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原本當個遊醫就覺得挺好,修身養性,望京盤根錯節,各大世家錯綜複雜。如果不是薛山把他召回,并且一定要他入世的話,他現在還隻是個閑雲野鶴一般的人。
即使是入了今上的眼,權勢與他的病人相比,依然還是治病救人最重要。
“真不知道讓你回京是好事還是壞事兒了,偏偏攤上縣主這号人物,她就是個甩不脫的麻煩。”薛山感歎了一句。
實際上他的心裏更加後悔自己一時沖動給夏姣姣寫信了,明知她是個禍害,卻總是聽到老幺提起,所以就認爲這個禍害對自己的弟弟還是頗具影響力的。
“我以爲她是一朵善解人意解語花,可以把你從夢寐之中解救出來。哎,沒想到啊。”薛山再次感慨。
對于“解語花”這三個字,薛彥差點笑出聲來,“她是一朵霸王花,解語花還是等着大哥你找個溫柔可人的大嫂吧。”
“大哥,你不用擔心我。經她這麽一吓唬,我也算知道之前是我魔怔了,每個人都不同,我不能因爲鍾姑娘的死,就對縣主那樣惡聲惡氣。等把她治好了,她大仇得報之後,我就送一副□□過去,感謝曾經她的上吊之恩。”
薛彥擺了擺手,站起身豎了個懶腰就往裏屋走,顯然是要回去補眠了。
看着老幺假裝堅強的背影,薛山不停地眨眼。他一臉迷茫的神色,實在是不明白老幺爲什麽變成了這樣。
薛彥雖說有時候嘴巴不饒人,偶爾見死不救,但是堅決不會主動要投毒害人的。果然他的老幺被人帶壞了!
*
夏姣姣坐在椅子上,慢悠悠地品着茶,臉上一派惬意的神色,像是來遊玩似的。
實際上前廳裏的氣氛十分緊張,張夫人追到了夏侯府裏來,老夫人根本不能管事兒了,就然侯夫人來處理。
所以此刻坐在前廳的人有不少,張夫人帶着張家三姑娘和四姑娘,侯夫人領着夏心和夏姣姣坐在另一邊。六個人呈現兩兩對立的架勢,似乎準備随時動手一般。
“夏侯夫人還是讓兩位夏姑娘說清楚得好,我家小五到現在還在床上躺着休養生息,這回在靜心庵裏可是吃了大虧。”張夫人開門見山,連稱呼都換得這般疏遠,顯然是不準備認這門親了。
夏侯夫人猛地一挑眉頭,臉上露出幾分驚詫,轉而又變爲冷笑,“大嫂說的這是什麽話。要不我先送你回去,你把這話到母親面前複述一遍,看她老人家是什麽意思,或者你去大哥跟前說兩遍,他若是認同了你這稱呼,我沒意見。”
顯然她已經從夏心那裏得知,這回在靜心庵發生的事情了。特别是夏心臉上的面紗被張五拽下這事兒,很顯然是受張夫人的指使,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就是看不上她家心兒了。
張夫人的面色一凜,眼睛瞪圓了,“我現在跟你說落水的事兒,你少跟我扯别的。你還是小五的親姑姑嗎?你家姑娘竟然幫着别人,心兒與小五從小一起長大,感情最好了,你告訴我,我哪點虧待你們母女倆了。”
“大嫂,你當着縣主的面兒說她是外人,恐怕不妥吧。縣主跟心兒可是一個姓,堂姐妹。況且心兒又沒說謊,我來問問兩位侄女兒。落水的時候,縣主那艘船上的人有碰到你們的嗎?”夏侯夫人可不管她如何氣得跳腳。
張三姑娘和張四姑娘兩人對視了一眼,都搖了搖頭。
“沒碰我們,但是縣主當時放了狠話,說一定要我們落水。她每點一個人的名字,就有一個人落水。若不是這樣的巧合,我們也不會認定是縣主搗鬼的。”張三姑娘急聲解釋道。
“是的,我最後一個落水的,之前看到船下有人,看起來像是縣主身邊的丫鬟。”張四姑娘的聲音有點小,底氣也不足。
夏姣姣冷笑一聲,臉上帶着幾分不屑,“張夫人是長輩,您過來要訓誡姣姣,姣姣本沒什麽好辯解的。隻不過您這理由找得未免也太牽強附會了。聽聽兩位姑娘說的,一個說巧合,另一個說看起來像……這沒有真憑實據,光靠她們倆空口白牙就咬定是我搗的鬼,說出去未免也太可笑了!”
