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薛彥放下簾幕不再看。
車外面人聲鼎沸,這種碰撞自然是引來了諸多圍觀。薛彥身爲醫者,不想招惹麻煩,隻有及時抽身。
夏姣姣躺在馬車上,剛才碰撞的時候,知秋就一把摟住她,用腳死死蹬住車壁,所以她毫發無傷。
不過外頭蘭姨娘渾身是血的場景映入眼簾,她自然不能太平安無事。夏姣姣幾乎不用裝,将染血的帕子擦了擦臉,立刻變得瀕臨垂死。
“縣主,薛家的車架離開了。”知冬悄悄湊到她的耳邊說了一句話。
夏姣姣動了動指尖,表示按計劃行事,依然閉着眼睛躺在車上裝死。
邢管事整個都傻了,他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幾乎眨眼間就有馬車沖過來,然後那輛車裏滾出個女人,還是他主子的愛妾。
那滿身是血的樣子,不用說都知道蘭姨娘肚子裏的種多半不保了。
“邢管事,快找大夫,大夫。縣主沒有呼吸了,縣主她——”知冬踉跄着從車裏爬出來,她的手上都是血,也不知沾了誰的。
邢管事一聽這話,更是唬得一激靈。都已經進京了,縣主要是死在這裏,他可以想象自己一家子的命都不夠賠的。
“大夫,大夫……”邢管事也是六神無主,一下子兩位主兒都性命堪憂,他巴不得有神醫在世妙手回春。
“薛國公府的四爺醫術卓絕——”
外面吵吵嚷嚷的,但是邢管事充耳不聞,隻有這一句,像是炸雷一般在心中響起。
“對,去請薛四爺,他的車架方才還跟在後頭,走不遠。”他一聲令下,其餘的侍衛和下人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般都去找人了。
夏姣姣聽着外頭亂哄哄的聲音,唇角輕揚露出一抹冷笑來。
蘭姨娘躺在地上已經昏厥了,等到場面稍微鎮定下來之後,那幾個伺候的丫頭才反應過來,連滾帶爬地将她擡上車。
對于跟上來的夏侯府下人,薛彥感到異常反感。
他擰眉,分明已經跑得夠快了,竟然還被找到。
薛彥不耐煩聽這些人的跪求,他直接從衣袖裏摸出一個精巧的青釉瓷瓶丢出去。
“這一瓶是給玉榮長公主之女的,保她一命足矣。”
傳話的人面上燃起幾分希望,盼着剛才那雙修長如玉的手能再扔一個瓶子出來。
“那我們姨娘——”
不等他說完,轎中人嘲諷的嗤笑聲傳來,“我不救夏侯府之妾。”
薛彥再次揮手,車夫利索地趕起車架,再不理會這些下人。
*
蘭姨娘的胎沒保住,甚至造成大出血,差點連命都丢了。
後來找了太醫前來,依然不堪大用,夏增猶如熱鍋上的螞蟻一樣。
“娘,您好歹吃點東西吧!這個弟弟與我們沒緣分,總還有下一次機會。你把身子養好了才是正經,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夏傾手裏拿着湯匙,舀着參湯遞到蘭姨娘的唇邊。
不過十四五歲的年紀,夏傾卻比同齡人要成熟了許多,眉眼狹長,胸脯高聳,一颦一笑皆帶一股子媚态。人如其名,當得起傾國傾城這個“傾”字。
蘭姨娘就這麽一個閨女,十幾年可謂一心撲在她身上。把夏傾教養得自帶一股子勾人的氣息。
“傾兒,娘的命好苦啊。你不要騙我,我已經聽到太醫說,我傷了根本可能再也不能懷胎了。我好恨,好恨啊!”蘭姨娘的淚水漣漣,說到最後的時候,整個聲音都嘶啞了,目光泛紅,恨不得将她恨的人生生撕成兩半一樣。
夏傾也紅了眼眶,她摟着蘭姨娘安撫,“不會的,娘。天下名醫那麽多,爹一定能幫您找到的。”
“名醫都是怪脾氣,當日的薛家四爺可不就讓我丢了大臉。若不是他不出手,我也不會這樣。他隻給了那賤丫頭保命藥,卻對我視而不見!”蘭姨娘越說越難過,眼淚都止不住了。
夏傾蹙緊了秀眉,蘭姨娘這幾日躺在床上養身子,并不知道外面已經傳得沸沸揚揚。
薛彥何止是不待見蘭姨娘,根本就是用言語羞辱了。那一句“我不救夏侯府之妾”,早已成爲望京中的笑柄了。
她好不容易才把蘭姨娘哄着睡下了,憂心忡忡地出了院子,就瞧見自己的大丫頭候在門口。
“查得如何,究竟是誰放出那缺德消息?”
