用。東華要哄姬蘅,其實還有許多其他的寶貝,但她救葉青缇卻非頻婆果不可。就算這些時日東華他僅将自己當做一個取樂的鮮玩伴,她自認自己這個玩伴做得還算稱職,如果他願意将果子分她一些,她可以繼續當他的玩伴,而且他讓她做什麽她就可以做什麽。
雖然有一瞬間她覺得這樣想的自己太沒有自尊,但事到如今她也沒有别的辦法。如果哭着求東華施舍他就能将頻婆果送給她,她會毫不猶豫拽着他的衣袖哭給他看,但東華大約不會在乎她的眼淚罷,除了他願意在意的爲數不多之人,其他人如何于他而言又有什麽幹系,就像他将頻婆果随意給了姬蘅,想必給的時候也并未在乎過自己的誠意和努力,在這些方面,她太了解東華。
良久,她擦了擦眼睛,起身向疾風院走去,路上被一個石頭絆了一下。
疾風院院門大敞,鳳九在院門口對着一澗清清溪流略整衣袍,水流中瞧見雙眼眼角微有泛紅,又在溪邊刨了兩個雪團閉眼冰敷了片刻,再對着溪流臨照半日,确保沒有一絲不妥帖方轉身投入院中。院中靜極,水塘中依稀浮有幾片殘荷,往常這個時候東華要麽在後院養神要麽在荷塘邊垂釣,她深吸一口氣正打算邁步向後院,卻瞧見一襲墨藍色的衣袍自月亮門中翩翩而出,小燕随手撩開月亮門上垂落的一束綠藤,看向她有些驚訝,但未及說話她卻已先問道:“帝君在裏頭麽?”
帝君不在裏頭,小燕皺眉甕聲甕氣道:“你回來慢了三四步,冰塊臉剛抱着一頭受傷的靈狐回九重天找藥君了。”皺眉道:“據說青梅塢回來的半途冰塊臉撿到這頭靈狐,已經傷得奄奄一息唯有一口氣在喘,冰塊臉輸了點仙力先将它一條命保着又喂了顆仙丹便抱着它去九重天了。依老子看冰塊臉并不像是個這麽有善心的,可能覺得同他當年走失的那頭狐長得像所以突然激發了一點慈悲罷。”恨恨道:“這麽微末的一點慈悲倒是将姬蘅诓得十分感動,若不是她修爲不到境界不能随着他出谷,怕早跟了上去。”郁悶道:“姬蘅去送他了,老子不是很想看到冰塊臉所以沒去,在這裏等你回來帶你吃酒。”又道:“依老子看冰塊臉沒有三四日大約回不來,你找他有急事麽?”話說到此突然一驚道:“冰塊臉似乎……在這裏的事情已辦完了,說不定他就此不回來了?”他絮絮叨叨如此一長段,鳳九卻像是沒有聽到他後頭的疑問,怔怔問道:“你說帝君他即便回來,也還要三四日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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