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姣姣手裏拿着一個玉墜子在把玩,她的眉頭緊蹙,顯然在沉思什麽。
碧兒這小丫頭年紀雖小,但是被莊嬷嬷教導得不錯,口齒伶俐,記憶力也很好。莊嬷嬷說的話也都帶到了,總體就一個中心思想,那就是侯夫人開始懷疑她了。
“之前是老夫人疑神疑鬼的,府裏出了什麽事兒,都要算到我的頭上來,現在變成了大伯娘。我無所謂,反正兵來将擋水來土掩,不怕她們懷疑我,就怕她們不上鈎。”夏姣姣将手中的玉墜子丢到了桌上,臉上露出了幾分嘲諷的淡笑。
“縣主,莊嬷嬷可真聰明,竟然以此說服了侯夫人把她孫女塞進來,還拉上一個吳嬷嬷的孫女,簡直順理成章,還不會被懷疑。又可以讓我們之間傳遞消息的渠道更加方便了許多,她以後就算是親自跑到我們院子裏來,也不會有多少人懷疑,反正都是來看她孫女的。”知冬歪着腦袋,開始誇起莊嬷嬷來了。
她一開口,室内的氣氛倒是爲之緩和了不少,夏姣姣沖着她笑了笑。
*
薛山一回到府上,薛國公夫人就跑到他面前來告狀了。
“老大啊,花妹兒這幾日把自己關在院子裏,也不出來。我若是去看他,他就讓我不要打擾他,對我極其不耐煩。你說他是不是躲在屋子裏做壞事兒?”薛國公夫人滿臉都是興奮的神色。
薛山的臉上露出幾分疲态,他最近諸事纏身,根本就沒什麽心思顧慮到自己的家事兒。一般隻要他娘不惹出什麽幺蛾子來,他們薛國公府每一個人拉出去都是人中龍鳳。
不過這幺弟總是有顆玻璃心,這是他最爲頭痛的,偏偏還不能說什麽,怕把他刺激了,後果更加嚴重。
“好,我去看看。”他擡腳就要往薛彥的院子走。
薛國公夫人立刻雙眼冒光地跟上,結果她還沒走幾步,就見前面的男人停下了腳步,猛地轉過頭來看着她,眼神之中的意味十分明顯。
“我擔心花妹兒,想要跟去看看。”她的聲音有些底氣不足。
薛山挑眉:“老幺是不是讓娘不要去打擾他?您得體諒他。”
“哦。”薛國公夫人心不甘情不願地轉身走了。
嫡長子什麽的果然最讨厭了,生下來跟她不親,還天天管着她,也不喜歡對她撒嬌。每次跟他站一起的時候,薛國公夫人都覺得自己不是長輩,薛山也不像她兒子,反而總是一副她爹的感覺。
當然她這些話根本不敢當真薛山的面兒說出來,也就放在心底發發牢騷罷了。
薛山到他的院子時,薛彥坐在竹林裏的石桌旁,手執黑白棋子,正在與自己對弈厮殺。
他愁眉苦臉的,似乎遇到了什麽天大的麻煩一般,薛山悄悄地看了一眼棋局,那是一盤死局。
“薛小花,你這又是怎麽了?”薛山坐在旁邊的石凳上,目光幽冷地看着他。
薛彥放下手中的棋子,不由得開始長籲短歎起來。
他躊躇了一下,才低聲道:“之前縣主吓唬我,說是太後要替她相看定親的人選,然後忽然提起了我。我這幾日就忽然抑郁了,無法想象那種場景。”
薛山拿起茶壺替自己斟了一杯茶,正在慢悠悠地品着味道,忽然聽到這句話,整個人都怔了一下,緊接着手中的茶盞一滑差點摔在地上。
“你說什麽?”他滿臉都是驚詫的神色。
薛彥再次重複了一次,薛山臉上的神情就更加詭異了,他挑起眉頭仔細地看了薛彥一眼,将手中的茶盞放了回去,連喝一口的心思都沒了。
“老幺啊,要不趕明兒大哥帶你去相看定親人選吧,你也老大不小了,該定下來了。”薛山忽然問了這麽一句。
正在神遊太虛的薛彥立刻停了下來,轉頭看向他,在他的記憶之中,他何時定親,都是薛國公夫人一直在催促,但是他的兄長并沒有這樣,相反還好幾次抵擋了薛國公夫人的催促,并且明确表示了随他高興就好。
“大哥,雖說我老大不小了,不過你先找才是正理。我不急。”薛彥狐疑地看着他,但還是拒絕了。
他從小跟着遊醫在外面,講究的是緣分這東西,如果不是他喜歡的,硬拉着他都沒用。如果他要是湊合湊合就行,當年那位以死相逼的姑娘也不用死了,他估計現在早就兒女成雙了。
