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彎清澈的江水平靜如一面明亮的鏡子,半圓的月亮悄悄地倒影在江面上,江面上頓時鋪上了一層淡淡的柔和,泛着盈盈的幽光,靜谧而神聖。
江邊并沒有什麽人,及腰的扶欄上點綴點點幽藍的彩燈,微弱的暗藍色燈光下,一張長椅就那麽安靜地擺在那裏,長椅上,坐着一個蒼老的身軀,背影有些蒼涼,空氣裏甚至還飄蕩着一股壓抑的悲涼感。
‘蹬—蹬—蹬!’急促的腳步聲傳來,沁着一身的風塵仆仆。
“外公……”清淡如蘭的聲音染着濃郁的擔憂從身後傳了過來。
“外公。”
風起那枯瘦的身軀微微一顫,偏過頭,漆黑的眼眸盯着并排而立的兩人一眼,欣慰而和藹的流光迅速的彌漫了雙眸。
“你們來了。”
風起的語氣出奇的平靜,沒有什麽起伏的波瀾,而星夜就忽然感覺這一刻,她的外公頓時蒼老了很多歲一樣。
“我以爲可以這樣隐瞞下去的,沒想到還是讓你們知道了。”風起無奈的笑了笑,有些落寞的轉過頭,黯然的垂了下去。
星夜有那麽一瞬間,是感覺自己有些眼眶灼熱的,扣在戰北城手裏的五指在輕顫着,“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外公?鍾叔叔說您這半年其實都是在國外治病,我怎麽一點也不知道,您到底怎麽了?”
精緻淡雅的容顔已經沒有了什麽血色了,蒼白得很。
“星兒,你先不要着急,聽聽外公怎麽說,走,坐下來說。”低沉的嗓音傳來,戰北城緩緩地牽着星夜走了過去,挨着風起坐了下來。
“外公,到底是怎麽回事?星兒已經着急了一晚上了,鍾叔叔也帶人找了您一晚。”戰北城關切的問道。
略帶一絲冰涼的素手緩緩的朝風起那個擱在膝上的雙手緊緊地抓住了,微涼的氣息隔着掌心傳來,泛着淺淺的暖意,那是一種血脈之間融有的溫度。
風起擡起頭,又深深的看了星夜跟戰北城一眼,低緩而沉重的聲音帶着一股濃郁的壓抑,“星兒,北城,外公是真的老了,沒用了,就連我們家在哪裏我也想不起來了,早在半年前,我就經常犯這樣的錯誤,檢查之後,醫生确診爲初期老年癡呆症,我想,我一定是用腦過度,現在的腦力就透支了,老了,也傻了。”
初期老年癡呆症?
聞言,星夜吓了一跳,驚恐的望着風起,“不會的,外公,我不相信,我們再去别的醫院看看,走,去别的醫院看看。”
看着就知道,明顯是沒有辦法接受這樣的現實,手心都開始冒着冷汗了。
“不用了,開始的時候,連我自己也不相信,去了很多醫院檢查過,都是同一個結果,沒有誤診的說法。”風起說得很冷靜,滄桑的臉上卻是帶着一副釋然的笑意,“星兒,以後,外公會遺忘掉許許多多的事情,倘若終于有那麽一天,外公連你也想不起來了,你會不會難過?”
“不會的,不會的,外公,你一定不會患上那種病的,我們現在就去檢查,馬上讓醫生給你開藥治療,很快就會好起來的,你一定要相信我,我們馬上就去……”星夜搖了搖頭,素顔已經有了一些呆滞,根本沒有辦法接受現實,一手拉着風起就想往前沖去。
“星兒,你冷靜一點,聽外公把話說完。”戰北城一手壓住了星夜的肩頭,低聲的開口。
“冷靜!你要我怎麽冷靜?怎麽可能可能患上了老年癡呆症了?不可能的!我告訴你,不可能的,外公,你不是還管理着公司嗎?風氏不是好好的嗎?”
