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姣姣走進去的時候,就瞧見一位身穿正紅色落霞彩緞綢衣的女子坐在主位上。那女子看起來不過三十出頭,膚色白皙,若是不笑的話,眼角連一點細紋都幾乎看不見。
此刻她瞧見走進來的夏姣姣,方才與女客說話的溫柔笑意收斂住了,臉上變得異常激動。猛地站起身來,抛下半屋子的賓客,快步走了過來,一把将她摟進懷裏。
夏姣姣的鼻尖又聞到了淡淡的香味,還是那樣恰到好處的輕柔。她在心裏輕歎,這母女倆還是有相似之處的,至少見面把人往懷裏摟的這個動作是一模一樣的。
她擡起頭,凝視着沒什麽大變化的李王妃,嘴唇輕動卻有些猶豫,不知該喊她什麽。
李王妃雙眼泛紅,即使沒有再那麽親密地摟着她,依然一隻手不停地摩挲着她的後背,就像是自己的孩子失而複得一般,那激動的情緒任誰都能看得出。
“怎麽了?你小時候不是都喊我幹娘的嘛,怎麽到大了反而叫不出口了。前幾日媛媛與我吵嘴,還說不叫我娘了,要叫我王妃,氣得我追了她半個院子要打她,小姑娘總有這個不聽話的時候。她那傻丫頭到現在才有,難不成你一見面就要跟幹娘耍脾氣?”李王妃與她眼神一對視,就輕聲開了口。
很顯然她一眼就看出了夏姣姣心中糾結的是什麽事情。
“幹娘這是什麽話,我隻是怕幹娘不認我。”夏姣姣抿唇輕笑,眉眼彎彎,面上顯得極其欣喜。
“娘,您又說我壞話,讓這麽多人聽我的笑話。姣姣是我的!”李媛一下子擠了過來,重新挽住夏姣姣的胳膊,一副連體嬰兒的模樣。
她的話音剛落,四座的賓客都笑起來了。
“李王妃又開始嫌棄親閨女了,我們可不能當真的聽。誰不知道敏慧郡主最是能幹乖巧,也不知日後誰家能有這個福氣,把她用八擡大轎請回府。”一道蒼老的聲音響起,立刻就引起一片附和聲和嬉笑聲。
四周入耳的都是在誇獎李媛,夏姣姣扭頭看過去,就見李王妃旁邊坐着一位老婦人,滿頭華發,手裏握着的那根拐杖極其惹眼。
她知道這拐杖是金制的,杖頭上嵌了一顆綠色的翡翠,水頭很足。全望京能拄這拐杖的隻有一人,那就是梁王府的老太君,清河郡主的祖母。
沒想到這次賞花宴,竟然把老太君也給驚動了。不過夏姣姣對這位老者并沒有什麽好印象,全因爲這老婦人不喜歡她,她小時候就不喜歡。
可以這麽說,老太君不喜歡所有性子剛烈沒有規矩的女孩子,像是李媛這種活潑些但是本質乖巧的,最得她青眼。當然像清河郡主那樣的個性,哪怕是她親孫女,老太君都十分不待見。
比如此刻,李王妃明明在當着衆人的面兒給夏姣姣撐場子,她一來就把李媛那些耍小性子的事兒說出來。如果不是極其親密的人,李王妃又如何會說這些話。
不過老太君卻完全不接茬,相反還把話題全部引到了李媛的身上,那些附和的人就不大好提起夏姣姣了。
“再誇她尾巴就要翹上天了。”李王妃及時制止,沖着李媛使了個眼色,“媛媛,姣姣許久未回京,你帶她好好認一認各位長輩。”
李媛立刻會意,把夏姣姣的胳膊挽得更緊了些,似乎怕她中途跑掉一般。
“姣姣,這位是老太君,清河的祖母。當年我們三個還一起給老太君祝過壽呢!”