薛山頓時長歎了一口氣,臉上露出幾分糾結的神色,最後才道:“那你可想好了。之前幾日今上曾找過我,随口提到了你的親事問題。當時我沒放在心上,現在卻不能了。你若是找了人定親,我們就當不知道,應該可以避過縣主。”
他的聲音裏難得地帶了些焦慮,沒法子,他家老幺在他的眼裏就是個玻璃心的男人,當年死倔着不娶人,結果等那姑娘死了,他又成日後悔。現在對于縣主好像也不滿意的樣子,而且薛山也知道夏姣姣與今上的關系複雜,絕對不是什麽弟妹的好人選。
“大哥,還是别了。縣主之前跟我說,如果敢得罪她的話,她哪怕強搶民男也要嫁到我們薛國公府來。”薛彥沉思了片刻,最終還是搖頭拒絕了。
薛山聽到這句話,不由得眨了眨眼睛,眉頭緊緊蹙起。
“她還真是無法無天。”
薛彥聳了聳肩,表示對她這種任性妄爲的警告已經習以爲常了。
“總之你自己注意,不要真的被她強搶了走。”薛山輕歎了一口氣,在心裏期盼着自家這寶貝弟弟能夠躲過這一劫。
薛彥對于他這話感到好笑,不由得聳了聳肩:“大哥,你想什麽呢!縣主比我還讨厭把我倆扯一起,如果不是我能夠治好她的病,她早就撂挑子翻臉,與我老死不相往來了。”
想想夏姣姣的心有多狠,知道鍾姑娘爲了逼迫他要嫁給他,以死相逼,最後真的死了。夏姣姣知曉之後,不僅不體諒他,反而故意吓唬他,直接用三尺白绫上吊來刺激他。
當時薛彥的内心幾乎是崩潰的,當然他撒腿狂奔醜态畢露的模樣,也讓人瞧得一清二楚。這是他每次想起都要怨恨的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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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侯府最終還是解除了封禁,因爲最後洩密的人終于被抓到了。不是别人,是二夫人身邊比較信任的一個嬷嬷家男人,去了那種青樓的地方,意亂情迷的時候,就不小心把這話給說出來了。
那些姑娘跟恩客在一起的時候,自然是什麽話能夠吸引他們的注意,就一股腦往外說。夏侯府鬧得這麽大的事兒,當然是逃不過了,而且之前一段時間一直是這些姑娘讨好恩客的第一要素。
每次見到稍微陌生的臉,都要把這事兒拿出來說一說。久而久之,有不少青樓女子說故事的本領都增加了許多,與茶館中的說書先生看齊,當真是讓人哭笑不得。
侯夫人當時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整個人就變得暴跳如雷起來。
之前傳出消息的時候,二夫人還用那樣懷疑的眼光看着她,害得她心裏也跟着擔憂起來,就怕自己這出了什麽問題。結果繞來繞去,最後竟然還是二夫人那邊出了差錯。
“她還有臉懷疑我,可笑!”這事兒查清楚之後,侯夫人就顧不得把注意力放到夏姣姣的身上了,勉強壓制住心頭的火氣,才沒有去找二夫人算賬。
畢竟這事兒傳出去,真正受到影響最大的還是夏侯府。她連忙派人去張家送信,還好夏心回複說夫君沒有怪罪于她。
至于那回信裏隻說了張家大爺,其他人她都沒提到,侯夫人不用細想都知道是怎麽回事兒。但是她根本不敢往深處想,即使心裏明白又如何,她也不能去張家幫助夏心,一切都隻能靠她自己才行。
二夫人則更是手忙腳亂了,她真是叫天天不靈,叫地地不應。
二老爺這時候還在望京之外的千裏,被今上派出去當欽差了。府裏老夫人病重,自顧不暇,夏增就是一沒用的人,根本指望不上。
唯一能夠幫助她的侯夫人,此刻還處于惱火之中,而且洩密的人也是她自己這一房,真是打碎牙齒和血吞。