絞盡腦汁的搬出理由,無非是沒有辦法相信這個事實,星夜有了一些激動,撕下了平日裏那副雲淡風輕的樣子,戰北城還是頭一次看到她失控成這樣子,一手緊緊的抓着風起的雙手,另一隻手卻是緊緊地握成了拳。
“這段日子,公司其實都是阿博跟查理在打理着,我基本上已經很少過問公司的事情了,就是你進了公司之後,才會偶爾過問一下你的情況,外公本來是想,再撐上一年半年的,可是照現在的情況看來,是不行了,星兒,風氏就落在你的肩上了,外公一直都知道,你是一個很上進的孩子,風氏在你的手裏,一定能更創輝煌的,有阿博跟查理的幫助,你很快就會可以獨當一面的,你可以答應外公嗎?”風起的語氣很誠懇,也很溫暖,聽在星夜心裏,卻很是酸澀,摸着那蒼老的手,一股細微的疼痛從指尖開始慢慢地往心尖上蔓延而去,星夜隻感覺到一股蝕人的黑暗在朝她靠近……
寬厚溫暖的大手覆了過來,緊握的拳頭已經被那隻溫熱的大手緊握住了,五指也被掰開了,十指緊扣,淡淡的清涼跟那微微的溫熱纏繞在一起。
“星兒,外公,你們放心,其實這病雖然沒有辦法根治,但是卻可以有藥物抑制病情的發展,所以,你們不用太擔心,我回去馬上聯系一下這方面的專家,讓他們想辦法将病情控制住。”
聞言,星夜那充滿希翼的眼神頓時落在了戰北城那剛毅的俊臉上,眨着一雙依然還蘊含着絲絲擔憂的清眸,低聲的問道,“真的?真的有辦法嗎?”
戰北城輕點了一下頭,低沉肯定的回答,“嗯,現在的醫療條件遠遠比你想象中的,要發達,所以你們不用太過于擔心。”
說着,一臉誠摯的望着風起,“外公,我們先回去吧,您還沒有吃晚飯吧?以後讓保镖們随時跟着,我回去就馬上給您聯系一下醫生,盡快将病情控制住,您依然還是您,會好起來的,也不會忘記了誰。”
誠懇而關切的話語,聽在風起耳中,令他倍感溫暖。
長臂一伸,輕輕攬住了星夜的肩頭,瘦弱的肩膀怎麽樣才能承擔起這樣艱巨的任務?沉重的壓抑感襲來,戰北城頓時一臉的嚴峻,緊抿的唇線泛着微微的冷冽。
微冷而昏暗的路燈光下,三個身影正緩緩的一步一步的往前走了去,那是一名清冷而淡漠的女子,她的左邊正環着一位清瘦的老人的手臂,而她的右手卻也同時被一個高大俊朗,一身綠色軍裝的男子捏在那寬大厚實的掌心裏。
心頭沉澱那股蒼涼,像一塊堅固的隕石一樣,堅硬得讓她感到一陣陣隐忍的疼痛,星夜其實有些想哭的,可是,每每看到風起那枯瘦滄桑的背影,披着一股堅韌的執着,于是,她隻能提醒着自己,她是風起的外孫女,所以,她不能哭。
眼淚,是因爲喜悅而誕生的,不要讓自己的眼淚如此的廉價,這是星夜的外婆之前一直挂在嘴邊的話,風起最見不得星夜的眼淚了……
明亮皎潔的月色透過那半開的落地窗,柔柔地照了進來,地面上折射起了一灘灘淺淺的柔和,好像鋪上一層薄薄的銀子一般。
寬大舒适的房間裏裝飾得并不豪華,但是卻很有詩情畫意,帶着一股江南水鄉的濃濃詩意,正是風起最喜歡的風格。房間裏的燈光也不明亮,淡淡的,有些昏黃,僅僅是床頭那盞壁燈散發出來的淺淺幽光,房内一片靜谧柔和,如果靜靜地坐着,甚至還可以聽見夜風輕輕地拂過落地窗簾那‘莎莎’的聲音。
纖細潔白的指尖幽然刷過衣角,輕輕的替風起拉了拉被子,星眸暗淡,醉人的光彩也少去了一分。
均勻呼吸聲傳來,壓在心頭的沉重感也越來越開始蔓延了,幽瞳裏,那抹濃郁的擔憂與憂愁怎麽也遮掩不住。
“外公已經睡着了,星兒,我們讓他好好的休息一下吧。”低沉而感性的嗓音在耳邊響起,肩上的暖意不斷。
“是啊,孫小姐,您跟姑爺先回去吧,這裏有我們就好了,老爺早早就讓你們回去了,不然等醒過來,又要發脾氣了,他最不想的,就是連累你們,我看你們也都很累了,不過早點回去休息一下吧,姑爺明天還要回軍區的吧?”
