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姣姣躺在院落中的躺椅上,輕閉着眼假寐。她看起來不過豆蔻的樣子,身形悠長卻瘦弱不堪,唇色趨近于無,眼睛下面略有青影。
“喵,喵——”原本寂靜的庭院忽而傳來貓叫,她蹙起了眉頭。
“知秋姐姐,那蠢貓攪了縣主的清靜可如何是好?”
丫鬟們竊竊私語的聲音傳來,夏姣姣是徹底清醒過來了。
“誰在外面?”
兩個丫鬟走了進來,其中一個性子跳脫的,忽而尖聲喊了一句。
“縣主,小心那貓!”
夏姣姣睜眼,就見一隻黑毛碧眼的小貓猛地往她身上撲過來。這小貓龇牙咧嘴,脊背上的貓毛炸開,眼瞳幾乎豎成一條細線,頗有些唬人。
她猛然一驚,臉上撲來一陣冷風。不待她眨眼,一顆石子飛過,正中貓身。
“喵嗚!”貓似乎疼得狠了,連叫聲都嘶啞了。
“幸好這畜生沒有傷了縣主,否則奴婢罪過就大了。”知冬急匆匆地跑過來,仔細檢查夏姣姣的身體。
夏姣姣蹙眉,除了人之外,她從不喜身邊有這些活物。伸手一指那依然發狂的貓,“這畜生從何而來?”
她的膚色白得近乎透明,身上偏偏穿了一件淡青色裙衫,外罩白色薄紗,風吹來帶起衣袂飄飄,好似要乘風歸去。
另一婢女徒手抓着貓咪的脖頸,任它扭曲掙紮,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縣主,這是客棧裏其他客人帶來的。吃了您放在院外盆子裏養的貓草。”知秋看了一眼手中的小貓咪,補充道:“活不久了。”
夏姣姣擰眉,她養的花草皆是用特殊的肥料培育,雖說還叫那個名兒,藥性卻皆已改變。
“縣主,奴婢打聽過了。帶貓回京的是薛國公府的主子,這畜生也不會說話。”知冬瞪着大眼睛,軟着聲音求情。
“你倒是心軟。也罷,找個地方讓這畜生吐出來便是。”
知冬立刻變得歡喜起來,卻見夏姣姣挑眉看她,立刻就縮起了脖子。
“你不看好我那些花花草草,下回死的可就不是貓了。把花盆都搬到庭院裏來,免得橫生枝節。”夏姣姣起身,慢慢地走進屋子裏去。
兩個丫鬟各有事兒忙,知秋忙着讓貓把貓草吐出來,知冬則去命人把花盆搬進來。
*
“縣主,邢管事求見。”
夏姣姣正拿着錦帕擦着一盆吊蘭,聞此不由蹙眉。
“縣主,小的準備明日午時動身。在京郊邊界已然停留數日,隻怕回去晚了,老夫人和五老爺要擔心了。”邢管事四十出頭,乃是五老爺身邊的一位管事。
他本來不算得用的,聽說五老爺要派人去蘇州接自己的嫡姑娘。他想表現一二,就接了這差事兒。
如今他腸子都悔青了,從蘇州到京郊,這一路走來,他隻有兩個字的感受,那就是:邪門。
這位縣主看着病弱無力,好像随時會喪命似的,實際上詭異得很。
同他一起來接人的還有五老爺身邊蘭姨娘的錢嬷嬷,錢嬷嬷頗有些要給她顔色瞧的意思,沒想到啓程回京的當天晚上就病倒了,眼看都要一命歸西了。
這些下人就再不敢造次了,一個個俯首帖耳,巴不得差事兒趕緊結束。但是這位嬌主子就是不肯走,各種拖延的借口。
夏姣姣看他硬着頭皮說話的樣子,不由心裏好笑。
“邢管事多慮了,我在蘇州一待就是七年,祖母和父親從未說過想我。這回也不必着急。”
邢管事還想再勸,她索性就拿話堵了他的口。
“我今日晨起胸悶,隻怕又到了咳血之際。如果邢管事想要我一具屍體進京,不妨明日就走吧!”
邢管事臉色一白,借他倆膽子都不敢。直接被吓得腿軟要往地上跪了。
“小的不敢,縣主您說什麽時候進京,就什麽時候。”
他出了屋子被風一吹,才驚覺滿身冷汗。這縣主非同常人,哪家姑娘在如花似玉的年紀,天天把死啊死的挂嘴邊,。偏偏她一個身子不好的,就成日不忌諱這些,那渾然不在乎的模樣,好像巴不得自己早死似的。
夏姣姣抿唇一笑,她身子孱弱,病榻纏身。在無數名醫大夫口中,她就是個死人了,可她偏偏活到了現在。
因爲她給自己定下了一個目标,隻有報了殺母之仇,她才能痛快地去死。
想起母親,她的眸光就沉了幾分。右手不自覺地摩挲些脖頸上戴的玉佛,這是母親唯一給她留下的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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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爺,貓咪找到了。”一小厮抱着黑色物什雙手奉上。
正是那隻黑毛碧眼的小貓,此刻它已經沒有性命之憂,隻是看起來病殃殃的,沒什麽精神。
一身穿墨藍錦袍,頭戴玉冠的青年,歪坐在黃梨木椅上,手中把玩着幾味藥材。
“它去哪兒了?”他的嗓音透着幾分漫不經心,等接過小貓湊近了細聞,才察覺到不對,頓時就劍眉緊皺。
此人正是薛國公府的嫡幼子薛彥,排行第四。
“小的不知,看它的人沒喂好它,似是餓了就偷跑出去。等找到它的時候,它就是這樣。”
薛彥輕輕地抓撓着它的下巴,眸光微閃,“這客棧裏住西苑的是哪家的女客?”