解禁後的第三日,夏姣姣穿上披風出門了,她身上裹得十分嚴實,就連帽子都戴的好好的。
今兒刮大風,外面的氣溫比較低,夏姣姣覺得剛站出去,那風透過披風吹到她的臉上時,都像是刀子一般刮了過來。
“今兒可真是挑了個好日子,能不能不去啊?”夏姣姣站在馬車旁,縮頭縮腦的樣子,臉上挂着幾分心不甘情不願的表情。
知夏立刻挽住她的胳膊,微微一使勁兒,就把她攙扶上了馬車。
“這可是您親自答應的,若是旁人便罷了,那位爺身子骨也不好。再說話就去晚了,估計他都已經到了那裏等着。您呐,就快着些吧!”知夏的态度極其堅定,明顯是不允許她臨陣脫逃。
夏姣姣沒法子,隻有長歎了一口氣,提起裙擺上了馬車。
與她約見的是三皇子,說是有重要的事情相商。他們是幾日之前約好的,原本解禁之後就可以出來的,但是夏姣姣偏偏懶病上身,磨蹭磨蹭就定到了今日。
此刻她腸子都悔青了,早知道就昨兒出來了,哪裏想到天氣忽然變得這麽冷,溫度驟降,她根本就承受不來。
夏姣姣進入茶館頂層雅間的時候,果然三皇子已經到了。
巧的是他的身上也穿着裘衣,顯然不止她一人覺得天氣寒涼。
“我剛說如果你再不來,我就讓讓人去夏侯府裏說一聲,讓你改日再來。”三皇子提起茶壺,将兩個茶盞用茶水洗了洗,斟了一杯熱茶遞過去。
夏姣姣聽他這麽說,臉上露出幾分不好意思的笑容來。
“然表哥身子也不好,是我來晚了。我現在已經調養得不錯了,沒有那麽嬌貴,若是換了其他日子見面,隻怕然表哥又要病倒了。”她坐到他身邊的椅子上,端起茶盞喝了幾口。
溫熱的茶水順着喉管滑進胃裏,立刻将身體周圍的那份寒意消除了幾分,她也覺得更加舒服了些。
三皇子輕輕地揮了揮手,将周圍的下人都揮退了。屋子裏連個貼身伺候的都沒有留,就隻剩下他們二人。
夏姣姣喝茶的手一頓,臉上的神色也變得嚴肅了不少,三皇子既然做出這種舉動來,就證明此次要探讨的話題十分的重要和絕密,連身邊最信任的人都不能告知。
“你就不要說這些話臊我了,薛家那小子讓你通知我的事兒,想必你就該猜到我的身體并不是表現出來的那麽糟糕。”三皇子開了頭。
不過說起身體的時候,他的臉色并沒有變得緩和多少,相反還是緊繃着的狀态,像是有什麽難言之隐一般。
夏姣姣的心一顫,“然表哥,你不用——”
三皇子搖頭:“我不用什麽,你是我最可愛的小表妹,當然可以跟你說。原本我也沒打算瞞着你,隻不過之前的身體的确非常糟糕,不想讓你擔心。”
“之前那次戰役,從戰場上被擡下來的時候,我的确以爲自己活不過去了。因爲全身都沒有知覺,後來總算是撿回一條命,但是吃什麽吐什麽,現在總算好些了。也能維持着正常生活,但是早在很久之前,大夫就跟我說,以後恐怕再也不能習武了。我知道我成了一個廢人。”
他擺擺手,阻止了夏姣姣未說完的話,而是慢條斯理地給她說起了他的身體狀況。
夏姣姣低着頭,手裏慢慢地摩挲着茶盞的杯壁,心裏一抽一抽的有些難受。
她當然知道當一個健康的人變成廢人一樣的感覺,什麽都不能做,嚴重的時候連床都不能下。
三皇子想必承受的比她更多,當年赫赫有名的戰神,如今成了這樣手無縛雞之力的模樣。也是三皇子最痛恨的無能狀态,偏偏他現在比一般正常男人還要瘦弱些,興許幾下拳腳就能讓他受不了了。
“那表哥現在是可以正常用膳是嗎?上回我見你吃得好少。”夏姣姣立刻就詢問了一句。
三皇子現在還是很瘦,原本英氣勃勃的面龐,現在都瘦成了皮包骨的狀态,讓她不忍再多看幾眼。
這樣柔弱無力的三皇子,無論看多少回,夏姣姣都覺得無法接受,心裏像是被紮了一根針一般難受,無法抑制。
三皇子臉上露出了幾分苦笑,不搖頭也不點頭。