張夫人目眦欲裂,看向夏姣姣的眼神就像是要把她生吞活剝了一般,她冷笑了幾聲,顯然還是不想善罷甘休。
“大嫂,你倒是說說小五現在如何了?小五自小就活潑好動,身子骨瞧起來也比一般人強健,您可别拿旁的事兒來糊弄我!”夏侯夫人對她大嫂此舉不滿意,自然也不會單獨讓夏姣姣一個小孩子面對她。
張夫人此刻根本不信任夏家人,自然不會把張五難以受孕的話說出來,到時候若是洩露了秘密,那麽張五就真的嫁不出去了。
幾個人一直在扯皮,夏姣姣不耐煩聽張夫人千篇一律的說辭,她輕輕一咬舌尖,臉色一白。
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大,眼看都要吵起來了,卻忽然轉頭一看,夏姣姣竟然開始劇烈地喘息起來,面色蒼白,渾身發抖。那副樣子就像是要直接昏厥過去一般。
“縣主!”知夏手忙腳亂地就想接住她。
周圍的争吵聲一下子便消失得無影無蹤,夏侯夫人也顧不得與張夫人拌嘴了,立刻讓人把夏姣姣擡走了,還一疊聲讓請大夫過來。
“大嫂,你也看到了。縣主這樣身嬌體弱的,哪裏有那些閑心思去算計這個,整治那個的。再說你也說了,她們無冤無仇,縣主爲何要對張家的三個姑娘動手。您還是回去調查清楚吧。莫不是問題出在自家人身上,畢竟嫡庶有别,老五和老三總是那麽欺負四侄女兒,我有時候都瞧不過眼。”
夏侯夫人立刻讓人送客,顯然是不準備再繼續跟張夫人談下去了。
再怎麽扯皮都沒有,張夫人沒有确切證據,空口白牙就想讓夏家的兩位姑娘認下這種事兒,未免太過異想天開了,說出去都讓人笑掉大牙。
張夫人陰沉着一張臉,冷哼了一聲,直接領着人離開了。
夏姣姣又讓大夫診完脈,折騰了一陣,才得以回到自己的院子裏,滿臉都是疲乏的神色。
“她們這些人就像是一塊狗皮膏藥似的粘着你,我都說了千百遍,依然要追到府裏面來。真是可笑!與她們在那裏無意義地扯皮,還不如和薛彥鬥嘴來得爽快。”
夏姣姣的臉色不大好,她眉頭緊皺,充滿了厭煩感。不過說到最後一句話的時候,倒是無意識地就嘀咕了出來。
等她說完之後,身旁伺候的幾個丫鬟才統一地轉頭看她,滿臉都是不可思議的表情。
夏姣姣撇撇嘴,選擇了沉默。
她是不會承認現在的她,有點惦記着薛彥。那日看到他吓成那個樣子,任誰看了都會不放心,擔心他是不是受到了什麽大家,而一蹶不振。
薛家大爺也沒有信箋過來,想到這裏,夏姣姣又有些氣餒。
這位薛家大爺當真是可笑,之前她沒有在意的時候,偏要給她寫信彙報,還請她幫忙。結果現在她“上吊”過了,薛彥表現得情緒那麽飽滿,想必回了薛國公府,也不會安生,但是現在卻收不到隻言片語了。
“縣主,您别膩煩,奴婢給您說個趣事兒。”知冬快步走上前來,臉上帶着幾分逗她歡喜的笑容。
“老夫人這幾日的病情越發加重了,蘭姨娘日日都要去報道,還說是給老夫人侍疾。把老夫人折騰得夠嗆,五老爺好幾次與蘭姨娘當着下人的面兒大吵,就差要動手打起來了。不過蘭姨娘最後都趾高氣昂地說着要告密這種話,不歡而散了。”知冬站在夏姣姣的身邊,嘴皮子極其利索地說着,臉上還充滿了幸災樂禍的笑容。
夏姣姣輕輕地瞥了她一眼,轉而跟着笑了起來。
“蘭姨娘最近的表現夠活躍的,竟然真的讓老夫人沒爬起來,還病得更加嚴重了。鬧得整個侯府雞犬不甯,聽說侯爺那邊都能聽到她叽叽喳喳的聲音,氣得摔了好幾個痰盂。”
老夫人和蘭姨娘那裏究竟是怎樣的境況,夏姣姣自然是十分關心,所以消息就沒斷過。
知冬點了點頭,雙眼冒光,顯然她就對這點消息感興趣了。
一旁的知夏倒是有些不贊同,她伸手敲了敲知冬的腦袋,讓她站好了,别跟個蒼蠅似的不停往縣主身邊湊。
