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夫人鑽營在各個世家的女眷之中,自然知道軍功對于一個男人的重要性。她這麽些年雖然想兒子,也偶爾會念叨幾句,但是從不曾寫信讓他回來。因爲她知道,夏侯府是帶着罪孽的,不知道哪一日就懲罰就要降到身上,她不希望自己的兒子跟着受罪。
所以方才侯夫人在老夫人面前故意有那麽一說,想讓老夫人放松警惕,之後她要想法子送信去。爲一個從來沒有管過他的父親回來,還是這樣恥辱的事情,現在回來就是衆矢之的。
她雖是侯夫人,但她首先是個母親,她不會讓她的孩子在這樣困難的時候回來。
“這事兒縣主那邊有動靜嗎?”老夫人躺在床上,有些不放心地問了一句。
莊嬷嬷搖頭:“沒有。侯夫人先派人去了,被送去的丫鬟紅梅親口說縣主沒有出去。後來老奴不放心,又派人去了一趟,縣主說是被吵醒了,還叫人進去給她端了杯茶,絕對不會錯。”
老夫人點頭:“隻要不是她就好,不是她就好。”
莊嬷嬷在心裏幽幽歎了一口氣,對于玉榮長公主,老夫人其實是種是心存畏懼的。哪怕她平時表現得十分強硬,此刻老夫人迷迷糊糊的,經曆了夏侯爺的事情又驚又怕,所以心底的脆弱就暴露了出來。
她不僅害怕玉榮長公主,她也害怕縣主。
老夫人躺在床上很快便睡熟了,隻不過今晚她也做了夢。夢中出現一個已經死了好久的人,夏侯府發生了一件天大的事情,她覺得整個侯府都搖搖欲墜,大廈将傾。恐怕動一動手指,那抄家滅門的聖旨就要下來了。
但是當她有一天清晨推開書房的房門時,她看到有個人吊死在面前。
那個人就是她的夫君老侯爺,她也從侯夫人變成了老夫人。今上滅門的聖旨終究是沒有下來,隻不過老侯爺作爲肱股之臣,也死得悄無聲息。喪事辦得極爲低調,隻有零星幾個他的學生前來吊唁,其餘的官員同僚和宮裏頭都沒有任何表示。
今上此舉就是默認了,老侯爺用他的死來讓今上息怒,一命換一命,抵消玉榮長公主的死。
夢的最後,她看見了衰敗的侯府,隻有寥寥的下人。她進了祠堂,老夫人處于淺眠之中,已經在疑惑爲何她身爲女眷能進入祠堂,後來當她看到牌位,就明白了。
她已經是個死人了。
“我不要死。”她十分清晰地喊出了這句話,立刻睜開了眼睛,臉上閃過幾分驚慌。
莊嬷嬷今兒晚上看到夏侯爺被咬下來的肉塊,就一直心神不甯睡不着,索性陪在老夫人身邊守夜。不過畢竟人年紀大了,诶呦撐多久,她就已經迷迷糊糊地想要睡覺了。
此刻聽到老夫人的驚呼聲,連忙站起身來湊到她的面前。
“我夢見侯爺了。”老夫人急聲地開口。
莊嬷嬷默然,她當然知曉老夫人口中的侯爺是指老侯爺,而不是現在的夏侯爺。
“侯爺他是不是對我很失望?我們當了那麽多年的夫妻,我怎麽能不了解他呢。他不止對我失望,對整個侯府都很失望。他之所以孤注一擲地把摯兒送走,就是怕侯府的其他人帶壞了他的乖孫兒。他更想老三當侯爺,因爲老三有能力,可是老三跟我不親啊!我夢見侯府敗了,我的牌位在祠堂裏都落滿了灰……”
老夫人雙手捂住臉,整個人顯得十分頹喪。
莊嬷嬷看着她,老夫人的發髻散亂,臉上沒有塗脂抹粉,再加上這幾日事情多,也沒有好好調理。整個人好像一夜之間老了十歲一般,猶如驚弓之鳥。
“夢都是反着來的,老夫人您莫要多想了,老奴給您點上安神香,好好睡一覺。”莊嬷嬷輕歎了一口氣。
伺候老夫人再次睡熟了,才找人換了守夜的。
*
