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夏侯府則是徹底亂套了,他們人剛走,夏傾就開始嚎啕大哭,跪求老夫人救她。
老夫人眉頭緊蹙,她氣得太狠了,手上力氣沒控制住,剛戴了沒幾日的佛珠串再次崩斷了紅繩,散落一地。
她能有什麽辦法,莫說世家大族了,就連小門小戶嫡庶之間都有争鬥,哪有這樣下懿旨管人家家務事兒的。但是太後偏偏做出來了,還把他們整個夏侯府都奚落了一頓。
“縣主,太後在宮中等您許久了,您剛回京的時候,她就想派人去接您。沒想到馬車相撞,後來等您醒了,又有那些宵小之輩,太後就一直被勸着。”韋公公沒敢上來扶着她,隻是一直小心翼翼地在前頭領路。
太後很顯然把她安排得十分妥當,她幾乎沒有走什麽路,全部都是轎攆,隻是到了壽康宮的範圍,才被攙扶下來。
“縣主。”一道殷切的呼喚聲傳來,就見一位嬷嬷翹首以盼,看到她的身影快步走上前來,猛地拉住了她的手。
夏姣姣微怔,眼前的嬷嬷正是一直伺候太後的徐嬷嬷,她微微俯身,“嬷嬷。”
“老奴失态了,看見您就顧不得規矩了。快随老奴進來吧,太後娘娘在内殿已經等得望眼欲穿了。”徐嬷嬷擦了擦泛紅的眼眶,說這幾句話的時候聲音都在打顫。
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今上是個大孝子,太後住的壽康宮更是雍容華貴。聽說若不是太後三令五申不要太過鋪張浪費,興許這裏要比現在更爲誇張。
之前一路走過來的時候,她就瞧見滿眼的好風景。待走進殿中,更是雕梁畫棟、金碧輝煌。多寶閣裏的擺設每一樣挑出來都是世間少有,殿中坐着一位老者,看見夏姣姣的身影,立刻要站起身來,但是興許由于太過激動,她的身子竟是搖晃了兩下。
左右伺候的宮女上前扶住她,以免太後摔倒。
“外祖母。”夏姣姣看着太後蒼老的容顔,心裏緊繃着的那根弦斷了,連忙沖過去。
太後一把摟住她,直接開始痛哭,“姣姣,哀家的姣姣啊。”
夏姣姣七歲離開望京的時候,太後還是保養得尚好,一根銀絲都沒有。雖說當時玉榮長公主的死讓她變得憔悴些,但是還算康健。如今她再回望京,就發現那個會把她抱在懷中舍不得撒手的外祖母,已經老了。
甚至老得不像樣子了。
頭發花白,臉上紋路甚深,明明依然在這深宮中,婢女成群,錦衣玉食。但是她的狀态很不好,像是這七年日日夜夜都在飽經風霜一般。
“姣姣,外祖母對不起你娘啊。說好了要照顧你,你卻受了這麽多的苦……”太後情緒太過激動,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她用手不停地捶着自己的胸口,像是在自我懲罰一般。
夏姣姣吓了一跳,連忙拍着她的背輕哄,自己也不敢哭了。
“太後,太後!”沒想到老人家沒撐住,直接暈過去了。
吓得一衆伺候的人手忙腳亂,夏姣姣也愣住了。
“快把薛四爺開的藥拿過來。”幸好徐嬷嬷還算鎮定,喂下一顆藥丸,太後才算是穩定下來,慢慢地睜開眼來。
祖孫倆見面,自然是有諸多話要說。
太後不能把她抱在腿上了,但是一直握着她的手,好似生怕有誰跟她搶似的。
“姣姣,你跟玉榮長得很像。外祖母一見你,就想起我那苦命的姑娘。你放心,你進京之後再也不用受罪了,就住進宮裏來,待在外祖母身邊。讓你舅舅給你擡公主的身份,給你劃封地選夫婿,望京的好男兒皆由你挑。但是别像你娘一樣,挑錯了人……”
太後抱着她,一遍又一遍地摩挲着她的後背,像是确認她在不在一般。
夏姣姣的眸光閃了閃,她沒有接話。
太後這番話說出來,隻是情緒激動之下的産物,實現的可能性很低。
她還是要回去夏侯府的,否則那裏的仇人如何收拾。她也不會要公主的名号,自從今上對于母親的死輕拿輕放之後,她對這位皇舅舅,就一直心存芥蒂。
太後也不敢惹夏姣姣哭太久,畢竟祖孫倆身子都不好,吩咐人領她進去休息。
“太後,今上在外面等着,說是想來瞧一瞧縣主。”
太後的面色微沉,冷聲道:“縣主剛進宮,自然是要休息。七年前不曉得關心,現在來做什麽!”