“天欲使人亡,必先使其狂。蘭姨娘如此沒分寸地嘚瑟,遲早要遭到報複。老夫人不是那樣好性兒的人,估摸着現在能忍,等蘭姨娘狂到了一定地步,超過了老夫人的承受範圍,那麽她離死也不遠了。”知夏聳了聳肩。
知冬擰眉,沉思了片刻之後猛地一拍手道:“那就讓老夫人對付她,到時候兩敗俱傷。說不定縣主還可以趁機散播一些夏侯府的肮髒事兒,正好都推到蘭姨娘的頭上。”
夏姣姣看她思考了那麽久,結果就想出了這麽個法子,不由得輕聲笑開了。
“現在還不是時候,蘭姨娘得想法子拖着老夫人才是,否則一旦府裏的人閑下來了,估摸着他們就又會有不少精力注意到我了。她最近表現得這麽好,總得要獎勵一二才是。”夏姣姣輕輕地擺了擺手。
她指了指書桌,知夏立刻會意,從中間抽出了一本書遞給了夏姣姣。
這本書裏的批注上有些都是林嬷嬷傳給她的消息,她怕自己忘記,有些望京世家貴族的聚會,她都會記在上面。
*
“呵呵呵,下回再讓我遇見夏增,我還要踢他。成日就曉得打女人!”蘭姨娘罵罵咧咧地走回來,情緒激動,顯然還是一副餘怒未消的表情。
她一個人在前頭小跑着,幹勁十足,倒是苦了身後跟着的兩個丫鬟。
“姨娘,您下次再見着老爺,若是心中有氣,您就當沒看見他行了。何必要主動去挑釁,到時候吵起來,場面不好收拾。奴婢們還怕您受傷啊。就比如這次,你怎麽就敢用腳踢他,老爺好歹是個爺們兒,萬一真的急了,不管不顧地來打您,那可如何是好啊!”紫衣丫鬟上前來勸她。
蘭姨娘其實心中也有些沒底,她之前有夏增寵愛的時候,都對着老夫人發怵,恨不得當個小媳婦兒似的。
現在她失了夏增的寵愛,兩人還反目成仇,見面就恨不得掐死對方。但是現在她這種孤立無援的狀态下,卻還跟老夫人跳起來唱反調。甚至把老夫人逼得病情更加嚴重了,她自己都覺得不靠譜。
夏姣姣那邊肯定是指望不上了,這小丫頭雖說有些本事兒,但是在夏侯府一直不顯山露水,蘭姨娘也不相信她有能抗衡老夫人的能耐。所以蘭姨娘現在所做的一切都要自己買賬,後果自然也得自己承擔。
不過面對丫鬟的質疑,她還是揚起下巴極其不屑地死撐着,“我憑什麽要怕他,反正就還剩一條命。他要是想要,随時拿去!你們沒看見嗎?我剛跟他翻臉,他就找了小妖精,還一下子找了倆,雙雙姐妹花。畜/生玩意兒……“
蘭姨娘是越說越氣,恨不得沖到夏增的面前,撕爛了他的臉。
她現在想起那一對年輕漂亮的雙生姐妹倆,心裏這股火氣就無處發洩。風韻雖不及她媚态十足,但是人家十分年輕,聲如黃莺,光聽她們笑似乎就酥了。
夏增顯然對這對姐妹花十分滿意,基本上回到後院就與她們膩在一起。這回是帶着這兩人去給老夫人看看的,結果就遇到了蘭姨娘,這新仇加舊狠,自然分外眼紅,直接打罵。
那兩個小狐狸精也被她扇了兩耳光,蘭姨娘縣主唯一後悔的事情,就是前幾日把長指甲給剪了,早知道留下來今兒就可以往她們臉上招呼了。如果毀容了,看她們還如何得寵。
蘭姨娘氣勢洶洶的狀态,身後兩個丫鬟也不好再勸,她們無奈地對視了一眼,都長歎了一口氣。
“姨娘,三姑娘早就等着您了。”
蘭姨娘聽說夏傾來了,連忙加快了步伐走進裏屋。
夏傾最近幾日瘦得厲害,此刻正捧着錦帕暗自垂淚。哭聲哽在嗓子眼兒裏,顯然是怕被人聽見。
“傾兒,是誰欺負你了?姨娘去幫你讨回公道!”蘭姨娘一下子坐到她的身邊,雙手握住她的手腕,語氣裏充滿了急切和心疼。
夏傾連忙擦幹眼淚,不停地搖頭,嘴角輕揚想要露出一抹笑容,最後卻依然止不住眼淚,顯得特别可憐。
“姨娘,您跟爹又吵架了?還有祖母那裏是怎麽回事兒?您這樣做,以後讓我如何面對他們啊?究竟是發生了什麽事兒,讓你忽然變成這樣兒了,你以前不這樣啊!”