夏姣姣一直睡到日曬三竿才起身,昨晚兵荒馬亂的,她又咳血了,估計是不會有好睡眠的。但是很奇怪的是,她竟然一夜無眠,而且睡到現在,即使胸口依然有些沉重,但是比之前要好多了。
她一偏頭,就看到放在床邊小凳子上的花瓶,那一束紅黃相映的花朵靜靜地盛放,冷幽的清香傳來,沁人心脾。
夏姣姣輕輕地笑開了,她忽然覺得心情好,就連昨晚上的喪氣都散去了不少。
仇人多又如何,一個一個來好了。她的生命雖然有限,甚至随時要進棺材,但是她現在有了神醫治病,想必會輕松很多。
“咳咳——”她笑的時候一下子哼到嗓子,立刻那種□□就傳了過來,禁不住咳嗽了起來。
胸口再次悶痛起來,她蹙緊了眉頭,這咳嗽聲也很快把幾個丫鬟們引到了身邊。她們的臉上都帶着幾分驚慌。好在夏姣姣再怎麽用力咳嗽,都沒有吐出血來,幾個人紛紛松了一口氣。
“薛先生給的救命藥就是管用,昨兒奴婢給您服了一顆,早晨起來就不吐血了。”知夏拍着她的後背,臉上終于是露出了幾分笑意。
知冬端着一盞熱茶過來,聞言也變得歡喜起來:“那敢情好,以後縣主再出現這種情況,就都可以用這個藥來減緩了。”
知夏不接話,她可不敢說那一瓶子要隻有七八顆的樣子,薛彥說吃完這一瓶,縣主就要去見閻王爺了。她昨晚喂過縣主之後,就有些後悔了,縣主那時候還不是生死攸關的時候,她怎麽就急慌慌地給她吃了。吃一顆少一顆,好像縣主的命也跟着減少似的。
倒是知秋很有眼色地道:“是藥三分毒,能不吃就不吃。縣主昨晚太冒險了,以後這種事兒還是交給别人。”
知秋最後這句話倒是讓其他兩個丫鬟都跟着點頭,好不容易調養有起色的身子,因爲夏侯爺這事兒已經接二連三變嚴重了。
“我沒事,若是旁人便罷了,但是對于夏侯爺的報複,我必須得到場。我得替她看見那個人的結果,可惜沒有看到最後,不知道我好容易找來的狼有沒有好好招呼他。”夏姣姣輕輕地搖了搖頭。
她是恨不得夏侯爺去死的,但是他害了那麽多的小姑娘,如果隻讓那狼一口咬斷了他的脖子,那才叫給他解脫。
她要他以後的每個日日夜夜,都好好地活着,卻隻能苟延殘喘地活着。知道自己是個失敗者,是個任人恥笑的畜/生,連身份最低的下人都能聚在一起偷偷講他的事情,當做一個笑話。
至于夏侯府想要瞞着這件事兒,那是根本不可能的,隻要有她在,夏侯爺就休想安穩度日。
“備好筆墨紙硯,我要給林嬷嬷寫信。”她輕聲吩咐了一句。
“行,當然行。但是您得先用完膳的,否則奴婢們要在信的後面給嬷嬷告狀了。”知夏點頭,不過用膳這件事情顯然沒有商量的餘地。
夏姣姣梳洗好之後,紅梅倒是來了。
這是她第一次如此認真地打量着這個丫頭,不同于一開始來的時候,隻着一件灰撲撲的素衫。今日她穿着枚紅色,在一衆丫鬟之中算是極其挑眼的,袖口前襟處還繡着怒放的梅花,那層層疊疊的花瓣讓人移不開眼。雖說布料不如那些貴女穿的,但是她手藝精湛,似乎比那些繡娘還要好。
知夏一眼就看到了,知冬更是輕呼了一聲,小心地湊上去摸了摸她衣衫上的刺繡。轉而又不好意思地沖着紅梅笑了笑,乖乖地退到一邊,讓夏姣姣跟她說話。
“今兒是什麽好日子嗎?”夏姣姣才發現這丫頭有一張極其嬌俏的臉蛋,白皙的臉頰上略施胭脂,看着白裏透紅。
紅梅抿嘴輕笑:“今兒是奴婢大喜的日子。”
夏姣姣看向知夏她們,知夏幾個人也面面相觑,沒聽說紅梅要跟誰成親啊。