殿内的人聽到太後如此說,都是噤若寒蟬。
玉榮長公主剛死那會子,太後與今上的關系直接從母慈子孝,變得冷僵異常。連續兩年,太後當着他們這些宮人的面兒,恨不得把今上的臉面往地上踩。也不許今上踏足壽康宮,更是不願意跟他說一句話。
後來關系好容易緩和了,這回見到縣主,夏姣姣那副面色蒼白羸弱不堪的模樣,再次把太後心中對長女之死的痛苦和哀怨全部勾了出來,所以對今上也沒好臉色了。
見太後發脾氣,其他宮人都不敢說話,唯有徐嬷嬷覺得不妥,上來勸阻,“太後,縣主年紀還小,恐怕不懂這其中彎彎繞繞。今上想來也有自己的苦衷,您得讓他們甥舅關系親密,以後縣主還要仰仗今上照顧。若是讓縣主聽見了,恐怕心中留下疙瘩,長公主九泉之下也不會願意看到這一幕。”
太後皺着眉,眼眶又紅了。
“他有何苦衷,他有何苦衷!我的玉榮好生命苦,哀家當年若不是生了龍鳳胎,而是一對男胎該有多好!”
徐嬷嬷臉色急變,不由揚高了聲音,“太後!”
太後用帕子擦了擦眼角,也知道方才說多了,環顧四周厲聲道:“縣主年紀小,哀家把她捧在手心裏。若是讓我知道有誰在她面前亂嚼舌根子或者給她氣受,哀家定是不饒的。”
“去跟今上說,哀家乏了與昌樂一起休息了,待晚上一起來用膳吧。”她緩和了口氣叮囑幾句。
夏姣姣的确很疲憊,幾乎倒在榻上就睡了。外殿發生的一切她都不得而知,但是即便親耳聽見了,她也隻會冷笑兩聲。
所有人都當她是孩子,一無是處的病秧子,又或者是等死的短命鬼。
實際上她母親離開她的時候,她就已經沒有當孩子的權利了。至于這一身病痛,她不僅不痛恨,反而要感激。正因爲她時而咳血,才讓人遺忘了她。
遺忘了她是玉榮長公主的親生女,自然有玉榮長公主的風姿和傲骨。
或許是回到了母親成長的地方,夏姣姣竟然沒有做惡夢,相反她見到母親回到了她的身邊,一直撫摸着她的頭發,語氣輕柔地給她講故事。
這個故事是一對龍鳳胎姐弟之間的溫馨互動。
這對姐弟十分幸運,生于帝王之家,又何其不幸,爲了皇位而戰。
姐姐自幼聰慧異常,而且性格堅韌,她的父皇非常寵愛她。親自輔導她讀書寫字,騎馬射箭,曾數度對人雲,可惜玉榮不爲男兒身,否則這整個天下都是她的!
弟弟雖然不愛說話,但卻是個小粘人精,最喜歡跟着姐姐後面當跟屁蟲。
他們慢慢長大的時候,父皇衰老,其他的兄弟姐妹要去搶一個非常大的金元寶。龍鳳胎姐弟最先受到攻擊,因爲他們都是今上寵愛的子女,爲了讓自己活着,隻有變得強大。
弟弟娶妻生子了,并且在姐弟倆齊心合力的情況下,終于搶得了金元寶,姐姐後來也嫁人了,大家都迎來了幸福的未來。
夏姣姣聽見四五歲的自己用稚嫩的聲音問道:“那金元寶隻有一個,給誰了啊?姐姐那麽厲害,是不是給了姐姐,那弟弟好可憐!”
嬌美的婦人擡手摸了摸她的臉,她的掌心特别溫軟,雖然有些薄繭,但是這個動作溫柔得讓夏姣姣想要流淚。
“不是,姐姐那麽疼愛弟弟,自然給了他。”
“那姐姐呢?”
婦人微笑:“弟弟會保護姐姐。娘親以後也給你生個弟弟保護你。”
“姐姐有孩子嗎?”
“有,她有一個全天下最聰明最可愛最漂亮的小仙女當她的女兒。”
“比我還聰明還可愛還漂亮嗎?”
婦人沒有回答,隻是輕柔地笑着,将她抱在懷裏重重地親了一口。搖晃着她,輕哼着舒緩的曲調哄她入睡。
夏姣姣睜開眼睛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淚流滿面。淚水滑過眼角直接落在了玉枕上,晶瑩剔透得像是她幼時愛玩的琉璃石一樣,閃亮耀眼。
兒時的自己隻覺得這個故事好笑,娘親就是爲了哄騙她喜歡弟弟,這樣等弟弟生出來了,她就會保護他。像娘親講的那個故事一樣,姐弟倆感情很好。
她從小就想法特别多,還人小鬼大的有些小心眼。對于弟弟她并沒有太大的感覺,隻是很高興自己可以有個聽話的跟屁蟲了。
但是後來她慢慢長大了,才明白過來。母親講的故事不是無中生有,故事裏的姐姐就是母親,弟弟是她的皇舅舅,至于那個誰都愛搶的金元寶則是皇位。
“姣姣,是不是做噩夢了,怎麽哭了?外祖母抱抱,壞東西都飛走了!”
她被摟進一個溫暖的懷抱,鼻尖充斥着幽幽的果香,讓她想起母親身上的味道,就連哄她的話都一模一樣。
夏姣姣輕眯着眼,在殿外看到一雙黑色長靴,上面繡有五爪金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