李媛的語氣比之前更加謙和恭順,顯然她很懂得如何去哄長輩們的歡心。即使面對這位最難纏,甚至會沖着夏姣姣發難的老太君,李媛都能準确地找到讨老太君心軟的地方,而且還正中靶心。
夏姣姣和清河湊一起,當時就是貓狗嫌的存在,把梁王府攪得翻天覆地。乘着小船去采蓮,結果整個池塘的荷花連同荷葉被她們弄折了一多半,很難想象那時候她們不過才六歲大的小姑娘,就有如此的破壞力。
老太君現在眼睛一閉,幾乎不用細想,就能說出夏姣姣當年在她家做的壞事兒。但是李媛偏偏不提,隻單獨說她們三人當時穿得一身俏,并排而立,甕聲甕氣地祝她壽辰快樂。
老太君這心就軟了一半。
夏姣姣顯然十分承情,李媛怕她像小時候一樣沒大沒小,專門說話氣老太君,有些不放心地捏了捏她的手。
“那時候年紀小,給老太君添了不少麻煩。多虧您大人不記小人過,姣姣這麽多年在蘇州養身子,有時候整個人都迷迷糊糊的,一直沒能回京給您祝壽,在這裏給您行個禮賠罪了。”她說着就見裙擺輕輕扯起,順勢就要跪倒在地給她行大禮。
老太君眼皮一跳,那些教訓的話已經到了嘴邊,又被吓得咽了回去。
她的确可以倚老賣老念叨幾句夏姣姣,但是此刻縣主要給她磕頭認錯或者祝壽,那都是不行的。不是她受不起,而是她不敢受。
連太後的壽辰,縣主都是在蘇州養病度過的,憑什麽就得回來給她一沒親沒故的老太太祝壽。她的輩分兒再高,也不敢高過太後去。
“縣主這是說得什麽話,我也算看着你從咿呀學語長到調皮搗蛋的。後來你去蘇州養病,我還念叨呢,你們三個逢年過節也湊不齊了。快起來,你現在身子還弱,不要給我這把老骨頭行這樣大的禮,若是有什麽,還是自己受罪。”老太君連忙将她扶起。
一旁的李媛也把她攙扶起來,挽着她的胳膊一一介紹,除了老太君之外,其餘的貴婦皆是誇贊有加。哪怕當年她們之中有心裏嫉妒,甚至背地抹黑玉榮長公主的,但是此刻面對夏姣姣,面上一個比一個客氣。
夏姣姣最後收了一籮筐的誇贊,當真覺得自己是天仙下凡了,才和李媛手挽手出了前廳。
她們這個年紀的姑娘自然有自己的交際,并不會和婦人湊在一個屋子。
“縣主的氣色現在看起來還算不錯,薛國公府的薛四爺當真是妙手回春,聽說縣主當時去了蘇州之後,把蘇州的大夫都找來了,但是最後還是不見起色。”
夏姣姣走後,前廳裏的話題仍然圍繞在她的身上。
“是啊,我也聽說了,也不知能請動他診脈究竟需要什麽條件。”
衆人七嘴八舌地談起來,不過這話題最後就繞到了薛彥的身上,實際上她們倒是想多說幾句夏姣姣,隻不過礙于李王妃在場,有許多話都不好說出口。
李王妃淡笑着看向她們,偶爾插上幾句,面上絲毫看不出她此刻的心情。
*
李媛帶着夏姣姣走到後花園的時候,就瞧見不少環肥燕瘦的姑娘三三兩兩地湊在一處說話。
李王府的賞花宴每一年舉辦,都是場面宏大的,爲此這園子裏的姑娘就不算少。
夏姣姣輕輕眯起眼睛一掃,就在一個人群中找到了夏傾。
“那一圈是幾位侯府裏的庶女,你三姐姐會有人招呼的。”李媛這觀察人的本領,倒是跟李王妃學到了精髓,輕聲給她解釋着。
夏姣姣點頭,夏傾還是有自知之明的,沒有貿貿然去攀高枝,隻是融入了自己該進的圈子裏。
“媛媛,這位是哪家的漂亮妹妹,讓你熱情地去接待?可讓我們一陣好等,我還以爲你去迎接公主了。”一道嬌脆的聲音響起,就見一身穿绯色裙衫的少女領着幾位姑娘一同走過來。
那少女手中拿着一把精緻的團扇,扇上畫着麋鹿吃草,看着甚是可愛。她一路走過來,好像是逛自家園子一般,顯然對李王府十分熟悉,而且看起來身份不輕,是那幾個姑娘的領頭人。
李媛眉頭一挑,“趙三娘,你不是經常念叨着跟你同名的人嗎?怎麽真人站到你面前,你倒是不認識了?”
“夏姣姣?”趙三娘幾乎脫口而出,步伐一頓,面上帶着幾分怪異的神色。
“趙三娘,夏姣姣這個名字也是你叫的?”李媛聲音一變。
夏姣姣頭一回見到如此咄咄逼人的李媛,不由好奇地打量了她兩眼。李媛輕輕捏了捏她的手掌,夏姣姣并沒有貿然出聲,而是保持着似笑非笑的狀态,一直看着趙三娘并不開口。
“昌樂縣主。”剛剛還是一副自來熟模樣的趙三娘,此刻已經低下頭去,暗咬着牙給夏姣姣行禮了。
“趙三娘子。”夏姣姣沖她回了半禮,就跟李媛繼續往前走,根本沒有要停下來與她們說話的意思。
等到她們走遠了,趙三娘一行人才露出憤恨的神情。
“嬌嬌你别惱,她是縣主又如何,在望京裏一點根基都沒有。夏侯府的姑娘除了夏心和之外,幾乎沒有管用的,夏靜又與她們不對付。”幾個人湧上來紛紛安撫着趙三娘子。
“她得罪過你?你這麽好性兒的人竟然對她那樣兇神惡煞的。”夏姣姣輕聲問出了口。
李媛眉頭一皺,嘴巴撅起,臉上的神情極其不高興:“原本還想等賞花宴結束了再跟你提她,沒想到她一點眼色都沒有,自動地湊上來。”
夏姣姣見她這樣,不由輕笑:“她方才叫你媛媛,沒稱呼你爲郡主,想必你們來是親戚吧?看樣子真的是做了什麽極其讨你厭惡的事情,你直接喚她趙三娘子了,連不熟悉的人我都沒見你這麽叫過誰。”
“你還笑,我這都爲了你。告訴你你就笑不出來了,她娘是我的親姑姑,後嫁于趙國公府的世子,替趙三娘子取了跟你一樣的名字。隻不過同音不同字,她叫趙嬌嬌。之前趙國公府不在望京,在嶺南一帶,後來今上開恩讓他們遷回望京。我第一次見她的時候,小姑娘就特别傲氣,但是又不像清河那樣有傲骨,還偏生叫這麽個名字,惹得我不高興,就一直趙三娘子地叫着。”李媛一邊說,一邊氣得撅起了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