“縣主不用驚訝,奴婢早就發誓終身不嫁,所以對于奴婢來說大喜的日子,這輩子可能就在今天了。夏侯爺那個老畜/生終于有人收拾他了。奴婢特地向縣主道謝。”紅梅跪下來恭敬地沖着她磕了一個頭,腰闆挺直。
夏姣姣驚詫,“你——”
紅梅點頭:“是,奴婢沒什麽好隐瞞的。奴婢也是被他侮辱過的女孩子,隻不過比那些姐妹幸運的地方是,奴婢雖失了清白,但是卻留了一條賤命。他當時剛吃了煉制的仙丹,力氣雖大但是神志不清,看起來像是喝醉了一般。脅迫了奴婢之後,就直接睡過去了。所以奴婢清理了痕迹之後就逃了,從此素衣着身,素面示人。”
屋子裏爲之一靜,所有人都不說話,靜靜地看着她。
紅梅的臉上有恨意有嘲諷,卻唯獨沒有眼淚。
“自從那日起,奴婢就把自己當個死人了。這輩子的願望就是要報仇,不止替奴婢一人,還有那些枉死的姐姐妹妹們。縣主知道,像奴婢這樣的丫鬟無依無靠,不想爬主子床的也不去争那讨主子歡喜的位置,就都當做姐妹相待。可惜奴婢身份卑賤,什麽都做不成。爲了謹防夏侯爺發現了奴婢,所以當初侯夫人要派人來您這裏,奴婢就争取了過來,隻盼望能躲過去,之後再做籌謀。”
她說到這裏的時候,臉上帶了幾分笑意,充滿了感激和期望:“沒想到縣主竟然先下手了。奴婢沒什麽别的手藝,唯有刺繡的本事還能拿得出手,如果縣主不嫌棄,就收了奴婢。如果縣主不需要,就當奴婢沒來過,奴婢會盡量托住侯夫人,不給您惹麻煩。”
說完,她又沖着夏姣姣磕了一個頭。
夏姣姣沉靜地看着紅梅,她那日說起一句話,老夫人和侯夫人身邊的丫鬟,都非常好拿捏。就是因爲夏侯爺,因爲這個畜/生基本上沒有放過自己母親和妻子身邊任何一個丫鬟,這麽多年不知道有多少明媚鮮妍的女孩子就這麽丢了清白和性命。
他死一萬次都賠不起。
此刻聽到紅梅的剖白,她隻覺得生氣又無奈。讓那個老畜/生死了又如何,也換不回那些可愛的小姑娘們,換不回她的知了姐姐,也換不回紅梅的清白。
“你是個好丫頭,留下來吧。”夏姣姣點頭。
紅梅在這裏待了半月有餘,知夏經常彙報她與紅芍的行蹤。在知夏的口中,紅芍那小蹄子就不是個省心的,倒是紅梅從來不多問多看,隻埋頭做自己的事情,顯然是個心裏有成算的。
“謝縣主再造之恩,奴婢不會說什麽好聽話。以後您有什麽針線活盡管吩咐奴婢,不敢說旁的,哪怕是新繡法,奴婢看過兩遍就會了。”紅梅這次磕頭的時間有點長,她的頭碰在地上似乎不願意起來。
知冬高高興興地蹦了過去,伸手用力要把她拉起來。
紅梅起身的時候,才發現她的臉上帶着淚痕。知夏立刻從衣袖裏摸出一塊錦帕遞過去,順便瞪了一眼知冬。這小妮子就是不會看眼色,縣主方才沒有讓紅梅起,就是知道她恐怕是哭了。
一個丫頭在講述自己當時所受的委屈和苦難時沒有哭,談起這麽多年堅守的報仇信念也沒有哭,但是聽到縣主要收留她卻哭了。想必自從她被夏侯爺破了身之後,正如她自己所說,從此就過得像個活死人了吧。
但是現在她有了靠山,有了可以效忠的人,當然也有了她口中的姐妹。
“不哭不哭,我們縣主最好了。誰以後欺負你,縣主肯定第一個替你出頭,你也不用怕人欺負,因爲沒人敢動縣主的人。”知冬手忙腳亂地給她擦眼淚,自己着急得都快哭了:“我就是太高興了,我們雖然春夏秋冬有四個人,但是沒一個會針線功夫的,特别是我繡出來的東西簡直不能看,每回縣主請繡娘給她縫制衣裳,我都眼饞得很,無奈手笨死了,就是學不會……”
她喋喋不休地安撫着,紅梅幾乎立刻破涕而笑。
