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看,一眨不眨,像是一把鋼刀似的一點點滲透她。
夏心站在一旁,整個人都僵住了。她已經察覺到氣氛的不同,也猜出了侯夫人手裏那封信很有可能是她兄長寫來的。
“摯兒怎麽能這樣!心兒,你哥哥他不要我們了啊,你爹成那個樣子,讓他從邊關回來都舍不得。我倒是要去邊關問問,究竟哪個将軍這麽霸道,就算是一品大員遇上我們夏侯府,也得給臉面。他不過是個五品,上頭能有什麽品階啊!”侯夫人拿着信就開始哭,還不忘把夏心叫過來。
母女倆幾乎抱頭痛哭,夏心自由跟在侯夫人身邊,母女倆的默契那真的是沒話說。她不說話,隻殷殷切切地跟在後面哭。
老夫人見她們是真的傷心,臉色稍緩,最終長歎了一口氣,“也罷,摯兒長大了。男人都這個樣兒,想要軍功想要光宗耀祖。”
“那我再給他寫一封信,去邊關找他,我就不信了,我親自去找他,他們将軍還不放人。”侯夫人聽見老夫人這麽說,也不哭了,用錦帕擦幹淨臉,提起裙擺就準備收拾東西走。
老夫人被她吓了一跳,連忙上前去攔住她。
“你一介女流之輩去那裏成何體統,況且若是以夏侯府爲名頭,壓着人将軍放摯兒回來,那到時候若是今上怪罪下來,整個侯府都跟着倒黴!”
侯夫人躊躇,眼睛還是通紅一片,顯然仍處于極度傷心之中,“那我怎麽辦?母親,我和心兒就指望着摯兒回來撐門面,他不回來,我們可怎麽辦啊……”
她直接雙腿發軟睡倒在地上,夏心的哭喊聲也及時傳了過來,相互呼應,吵得人腦仁疼。
老夫人擺了擺手,臉上露出幾分不耐的神色:“行了,哭什麽!摯兒以後得了軍功,還不是你們跟着沾光。男人心思志在四方,不應該拘泥于一處後宅。府裏又不是沒男人,而且老大隻不過身子虧空了而已,人還在,沒人敢欺負你們娘兒倆。心兒臉上這紅印要想法子去了啊,别留太久,趕緊出嫁了心事。”
她說完這幾句話,就被莊嬷嬷扶着出去了。
一直到看不到她的身影,夏心母女倆才止了淚水,兩人相視而笑,心裏皆放下一樁心事。
“你大哥不回來就好,現在娘也沒什麽好擔憂的,就等你嫁出去,我就可以在府裏安穩度日了,管其他人去死。”侯夫人目光愛憐地看着她,隔着面紗輕輕地摸了摸她的臉。
夏心一時被說中心事兒,擡手緊緊握住面紗,眼眶都紅了,“娘,我這臉還能好嗎?”
“能好,誰說不能的。娘給你找全天下最好的大夫!”
*
“大哥,你當時究竟是什麽情況?”夏增皺着眉頭走進了裏屋。
屋子裏雖然一直保持通風,但是夏侯爺現在情況特殊,近乎失禁,味道必定不好聞的。
夏增強忍着這刺鼻的味道,挑了最遠的椅子坐下。他的視線在夏侯爺的身上來回掃着,雖然他覺得夏侯爺沒了命根子挺慘的,但是他更想知道沒了那東西是如何排洩的,畢竟跟太監還是不一樣的。
“出去,出去,滾出去!”夏侯爺的嘴裏雖然念念叨叨的,但是對于旁人的視線極其敏感。
夏增那直勾勾盯着他腿部的動作,就差把眼珠子摳出來盯着了。讓他渾身汗毛乍起,極其煩躁,就希望所有人都不要來看他,特别是男人!
夏增聳了聳肩,知道自己的動作不妥當。其實他也不想留,但是親娘交代的任務,他如何都得完成了。
“大哥,莊嬷嬷那日找到你那東西了,我幫你收着呢。你告訴我當時的情況,我就給你。”夏增湊近了幾步,其實他想套在夏侯爺的耳邊說這些的,無奈味道太沖他受不住,就隔了一段距離。
夏侯爺像是抓住了什麽救命稻草一般,猛地睜大了眼睛看他。
在夏增連連點頭之下,他才皺着眉頭開口:“那天紅芍來勾搭我,本來我準備十日後再去找她,但是那賤婢太撩人了,我把持不住。就同意了她去後面的小樹林裏,她給我喝了一杯酒,我就覺得渾身難受,現在想起來應該是春/藥,藥性極烈。我的神志不清醒,紅芍對我說她把姣姣騙到了那裏,姣姣快要及笄了,讓我去碰她修煉金身——”
夏侯爺的聲音有些斷斷續續的,甚至還帶着喘息,明顯是有氣無力的。
夏增聽到他想碰夏姣姣,心裏頗爲複雜。他雖然不齒夏侯爺這種行爲,但是對夏姣姣天生的痛恨和恐懼,甚至又希望夏姣姣就這麽死了,轉念一想,那可是他的親生女兒,又覺得不妥……
違背倫常總是别扭的。
“大哥,以後這種心思别讓我知道,你要碰哪個姑娘我不管,但是傾兒和靜兒不行。她們可是我看着長大的。”夏增憋了半晌才說出這麽一句話來。
夏侯爺冷笑:“這府裏統共四個姑娘,夏靜和夏傾不許碰,難道我去碰自己女兒不成?況且就我現在這個樣子,你讓我碰誰去!”