“我的胃始終不好,興許是在行軍打仗的時候,沒有及時吃飯的緣故。後來受了重傷,胃部就更加嚴重了。夏季的時候最爲嚴重,惡心吃不下,到了天氣涼的時候,還能好些。不過大夫最近幫我療養,已經好了許多,以後我肯定會變得健康起來的,跟正常男子一樣。”
夏姣姣聽着他輕聲細語地說着這些話,心裏湧起幾分奇妙的感覺。
一方面她很少聽到三皇子這麽柔軟的聲音,總有種有氣無力的感覺,但是卻十分溫柔。另一方面她又覺得三皇子這樣,讓她無比的心疼。
“當然,然表哥在我的心目中是最厲害的。你以後不僅會變得健康起來,還會比任何男人都強壯。還記得我小時候說的話嗎?然表哥是無所不能的,他什麽都會,文武雙全。無論你變成什麽樣兒,在我的心中,你永遠最厲害!”她立刻點頭應承道,甚至說到兒時的童言,語氣還輕輕揚起,臉上的神色也充滿了無數的懷念。
三皇子擡起頭來,認真地看着她。
夏姣姣注意到的時候,就一下子墜入了他那雙黑色的眼眸之中,發亮的瞳孔裏像是裝滿了小星星一樣,讓她莫名地覺得心情都變好了。
“原來你還記得這些話啊。那你還記不記得,我說過要永遠照顧你,讓你成爲這世上最幸福的小仙女。比姑姑還要幸福,沒有任何煩惱!”三皇子的唇角輕輕勾動了一下,臉上劃過幾分輕柔的笑容。
或許是因爲回憶,他臉上的神情也沾染上了幾分緬懷的意味。
夏姣姣點頭如搗蒜:“我當然記得啦。怎麽可能會忘了這句話,小時候說那麽多的好話,就是爲了長大後有然表哥給我撐腰啊。我那時候無法無天,差點把皇宮都給掀翻了,長大了肯定更加得寸進尺,所以我得找個大靠山。然表哥這麽厲害,我不找你找誰啊。”
她知道三皇子的身體并不像傳聞中那麽糟糕,心情徒然放松了許多,還調侃了幾句。
人隻要有希望就會有盼頭,她整個人也透着一股愉悅感。
三皇子伸手敲了敲桌面,一下一下地動作緩慢,沉悶的聲音傳來。臉上的神情似乎帶着躊躇和深思。
“然表哥,你是有什麽話想跟我說嗎?直說就好,我們之間沒有不能說的話。”夏姣姣見他這樣,好似有難言之隐一般,不由輕聲說了一句。
三皇子點頭,她這句話音剛落,他就像是想通了什麽一般,猛地撤回手。
“皇祖母在宮裏籌辦一個盛大的宴會,似乎要召集各大世家的青年才俊與妙齡少女。宮裏辦這種宴席的偶爾也會有那麽幾場,基本上都是爲了撮合人家定親的,不過如果這宴會由皇祖母來辦,就十分的耐人尋味了。”
他的話音剛落,夏姣姣就瞪大了眼睛,臉上閃過幾分尴尬的神色來。
“外祖母她還真的是——”她輕聲嘀咕了一句。
三皇子看見她這種表現,似乎心底就有數了,臉上浮現出幾分調侃的笑容。
“然表哥,你就不用笑話我了,我實話說了吧,外祖母的确說要給我相看人選,但是我拒絕她了。不過你也沒定親,說不定旁人還認爲是替你相看的呢!”夏姣姣支支吾吾了幾句,最後還是有些不好意思地說了出來。
“那可不一定,我看了皇祖母勾出來的邀請人選,其中姑娘很少,大部分都是少年郎。她的意思恐怕隻要這帖子一發出去,基本上大部分的人就都明白過來了。這一看就是爲了哪位姑娘挑選夫君,皇宮裏的公主都有自己的母妃,太後也不會随便插手的,所以她辦這個宴席究竟是替誰找的,一眼即明。”
三皇子這回臉上的笑意就更加明顯了,甚至還帶着幾分暧/昧的意味。
夏姣姣這回是真的糊弄不過去了,她真是哭笑不得,對于太後這種高效率,她也真是不知道給如何是好了。
“外祖母爲我操心這些作甚,我現在還不想談這些。然表哥,你在宮裏頭,趕緊勸她打消這個念頭。我娘的仇還沒報完,我是不可能就這麽離開夏侯府的,并且還把心思放到親事上面。”她立刻低聲求着三皇子幫忙。
既然三皇子提起來這茬,應該是有什麽建議給她。
他微微一低頭,就看見夏姣姣雙手握在胸前,好像做出了一副拜托拜托的表情,他臉上的笑意更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