“紅梅,你休息幾日,我會去侯夫人那裏把你的賣身契要來。以後你就是我的人,不用再受她管制。你的名字我也不改了,以後若是收了新丫頭,就跟你一樣用‘紅’字輩兒的。”夏姣姣最後叮囑了幾句,然後讓她下去休息了。
“奴婢現在聽不得這些,真希望趕緊出了這個肮髒的地方,用一把火燒了這裏才好。”知夏自己用帕子按了按眼角。
爲奴爲婢,最爲身不由己。若是跟了個好主子,自然是有大前程,但若是跟個孬貨,這輩子都搭在火坑裏了。
“收拾了吧。”夏姣姣不讓自己沉浸在這份悲傷之中。
人生在世,諸多無奈。不要讓所謂的痛苦阻礙了腳步,如果跨越不過那就去擊敗它。跟她一樣,蟄伏七年,回來就是不死不休。
夏姣姣這回給林嬷嬷的信寫了很長很長,實際上她已經想了很久,關于坊以後的何去何從。
坊以後影響越大,今上說不定就越會注意,甚至有可能朝她伸手把坊要過去。如果真的是這樣,那麽她和母親的心血就全部白費了,她以後想要獲取什麽有用的信息渠道也被斷了,所以她堅決不能讓這種事情發生。
“咕咕——”信鴿早已準備好了,翹着腳在窗台上走來走去。
知夏将信箋綁了上去,夏姣姣看着她把信鴿放飛,臉上閃過幾分深思。
“去給宮裏遞牌子,說我要入宮給太後請安。”她歪在躺椅上,輕閉着眼睛假寐,腦子裏在飛快地轉動着。
夏侯爺算是倒了,但是夏侯府這邊的局勢不容她松懈。她必須得趁着老夫人他們還沒抓住她把柄的時候,徹底将夏侯府扳倒,否則後果将不堪設想。
她也沒精力跟他們慢慢扯皮。
*
這是她第二次進宮來了,已經不再一路看過去勾起兒時的回憶。她對這裏所有的好感,都伴随着皇舅舅那碗試探的酒釀丸子消失殆盡了。
徐嬷嬷依然早早地在外面迎接她,看到夏姣姣從轎攆中下來,竟是推開一旁的宮人,親自把她攙扶了下來。甚至等她站穩之後,還輕輕地抱了一下她,臉上的神情仍然很激動。
“嬷嬷,許久不見。”她像小時候一樣摸了摸徐嬷嬷的臉。
徐嬷嬷的眼眶立刻就紅了,恨不得把她抱在懷裏直接揉搓兩把,但是縣主終究不是小孩子了。
兩人走進内殿的時候,太後早就等着了,看到她就一把摟進懷裏,輕輕地捶着她的後背,又是心疼又是惱怒地叫罵道:“姣姣,你怎麽這麽久才來看外祖母,是不是忘了外祖母?”
夏姣姣有些哭笑不得,她輕聲安撫着老者:“我把誰忘了,都不能忘記外祖母啊。外祖母對姣姣這麽好!”
“那是不是夏侯府又有哪個不長眼的人欺負了你?”
夏姣姣連連丫頭,祖孫二人湊在一起一陣黏糊,才說到正事兒上。
“其實我這次入宮,是有一樣東西想送給外祖母的,那也是母親留給我的遺物。”她的面色慢慢恢複正經,說到最後半句的時候,臉上帶着幾分緬懷。
太後的身子一震,她立刻沖着徐嬷嬷使眼色,内殿的幾個宮人全部退了下去,隻剩下徐嬷嬷和她們祖孫三人在内。
“好孩子,你下回再說起你母親的遺物時,要悄悄跟外祖母說,要不然被旁人聽去了。到時候他們就要跟你搶了,你年紀還小,性子也單純不懂這些事情,沒關系外祖母慢慢教你!”太後一把摟住她,輕輕的摸了摸她的發頂,臉上帶着幾分心疼的神色。
夏姣姣的眼睛眨了眨,被人認爲她是單純的這種感覺,似乎也不賴。
“沒關系讓他們聽好了,我年紀小的确護不住,但是我把這東西送給外祖母了,沒人敢跟外祖母搶的。”她忽閃着大眼睛看向太後,聲音嬌脆,像是在撒嬌一樣。
太後這回心疼極了,把她摟在懷裏,竟是要哭:“我的好姣姣,你怎麽這麽傻。你娘去得早啊,要不然她得多疼你啊。外祖母要是也去了,誰來護着你啊!我的乖姣姣啊!”