說話的,自然是也一直跟着守在床尾的忠心耿耿的鍾文博,他的語氣其實很是沉重的,冷峻的臉上同樣充斥着擔心。
“不急,我明天還會跟星兒過來。”戰北城沉着聲音開口。
鍾文博欣慰的點點頭,低聲回道,“也好,那姑爺跟孫小姐你們就先回去吧,這裏有我呢,早點回去歇下,明天再過來,老爺不讓你們在這裏留夜,其實也是不想因爲他而麻煩你們,老爺的脾氣就是這樣,你們都懂的。”
“嗯,我們都知道,那我們先回去了,有情況,馬上告知我們。”戰北城叮囑了一句。
“好,你們回去吧。”
“星兒,我們回家。”戰北城輕輕的拍了拍星夜的腦袋,低聲的喚了一句。
微涼的星眸幽幽一擡,彎彎的柳眉下夾着一股若有若無的憂傷,清淡若水面上泛起的一絲細細的波紋,纖細的身姿籠罩着一股說不上來的蒼涼感,凄冷如雨夜裏悄然從那清冷的竹林劃過的寒風,晶瑩的流光在那雙清冷的美眸裏悠然打轉閃爍着。
這個樣子,跟他第一次,在那座寂寞的古橋上,那個寂靜的雨夜遇到她的時候一樣,隐隐約約的憂愁,隻是僅僅的一個簡單的仰頭凝望,足以讓他的心頓時有些發疼了起來。
緩緩地将那抹落寞怅然的視線收了回去,星夜低下了眼簾,又深深的看了看已經熟睡的風起一眼,才低着頭站了起來,一聲不吭的走出了房間。
“我們先回去了,這邊就交給你了,鍾叔叔。”戰北城禮貌的微微朝鍾文博輕點了一下頭,将手裏的帽子往頭上戴了去,很快的大步跟了上去。
“他們都回去了吧?”
星夜跟戰北城剛剛離開房間,本來雙眸緊閉的風起已經睜開了那雙銳利的黑眸,蒼老的嗓音緩緩的傳了過來……
鍾文博連忙繞過床尾,提步走上前,“老爺,您醒了?”
風起搖了搖頭,低緩的開口,“沒有睡着,越是想睡,卻越是清醒着,咳咳,咳咳!”
劇烈的咳嗽聲傳來,鍾文博頓時臉色大變,連忙熟練的拿過櫃頭上的水,一邊輕輕的拍着風起的後背,“老爺,您喝點水!”
揮了揮手,風起有了一些固執,“我自己來,我還能自己來的。”
其實,也不過是在想證明着些什麽東西吧。
“老爺,您就先躺下來繼續休息吧!姑爺跟小姐都剛剛回去,他們說明天還會過來,您放心吧,您一定會好起來的,現在……”鍾文博低聲的安慰道。
風起卻擡手阻止了鍾文博,精銳的眼眸裏充斥着逼人的光芒,“不,阿博,我知道你想要說些什麽,雖然我也想不承認,可是事實就是這樣的殘酷,已經由不得我不接受了,蓮娜去得早,阿玲也沒有跟着我享過幾天福,星兒也是在孤獨中長大,在别人的眼裏,我風起風光無限,其實,不然,唉,我風起一生命運多舛,活到現在,還有什麽苦頭沒有吃過?”
“老爺!”
落寞的笑了笑,風起似乎已經很平靜了,“沒事,老了,忽然就想感慨一聲而已,對了,明天跟下面的人說一聲,後天全公司開會。”
“老爺?”
“星兒有你們的輔助,一定會讓風氏更上一層樓的,我現在隻想好好地休息,什麽也不用想了,落個清閑了。”風起笑道,“星兒将會是風氏的新一任總裁,雖然年輕,閱曆淺薄,但是,我相信,我風起的外孫女,絕對不會差,況且,有你跟查理他們,我很放心。”
“老爺是打算讓孫小姐接管公司嗎?”鍾文博疑惑的問道。
“嗯,這風氏,原本就是送給她的禮物。”
“老爺,您是想?”
“我老了,阿博,在我化爲灰燼之前,還想好好的享受一下這樣無憂無慮的時光,在有生之年,能抱上我的曾外孫,這人生,也沒有什麽遺憾的了。”
“老爺,您一定可以的,您還很硬朗呢。”
“我自己的身體,我還是知道的,阿博。”
黯然落下這麽一句,風起将手裏杯子擱回了櫃頭上,又緩緩的躺了下去,空氣裏,瞬時彌漫着一股淺淡的蒼涼。
……
請牢記本站域名:g.xx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