他氣得想伸手抽他,真的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夏增讨饒,連忙詢問接下來的事情。
“我當時迷迷糊糊的,好像真的看到了姣姣,就想沖她過去。但是沒到她面前,我就看見了玉榮長公主。五弟啊,是弟妹回來了,她回來找你報仇了!”夏侯爺說到最後一句話的時候,擡起頭認真地看着他,聲音放得輕飄飄的,就像半夜有鬼在說話似的,陰氣森森。
夏增原本還準備聽究竟大哥是怎麽被狼咬的,結果忽然聽到他提起“玉榮長公主”,整個人心裏一涼。像是一盆冰水兜頭澆下來一樣,讓他後退了兩步。雙腿發軟,竟是一個踉跄,直接跌坐在地上。
他這輩子最怕的就是玉榮長公主,無論是她生前,還是她死後。
玉榮長公主性子剛烈,雖爲女兒身,但是騎馬射箭樣樣精通,比諸多男人還要強悍。甚至在今上當年奪位險些被逼宮的時候,玉榮長公主披甲佩劍,騎上高頭大馬,率領幾千城防兵殺進皇宮。
夏增原本是世家大族養出來的,年輕的時候更是油頭粉面,有些脂粉氣。玉榮長公主當年年紀實在太大了,二十有五才準備成親,圈了幾個世家子弟當備選驸馬。夏增知道有他名字的時候,立刻就跟老夫人說要拒絕。
但是老夫人深知玉榮長公主是金鳳凰,夏侯府當時勢力并不算強,如果娶了這金鳳凰,那這泥窩也得變成鳳凰窩。不僅沒有同意他的想法,還各種哄勸他,最終母子倆達成共識,取得這金鳳凰。
隻是玉榮長公主在他的心中積威甚深,夏增哪怕是聽到她的名字,都要習慣性地抖上幾下。
“大哥,你别吓我。她早死了,我已經不是驸馬爺了,長公主府都被封了。這世上再也沒有玉榮長公主,沒人想起她,都要她死,要她死……”夏增癱軟在地上,嘴裏不停地念叨着。
他爬了好幾次,硬是沒能站起來,這兩條腿好像已經被廢掉了一般,連動彈都不能,隻能痙攣性地抖動着。
“我沒騙你,你還記得長公主身邊那漂亮丫頭,叫什麽知了的。長得漂亮又可人,你還想過把她收房來着——”夏侯爺的面色扭曲,嘴角抽動了幾下,不知道是不是看到夏增這麽害怕的模樣,心裏感到痛快。
夏增一聽他提起知了,立刻叫喊道:“我沒收用她,她被你給弄死了,不關我的事兒。”
“是啊,不關你的事兒。我隻不過是睡了她一個丫頭,她就找了狼來坑害我,讓我做不成男人,承受如此多的痛苦。那害死她的你和蘭姨娘呢?哈哈哈,你們都得死,都得死……”夏侯爺點頭,說到後面幾句的時候像是已經瘋了一般,竟是狂笑起來,眼淚都飚了出來。
他當不成男人了,成了天下人恥笑的對象。但是他發現他的弟弟會比他更慘,心裏忽然覺得安慰了不少。
他丢了命根子,而夏增則要丢了命。
“不可能的,你胡說八道!你是我大哥!你就這麽盼着我死嗎?來人呐,來人!”夏增站不起來,隻能高聲呼喊着。
夏侯爺對着他冷笑了片刻,親生兄弟或許兒時的确是有幾分情意的,但是後來長大了成親生子,人就越走越遠了。甚至當初夏增娶了玉榮長公主之後,老夫人一度慫恿老侯爺把位置傳給夏增,這樣無論是誰看在玉榮長公主的份兒上,都會給夏侯府幾分薄面。
幸好老侯爺堅決不同意,才一拖再拖,直到玉榮長公主死了,他才有機會變成侯爺。
“五弟,你就好好地等着弟妹來找你好了。我的東西你說了還我的,給我給我!”夏侯爺眼看着下人們沖進來要把他攙扶走,十分激動地吼道,甚至用力地坐直了身體,似乎想要從床上下來。
夏增被他的模樣吓到了,頭都不回地跑了。
不過最後還是讓小厮端着托盤送來了,那小厮走路上的時候,就一直皺眉頭。這味兒也太大了,盤子上面蓋了塊黑布,根本看不到什麽東西,他也不敢偷瞧。不過他心裏嘀咕:這裏面放得肯定是從茅坑裏挖出來的一坨糞!
“侯爺,這是五老爺讓小的給您送來的東西,希望您節哀順變。”小厮放下托盤就一溜煙跑了,天知道夏增讓他說的是什麽亂七八糟的。
等屋子裏沒人了,夏侯爺幾乎是迫不及待地揭開了黑布,待看到那個東西之後,立刻失聲痛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