太後一下一下摸着她的後腦勺,将她摟在懷裏的力道,恨不得不讓她離開,兩個人就這麽長在一起才好。
夏姣姣擡起雙臂摟住她,也輕輕地拍着她的後背。“外祖母别哭了,母親已經去了,姣姣會陪着你的,也會孝順你的。”
直到太後的情緒平複下來了,夏姣姣才從脖子上将玉佛摸出來給太後看:“母親留給我兩個遺物,一個就是這個玉佛,另一個則是坊。外祖母也該知道,坊是耗費了母親諸多心血的,姣姣接手的時候年紀還小,一直讓林嬷嬷帶人打理的,好在坊裏的人也都忠心聽話,這麽些年不負所托,并無差錯,而且一片繁榮。但是姣姣唯恐有人看上這裏,搶走了坊,姣姣不是舍不得,而是母親的心血盡在其中,姣姣不能毀了它。”
她擡起頭看向太後,眼神之中透着幾分哀求的意味:“姣姣想把坊送給外祖母。這世上如果有人跟姣姣一樣懷念母親,那肯定是外祖母,坊交到外祖母的手中,姣姣也不會害怕了。”
太後摟着她,忽然變得沉默了。她似乎在失神想着什麽,臉上的神色變幻莫測。直到一旁的莊嬷嬷提醒,太後才反應過來。
“好孩子,外祖母還有口氣在,就不會讓人欺負你,也不會有人敢搶你的東西。坊是你母親留給你的,也隻有你能體會她的一番苦心,坊這麽多年經營得很好,你皇舅舅也曾在我面前提過幾句,說是你知人善用,小小年紀就冰雪聰明,一定能把坊辦得更好。外祖母給你保駕護航,如果你想做什麽就去做,如果有人敢動你,哀家哪怕拼了這條老命也會護着你的。”
太後摸着她柔嫩的面頰,眼神之中透着幾分深思和鄭重。
玉榮長公主不僅是先帝最疼愛的孩子,同樣也是她疼愛的孩子。當年看到玉榮那渾身是血慘死的模樣時,太後是當場暈厥了。
白發人送黑發人,這些年的日日夜夜午夜夢回,她都能夢到玉榮渾身是血地倒在她面前。她那個從小到大都極其要強極其優秀的小公主,竟然也會有如此孱弱而了無生氣的模樣。
這種痛苦,她堅決不要承受第二次。
“可是如果有人朝我要怎麽辦?”夏姣姣睜大了眼睛,臉上帶着幾分憂愁的表情。
太後剛想反駁不會有人敢要的,但是臉上的神色又糾結了一下,才道:“有誰跟你要,你就說這已經送給外祖母了,讓他們跟哀家要。”
夏姣姣點了點頭,她在宮裏留了頓午膳,今上并沒有過來,直到夏姣姣出宮都沒有瞧見那位皇舅舅的身影。
倒是徐嬷嬷送完夏姣姣回來之後,太後臉上的表情十分難看。
“皇帝說她年紀小什麽都不懂,管理不好坊那樣的地方,哀家當時沒有多想,隻是下意識地拒絕。現在看來皇帝是早就想要坊了,他皇姐好容易留下來的一個念想,他都要搶走。姣姣怎麽辦?到了今上的手裏,這坊恐怕不改名字也名存實亡了,完全服務于皇帝,裏面的運行機制肯定改得面目全非,哀家還能不了解他嘛!”太後的語氣裏帶着幾分惱怒。
但是她又不能爲了這事兒去找今上吵架,正如徐嬷嬷之前勸過她的。
她畢竟年歲已大,現在有時候腦子就不大靈光。姣姣還是得靠着今上維護,她不能讓他們甥舅兩個之間出現矛盾。
徐嬷嬷不知該如何勸,今上這幾年越發春風得意起來。他已經完全掌控了朝局,帝王心術也玩得非常遛,就連太後有時候都跟她私下說,覺得皇帝不再是以前那個孝順的兒子了。
“要不太後先答應縣主,把這坊握在手裏,隻是名義上的,實際上您完全不插手還讓縣主折騰就行。等以後縣主找了夫君,有了夫家做後台,再還給她。那時候有了姑爺一起打理,想必沒人敢動。”徐嬷嬷思索了片刻,試探性地說了一句。
太後搖頭,“我何嘗不是這麽想,但是卻不能這麽做。如果我如此接了坊的攤子,那麽以後等哀家死了,肯定也會有人以這個爲借口把控坊。想必被旁人把控了的話,就不會像哀家一樣,依然對姣姣放任,而是那個把控的人要成爲坊的新主子了。”
徐嬷嬷幾乎脫口而出:“這天下除了您之外,還有誰敢動縣主,有能力讓縣主乖乖交出坊來?”
