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主,今兒會是個好天氣呢!那些花花草草還是搬出去曬曬吧,我見國公府的下人都很守規矩,沒有來探聽過一次。”知冬将窗戶推開,溫暖的陽光投射進來,讓人一陣恍惚。
夏姣姣輕眯起眼睛,覺得自己這把常年冰涼的冷骨頭都要被曬化了。
“說不定人家已經察覺到什麽,隻是爲了避嫌才不搭理。”她伸手撩了一下額前的碎發。
銅鏡裏的少女面色白得透光,隻是唇色發白,看起來十分孱弱。眸光深沉而清幽,不疾不徐的态度,透着不合年紀的老練。
“咕咕,咕咕。”窗台上忽然飛過一隻白羽紅嘴的鴿子,腳上纏着信箋。
知秋立刻走上前,将信取下雙手遞上。
“去吩咐邢管事,明日啓程。”夏姣姣仔細将書信看完,臉上閃過一抹冷笑。
她等的東風來了。
“縣主,跟衛嬷嬷同屋住的丫頭不太聽話,隻怕回京後會出岔子,要不要——”知秋将信鴿放飛,她沒有說完,但是手上那個抹脖子的動作十分明顯。
夏姣姣的身體非常不好,按照大夫的話來說,就是常年備着棺材闆,指不定哪天晨起就用上了。
她這次回京,身邊的丫頭都知道她是要做什麽,拖着孱弱之軀報仇,手段自然不會輕了。
她沒有那麽長久的命去耗。
她目光一閃,搖頭,“不,想别的法子引到東廂去。我不能還沒到府裏,就吓到人。若是把他們吓死了,那不是浪費了我準備的百般死法。”
東廂住的就是薛彥,他還不知道自己已經被算計上了。
“四爺,府上來信催了,讓您趕緊回去。”
薛彥懷裏抱着貓,這小貓氣色好多了。聽到小厮的話,他就眉頭緊蹙,臉上湧出幾分不奈。
“怎麽,京中又是有哪位貴客要下地府了?”
他知道讓他回去,就是爲了給人施針救命。
“求求您放我進去,我是夏侯府五老爺蘭姨娘身邊伺候的。我家縣主要殺我,衛嬷嬷已經死了,下一個就輪到我了,求薛四爺賜藥救命……”
主仆二人正說着話,就聽見外面傳來驚慌的求救聲。
薛彥擰眉,眼眸中閃過幾分不耐的神色。
無需他開口,小厮便急匆匆地退出去讓人把這丫鬟趕走,額頭上已經沁出了幾分冷汗。把守門的人罵了幾句,才敢小心翼翼地走進來。
“這西廂的人真有意思,去打聽一下他們何時走,我們跟他們一同進京。”薛彥面色難看,但是終究沒發火。
邢管事是最後知曉自己看管的丫鬟跑到了别人家那邊鬧的,心裏又開始發涼了。這丫頭也是蘭姨娘的人,他怕再惹出什麽幺蛾子,已經讓人看好了她,爲何會跑出去,這其中的過程不猜也罷。
自從見到縣主開始,他就覺得自己的壽命開始縮短了,像是有人拿了刀架他脖子上一般,随時都要掉腦袋。
*
一輛青色奢華的馬車駛過,車壁上寫着一個“夏”字,顯然非富即貴。周圍的百姓匆匆讓開道路,就怕驚擾了貴人,暗暗猜測着是誰家的正頭娘子如此有氣度。
車内的正中央坐着一位嬌柔俏麗的美婦人,她看起來不過三十出頭,卻自有一股體态風流。
身旁伺候的小丫鬟将一個個葡萄剝好皮送到她的口中,隻見她櫻唇一張,就将那又大又圓的葡萄含進口中,酸甜的汁水湧進喉嚨裏,讓她忍不住閉上眼睛。
“縣主那邊可有消息?”忽見女子睜眼,眸光凜冽,已經不見方才的安然享受之态。
“回姨娘的話,衛嬷嬷已經許久未送信來了。至于邢管事之前明明被打點過了,但是不會爲何出爾反爾,隻言片語都未傳回給我們。”
此女子正是夏侯府五老爺疼寵的蘭姨娘,也就是夏姣姣親爹的小妾。不過若不是先前的五夫人是長公主占了位置,恐怕這位蘭姨娘早就扶正了。
“廢物,一個未及笄的要死小姑娘都拿不住,衛嬷嬷也是老了。”蘭姨娘冷笑。
旁邊的丫鬟見狀,立刻出聲安撫:“姨娘莫氣,動了胎氣就不值當了。您有老爺的疼寵,又有大姑娘占了長字。縣主沒了母親,除了封号好聽之外,其餘的回了府還不是任您揉搓。況且您就相當于五夫人了,這胎要是個哥兒,就更沒人能撼動您的位置了。“
當年玉榮長公主之死,驚動望京。今上與長公主乃是一母同胞的親姐弟,派人下來查最後也草草收場。這其中牽扯的陰私,當真是讓人惡心作嘔。