丫鬟愁眉不展,連連搖頭,“不知怎地就傳出來了,而且不是下人們說的,是幾位閨閣夫人先說的。現在外頭連說書的,都把這句話編進去了,一個字兒都沒改。”
夏傾隻覺得一口氣憋到胸口,郁悶難耐。
她最忌諱人家說起她娘是妾,她是庶女。由于夏增對蘭姨娘的無限寵愛,又沒有嫡妻嫡女壓着,夏傾還能自欺欺人。
現如今夏姣姣回來了,望京裏到處都嘲笑蘭姨娘是個不上台面的妾,也間接嘲笑她是上不得台面的庶女。
“這幕後之人究竟是誰,用心未免太險惡了。你去找我表哥,無論如何讓他想法子把說書的那些人買通。最起碼把姓氏改了!”她氣得直跺腳。
*
夏姣姣嘴裏含着蜜餞,慢慢地将舌尖苦澀的中藥味驅散。
她的心情甚好,一切盡在掌握之中。
剛回望京就拿了個開門紅,她原本隻是想讓蘭姨娘吃些苦頭,沒想到老天開眼,竟然直接讓她肚子裏的種掉了。
想起蘭姨娘渾身猩紅,她又沒有高興太久,再次想起她的母親也是這樣渾身是血地死去,心中郁結難耐。
“咳咳——”
聽見她的咳嗽聲,兩個丫鬟就有些慌了手腳,立刻端茶送水,拍背安撫。
“縣主,您莫要思慮過甚,奴婢們都按照您的吩咐布置下去了。蘭姨娘和三姑娘的名聲好不了。”知冬心疼她,連聲撫慰。
夏姣姣本來就吊着命回來,偏偏還心有深仇大恨,在揚州修養也無法靜心,每日謀劃回來報仇大計。
慧極必傷,她這身子是一天比一天差。跟閻王爺搶時間。
“不夠,不夠!”夏姣姣死死地抓住錦被,指甲都紮進了柔嫩的手心裏也不自知。
主仆三人正說着話,就聽外面一陣嘈雜聲。
知冬擰眉,腰一扭就掀簾子出去了。
“縣主,三姑娘來了。奴婢說您在修養見不得人,她還是要進來!”
知冬清脆而高昂的聲音傳來,弄得在外面等着的夏傾臉色青白交加。就沒見過如此不識擡舉的丫鬟,她即使真的有硬闖之嫌,但是丫鬟也不該說得這般直白。
就差沒指着她的鼻子說,打擾了夏姣姣休息了。
“進來。”
夏傾臉上帶笑,步履款款。走動之間裙擺輕飄,暗香浮動,端得是一副玉貌仙姿。
她瞧了一眼躺在床上面如金紙、憔悴不堪的夏姣姣,面露得色。
占着個嫡女和縣主的名頭又如何,隻怕這殘破的性命不夠她享受這富貴。
“四妹妹,你總算回來了。我們五房就我們姐妹倆,你身子這麽不好。我娘又……那該死的畜生不長眼,竟然讓一家人的馬車撞到了一起……”夏傾掏出了錦帕按在眼角,立刻眼眶就紅了。
配上她帕子上翩翩欲飛的蝴蝶,簡直我見猶憐。
“都是一隻腳踏進棺材裏面了,撞這一下反正也死不了。”夏姣姣自嘲地說了一句。
夏傾暗自咬牙,“我娘好不容易才有了身孕就這麽沒了,爹爹心疼死了,一直守在左右。若不是我勸,他還不去休息呢!”
轉而她又懊惱地捂住嘴巴,“瞧我說的,妹妹回府之後一直昏睡不醒,還沒見到長輩吧!祖父和祖母最是慈和了,幾位伯娘也好相處,姐妹們更是性子嬌憨。你之後見到他們,就知道他們是多好的人了。”
夏姣姣不說話,就這麽冷眼看着她。
“怎麽了,好妹妹。你哪裏不舒服嗎?長輩們不是不疼你,隻是怕你身子嬌弱吹不得風。你之前被擡進侯府的時候,祖母還問來着,等過幾日你身子好了能下床,就去給她老人家請安,她肯定會疼你的!”夏傾擺出一副擔憂的神色,将姐姐哄勸妹妹的耐心模樣扮演得十分完善。
雖然她的心裏樂開了花,她就是故意來這裏刺激夏姣姣的。
回京又如何,府上沒人歡迎她,縣主又如何,長輩們不把她當小輩兒看待,夏姣姣就擺不起架子來。甚至以後那些下人都會踩她。
想到這裏,夏傾幾乎忍不住要笑出聲來。
“咳咳,咳咳——”撕心裂肺的咳嗽聲傳來,夏傾還沒反應過來,就見夏姣姣張口吐出一口血來,恰好濺在了她新穿的玫紅半臂上。
夏傾的臉都綠了,這是她最喜歡的新裙子,就等着穿來讓夏姣姣嫉妒的。
半臂上那一朵朵繡制出來的梅花極其精緻,好像是真的寒梅綻放一般。現在沾了血迹,一切都毀了。
“縣主,縣主。”知冬一把推開夏傾,立刻伸手到夏姣姣的鼻尖,淚水落下,尖叫着:“快請大夫,縣主吐血要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