太後沒有說話,隻是擡頭看着她,眼眸微閃。
徐嬷嬷震驚,“今上。”
太後見學嬷嬷先是不相信,後來又有些無力地站到一旁,不再想着反駁了。
“今上之前沒有直接開口要,他隻是稍微提幾句,我也沒當回事兒。若不是姣姣這回來,說要把坊送給我,哀家還想不起來今上竟然把主意打到這上面來了。”太後再次重申這件事。
徐嬷嬷也想起來了,他們母子每回用膳的時候,她都在一旁伺候。自從玉榮長公主逝世之後,太後也今上關系很僵。防止他們倆吵起來,所以徐嬷嬷都要跟在左右,就怕他們兩人到時候吵起來引起不可調和的矛盾。
所以今上提起坊的那幾次,她也都在場聽得一清二楚。
“都是從哀家肚子裏爬出來的,爲何他變成了這樣。罷了,以前的哀家也不想提,玉榮留給姣姣的東西,他想都别想,除非從哀家的屍體上踏過去!”太後拍了拍桌子,臉上帶着幾分痛苦的表情。
“太後!您——”徐嬷嬷驚呼了一聲,想要制止她,最後卻又閉嘴了。
*
夏姣姣回到侯府之後,有丫鬟來通禀,薛四爺已經等着她了。
她立刻蹙眉:“今兒不到五日診脈之期,他怎麽又來了?”
這人還真陰魂不散,離他上回來才三日,每次這麽勤快,她都要懷疑他是心懷不軌了。
院中擺着桌椅,上面的糕點茶水備齊,茶香四溢。夏姣姣的眼神盯着那茶壺,臉上露出幾分憤憤的表情。
這茶香如此濃醇,必定是知夏那丫頭泡的,知夏的泡茶手藝一絕,不過因爲夏姣姣睡眠不太好,所以基本上都給她泡果茶,而不是這種濃茶。現如今她一回來,就看到這個小白臉舒服地坐在她的院子裏,享受着她丫鬟的伺候。
“薛四爺真是惬意,也不把自己當外人兒。”她的心情不好,出口難免有些沖。
薛彥正閉着眼睛悠閑地品茶,此刻聽到她如此說,立刻睜開眼睛來,臉上還帶着幾分被人打擾後的不滿。
“薛某倒是想拿自己當外人的,但是縣主的幾位俏婢實在溫婉可人,一片拳拳心意,薛某豈可辜負。倒是縣主去了宮裏,太後派人到國公府裏找薛某,說是您的氣色不太好,讓我來跑一趟。”薛彥放下茶盞,視線在她的身上一掃,似乎在查看她的情況。
夏姣姣就當沒在意到他的眼神,直接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
“縣主這裏的花長得可真不錯,方才薛某進屋之前,看到了好幾種熟悉的。其中有一種長得跟白茶花似的,尤爲紮眼。”
薛彥對她的冷淡不以爲意,相反手在她面前一招,忽而掌心裏就憑空變出一朵白花來。花瓣鮮嫩,層層疊疊的花瓣盛放,顯然是剛摘下的。
夏姣姣臉色急變,她擡頭掃了一眼周圍,幾個丫鬟都是一臉震驚,顯然不知道薛先生是何時注意這些花,又是怎麽變出來的。
“薛四爺這不經過主人同意,就随意動我的東西,不大好吧?若是被那有心人知道,還以爲你對我情根深種呢!”她扯着嘴角輕笑,鎮定自若。
薛彥将花朵遞到鼻尖輕嗅,臉上的笑意漸深,“傳聞有個巧手的花匠家丫頭,爲父報仇,種出了一種花叫‘醉生夢死’。花如其名,讓人沉醉其中。其香冷幽清淡,沁人心脾。意志薄弱之人接觸到這花香,就會沉入噩夢之中。那丫頭就用這花給所有的仇人聞了,然後一把火燒了那地方。”
他的手指修長,指尖如玉,白色的花朵在他手中靜靜開放,即使不湊近,都能嗅到他手中的幽香。
“巧得很,那醉生夢死就是瑩白如雪,形似茶花。”薛彥站起身,慢慢踱步到她面前,“我聽說薛侯爺前日晚上忽而性情大變,醒過來之後還不停地喊着‘弟妹,饒命!’,薛某認爲他喊的不是三夫人,而是已逝的玉榮長公主。隻是不知侯爺的病症是否有這花的功勞?”