再不聰明的人都要在腦子裏繞兩圈,長公主年紀輕輕墜馬而死,其中必有蹊跷。爲何今上到最後卻不查了,就這麽不了了之。宮中未有隻言片語傳出,此中隐患不足爲外人道也。
蘭姨娘身後的娘家并不是小門小戶,相反還是出生侯府,據說與夏侯府五老爺夏增情投意合。夏增乃是嫡幼子,夏侯夫人眼高于頂,又怎麽願意讓他娶一個庶女。不過最後的結果就是,這位庶女還是成了蘭姨娘,長公主也是與夏增成親後一段時間,才偶然得知她竟然挑了一個這樣的男人。
“也不知傾兒所說是真是假,那明鏡庵當真能求男胎?這麽多年了,那個賤/人的魂魄也早該散了,分明是她搶了我的增郎,搶了我的名分,還那麽命硬。死後也不讓我安生,她的女兒也是一樣,命如草賤,偏偏死不了。”
蘭姨娘眼含厲色,手指發緊,語氣之中夾雜着滔天的恨意,足以見得她對玉榮長公主的仇恨。
伺候的丫鬟沉默,不敢接話。
不少人猜測玉榮長公主的死與這位蘭姨娘脫不了關系,她們這些下人無從得知,因爲當年伺候的人幾乎沒剩下幾個,全部都沒了。不過或許是報應,蘭姨娘隻生了五房的長女夏傾,之後就再無子嗣,即使懷上也很快小産。
如今肚子裏的這胎懷得是最穩妥的,今兒就是去庵裏燒香求一舉得男。
*
外頭人聲鼎沸,夏姣姣輕挑起車簾,望京的繁華與奢靡就盡收眼底。
時隔七年,她還是回到了這個傷心地。
“咳咳——”身上一陣寒意襲來,幾乎是控制不住地發抖打顫。喉嚨發癢,不過輕咳幾聲,送到嘴邊的帕子上就沾了幾點腥紅。
“縣主。”兩個丫頭臉色一白,立刻湊過來拍背安撫。
夏姣姣冷笑,笑着笑着又開始咳嗽。
“瞧瞧這望京有多厲害,我竟然剛回來就犯了舊疾。好像我娘摔斷脖子的屍體就在懷裏,我還在冰冷的池水裏等死,我的親人不救我,我九五之尊的舅舅敷衍我……”
“縣主,您别說了。這次回來,奴婢們哪怕命不要,也會替您報仇的!”知冬眼眶都紅了,立刻抱住她。
夏姣姣住了口,喉嚨裏一片腥甜的味道。
就在剛剛那個瞬間,她的腦海裏湧現出諸多讓她哭泣彷徨的畫面。她的殺母之仇不共戴天,她當年年幼手無縛雞之力,卻有人要趕盡殺絕,連她也險些喪命,最後躲去她的封地,才得以撿回一條命苟延殘喘地活着。
幾個呼吸間,她已經冷靜了下來,将染血的帕子扔到了一邊。
“夏侯府的馬車出來沒?”
知秋點頭:“出來了,府裏的人傳信來,親眼看蘭姨娘上了馬車。”
“來了就好,也不枉我僞裝一場,跟我那好庶姐推心置腹。告訴她明靜庵的老尼能求男胎了。”
清風浮動,車簾隐隐被撩起,夏姣姣閉上眼睛似乎嗅到了夏天的氣息,讓她渾身通泰。
忽而一聲馬的嘶鳴,失控開始。
一輛奢華的墨青色馬車,直直地沖着另外一輛馬車撞過去。很詭異的是,兩輛馬車上都有“夏”字的标識,好像是出自一家。
薛彥乘坐的馬車,不緊不慢地跟着夏姣姣馬車之後,碰撞開始的時候,他就聽到了聲音。撩起簾幕,正好瞧見這一驚心動魄的場面。
對面的那匹馬像是瘋了一般,女眷的尖叫聲聽得一清二楚。
“姨娘小心,姨娘。”
滿耳都是呼喚姨娘的聲音,相反呼喊縣主的,他卻一聲都沒聽見,好像前面被撞的馬車裏面全部是死人一般。
薛彥看見的時候已經爲時晚矣。
“砰——”的一聲,車仰馬翻。墨青色馬車裏直接滾出了一個女子,那女子打扮尊貴,正是那位讓人豔羨的蘭姨娘。人滾下來之後就一動不動,似乎已經暈過去了,但是身下的一灘血卻止不住地流下來。
薛彥看了一眼就移開了視線,緊盯着另一輛暗紅色馬車。那輛馬車的四個角上分别插了幾支不起眼的稭稈,如果不是他眼力卓絕五感靈敏,醫術高明,恐怕就忽略過去了,隻以爲是小姑娘調皮用來裝飾用的。實際上他嗅到了一股略顯刺鼻的氣味,他直覺相信這東西是讓蘭姨娘那兩匹馬忽然躁動的引子。
“縣主,縣主,您沒事兒吧?好多血啊!”
這時候他才聽到緊張的呼喊聲。
薛彥扯着嘴角冷笑,當真是一出讓人拍手稱快的好戲。以自身的安危來與蘭姨娘抗衡,剛進京就如此膽大包天,看樣子這位縣主當真是了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