夏傾的聲音裏充滿了委屈和難以置信,她到現在都有些反應不過來。原本以爲之前父親和姨娘吵架過幾日就好了,沒想到現在的情況卻越發的糟糕,根本就到了失控的地步,甚至連老夫人都被蘭姨娘氣得病重了。
蘭姨娘的臉色再次變得難看起來,她張嘴就想罵人,但是看到夏傾這副可憐巴巴的模樣,終究沒罵出口。
“不怨姨娘,他們要殺我。你爹要殺我啊!不是姨娘要鬧,是如果不鬧,姨娘就得死了。”蘭姨娘輕輕地湊到了她的面前,與她額頭抵着額頭。
夏傾渾身一抖,她一把抓住蘭姨娘的手,顫着聲音道:“姨娘,你别吓唬我。爹他不可能那麽傷害你的。”
蘭姨娘按住她的肩膀,冷凝着視線看向她,目光清冷,聲音一字一頓地道:“傾兒,記住。如果姨娘死了,那就是你爹和你祖母害的,就因爲其他人的胡說八道,你爹就信了那些話,要我的命。”
“那我該怎麽辦?姨娘,你跟他們解釋啊,你是我娘啊。他們要害死你,那我呢?”夏傾的眼淚像是斷了線的珠子一樣。
蘭姨娘擡手摸了摸她臉上的淚珠,露出幾分無奈的笑容:“傻孩子,姨娘隻是個妾。當年長公主何等的榮耀,不是說死就死了,你爹和你祖母有考慮過縣主的感受嗎?”
她慈愛地拍了拍夏傾的肩膀,輕聲道:“姨娘當年争強好勝,做了許多錯事。和你爹一起成了殺害長公主的劊子手,如今當我成爲被你爹以刀相逼的人時,我才發覺當初我是多麽的蠢。他能殺掉同床共枕的發妻,又爲何不能殺我這樣一個玩意兒”
夏傾整個人都開始顫抖了,不知道是因爲害怕還是哭得太久了,眼睛紅通通的一片腫得跟核桃似的。
“姨娘,您不要再妄自菲薄。您與長公主不一樣啊,爹與您感情好。”
“聽着,傾兒,如果姨娘死了,你不要想着報仇,要想着活命。姨娘會盡快替你說個好人家,如果以後縣主能把你祖母扳倒,記得替娘多抽你爹兩耳刮子。知人知面不知心,如果你的夫君像你爹一樣,道貌岸然,實際上背地裏小手段不斷,就不要信他,教好兒子,否則長公主就是你的下場。”蘭姨娘握緊了她的手腕,幾乎使出了咬牙的力氣,把夏傾的手腕都握得痛了。
“姨娘……”母女倆幾乎抱頭痛哭,嗚嗚咽咽地哭了好一會兒才算消停。
“姨娘,三姑娘,縣主那邊派人來傳話了。”
蘭姨娘母女倆立刻整了整衣襟,又用錦帕濕了臉,仔細擦洗了一番,才讓人進來。
知夏的視線在她們倆身上一掃,就知道這母女倆肯定剛哭過,而且所爲何事,心裏也猜得七七八八。不過她可不是知冬,面上絲毫異色不顯,相反還是一副歡天喜地的模樣。
“縣主特地拍奴婢來問一聲,李王府明兒辦賞花宴,不知三姑娘要不要去?”
知夏這個問題一出,夏傾就皺起了眉頭。李王府辦的宴席,自然是各家貴女命婦争相前去的,但是她這樣的身份,一個侯府庶女又沒有主母領着,靠她姨娘能去才有鬼。之前還能厚臉皮讓夏侯夫人帶去,但是現在夏侯爺病重,夏心到現在還蒙着臉,自然去不了。
縣主特地派人來問這個問題,那不是羞辱她嗎?
夏傾的臉色當場就陰沉下來,張口似乎想譏諷幾句,被蘭姨娘一把拉住了。
“傾兒自然想去,隻是沒個人領着,她面皮薄估摸着無法去了。”蘭姨娘歉意地笑了笑。
“縣主也想去來着,因爲府上沒人陪着,她不大好獨自去。正好三姑娘也去,兩個人湊個伴兒也能壯壯膽,奴婢這就回去告訴縣主,她肯定高興!”知夏立刻欣喜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