他彎下腰,将那朵白花插/進了夏姣姣的發間。青絲如潑墨,上綴一點白,顯眼異常。
“薛彥,有沒有人說過你很愛多管閑事兒?薛侯府的人是死是活與你有什麽關系,你隻要顧好我的病就行了。”她秀眉緊蹙,身體繃着,姿态是拒人于千裏之外。
這男人總能趁她不注意的時候,做這種親密的動作。長着一張小白臉就想勾/引人,休想!
“隻是提醒你,薛侯府這些事情都是在你回府之後才有的,想不懷疑你都難。以後你若是真傳出了掃把星的名聲,那我可就不替你診脈了。你若有那不好的名聲,肯定是嫁不出去的,薛某從不替注定要孤獨終老的女人治病。”薛彥歪了歪頭,視線依然停留在她的身上,顯然在打量她。
夏姣姣剛想開口說話,就見他忽而擡手扶了一下她發間的白花,再次打量才覺得穩妥,慢悠悠地回到了位置上去。
薛彥總算不逗弄她了,仔細地診完脈之後,眉頭就一直沒松開過。
“這些日子薛某算是白替你診脈了,一旦吐過血就恢複到之前,雖然知夏給你服了保命藥,那也沒什麽效果。以後情緒激動,就接着吐血吧。拿紙筆來,開方子。”他頭都不擡,将衣袖挽起,露出一雙精瘦的手腕。
知冬一溜煙把東西拿了過來,忍不住多問了一句:“先生,之前縣主不吐血都不能服藥,現在身子更差能用藥了?不是口服的,難不成是外用的?”
薛彥擡起頭,沖她露齒一笑,整齊的牙齒顯得有些森然,他的聲音卻溫潤如春:“口服的,喝喝好死。”
知冬手一抖,立刻把紙筆收到了背後藏着,不給他了,臉上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
“拿來。”薛彥沖她伸手,笑意收斂。
知冬不敢造次,立刻還給他了,心裏直道:原來薛先生冷臉這麽可怕,氣勢強大。
“此藥微苦,一日一次,午膳用完一個時辰後服用,必須一滴不漏的喝完。”薛彥的手腕飛快,刷刷幾下就寫完了。
字體龍飛鳳舞的,竟是草書。
“先生,這藥喝到什麽時候?”知夏忍不住出來問,藥效是什麽,她還是要搞清楚的。
“先喝五日,我下次來的時候希望縣主不要這麽冥頑不靈,爲了報複某件事或者某個人就把自己弄得咳血不止。你倒是無所謂,隻可惜薛某和你這幾個丫頭的心血就白費了,說實話你真不如街頭賣油條那家的狗崽子聽話。”薛彥連藥箱都沒打開過,就直接背起來走人了。
知夏跑去送人,夏姣姣臉色變了幾回,最後陰沉不已。
她低頭看藥方的時候,發間的白花恰好落在了桌上,拿起來準備丢到一邊的時候,卻聞到了另一種香氣,并不是她熟悉的冷幽香。
“混賬東西,他敢騙我!”夏姣姣一把抓起來,狠狠地摔在地上,直接用腳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