“回四爺的話,是玉榮長公主與夏侯府五老爺之女。小的聽說這位縣主身子極其不好,行程已經耽誤了不少時日,還未準備動身。”
“哦。”薛彥語調輕揚,帶着一絲興味:“當年玉榮長公主之盛名,可是讓不少男兒折腰。可惜最後嫁了卑賤之人,還落得意外身亡的下場。可惜啊!”
“縣主是否愛養花草?”
“是,小的看見西苑外放了不少花盆,後來起風了就全部搬進去了。”
薛彥輕笑,“不是起風了,而是做賊心虛。”
小厮聽不懂自家主子爲何忽然來這麽一句,卻見他心情甚好,修長的手指點着貓咪的鼻子。
“小東西,人家姑娘心軟留你一條命,險些暴露了她的秘密。”停頓片刻,他忽而又道:“夏侯府恐怕要不得安甯了。也好,卑賤之人總該有個卑賤的下場。”
薛彥逗弄着手裏的小貓,忽而一手掰開它的嘴巴,擡起食指伸進它的喉管。那小貓幹嘔的時候,被他一下子扔到了地上。确定小貓吐不出東西來了,才再次抱起。
小厮見他興緻頗高,躊躇了片刻,試探道:“方才有個丫頭來,說是伺候縣主的。她想向您讨一張活血化瘀的方子。小的見她不像是縣主貼身之人,就沒搭理她。”
薛彥從藥箱裏找出幾味藥,用手搓了搓,将掌心貼在貓咪的鼻子上,反複幾次,便見這小家夥有了些精神,沖着他微弱地叫喚了兩句。
“如此沒規矩的奴才,也就夏侯府敢放他們出來丢人現眼了。”薛彥輕叱,隻字不提送藥的事情。
小厮默然,這客棧裏住了哪些貴客,各家的下人都心裏有數,以免沖撞了誰。但是像縣主是個女客,對男客隻要點到即止即可,若是連這位爺擅長岐黃之術都清楚,還讓人來要東西,那就不妥了。
“讓看着這小家夥的人自己領罰,這可是我送給二哥的賀禮。還有讓我們的人都注意,不許沾染西苑一絲一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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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兒的湯是誰做的?”夏姣姣看了一眼手邊一口都沒動的湯,語氣不善。
知冬立刻彙報,“這道湯是衛嬷嬷讓店家做的,說是給您補血用的。奴婢是覺得她沒安好心。”
衛嬷嬷在蘇州見到夏姣姣的時候,一口一個縣主,嘴巴甚甜,實際上話裏話外都是擠兌。跟誰聽不出是的,她還在那兒沾沾自喜。
結果當天晚上就遭報應了,腹痛嘔吐,眩暈低熱。
夏姣姣拿起湯匙翻攪了兩下,仔細看着裏頭的東西。
“木耳、桃花、山楂……都是活血的好東西啊!隻怕我多食用幾頓,就要咳血不止了。”
知冬面色微白,縣主素有咳血的毛病。嚴重的時候連蔥姜都不能吃,就怕這些活血的東西。
這道湯裏加的東西都切碎了搓成了丸子,她們看不出,夏姣姣還是能辨别一二的。
她扔了湯匙,拿錦帕擦手,“難爲她躺在床上還顧慮我的死活。也罷,把這碗湯給她送去,就當是斷頭湯。快到望京了,她的病也該有個說法了。”
聽她說這種話,兩個丫頭眼都不眨一下,好似都已經習以爲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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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時分,西苑偏屋一片兵荒馬亂。
邢管事渾身冷汗涔涔,方才有丫鬟來哭,跟她同屋睡的衛嬷嬷忽然病情嚴重,這會子已經一命嗚呼了。
他在屋子裏走來走去,滿腦子都是這趟差事能不能完成,莫不是有去無回?
蘭姨娘是五老爺最得寵的女人,玉榮長公主去世之後,五老爺就再也沒有續娶,蘭姨娘就相當于五房的女主人。
衛嬷嬷則是蘭姨娘的奶嬷嬷,一來觀察縣主的脾性;二來是給她下馬威,讓縣主知道回了望京,也有人能治她。
現在衛嬷嬷直接去陰曹地府了,他知道縣主要教訓衛嬷嬷,但是沒想過這小姑娘竟然明目張膽地下這樣的狠手!
她就不怕嗎?
夏侯府是不會容忍一個這樣可怕而絕情的嫡姑娘。即使這位嫡姑娘是縣主,當年長公主都能不明不白地去了,更何況是一個未及笈的小姑娘!
邢管事已經不敢往下想了,他隻覺更深露重,夜色深沉。盼望這位縣主,看在他是後入夏侯府的份上能夠饒他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