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中午,楚淵正在甲闆上出神,葉瑾站在他身後,道:“約莫再有一天,便會有戰場上的消息傳回來了。”
“這話南師父先前說了一回,木癡前輩說了一回,現在你又來,”楚淵道,“商量好的?”
“這哪裏用得着商量。”葉瑾趴在他身邊的欄杆上,撇嘴,“大家都是關心你。”
“朕是皇帝,不是月蘿,哪裏會見不到心上人便茶飯不思。”楚淵笑笑,“出來也隻是想透透氣罷了,過一陣就會回去。”
“什麽心上人!”葉瑾怒視了一下他哥,這種話怎麽好亂說,那個誰都沒有先在全國百姓前坦白,你就不能稍微矜持些,畢竟大家也不算非常熟,随時都有可能會分手。
楚淵淡定看向遠處,脖頸處有些泛紅,眼底卻是遮不住的笑意。
葉瑾痛心疾首,你看看你這中邪的樣子。
天邊閃過一道金色光影,眨眼間便消失在了雲層中,看到的也隻會當自己眼花。下一刻再出現時,便已經披了滿身光芒,尾羽耀眼而又華麗,展開的雙翼幾乎要折斷雲層。
“是鳳凰!”楚軍中有人扯着嗓子驚呼出聲。
所有人都擡頭看向天際,巨大的神鳥周身羽毛閃閃發光,在陽光下如同要浴火燃燒一般,羽翼震動時帶來的風,将下頭原本平靜的海面也卷出波浪。
這怕是要帶着神仙來啊……将士們歡呼出聲,有次大吉之兆,哪裏還會擔心此戰會輸。楚淵扭頭看着葉瑾,笑道:“這下可好,又多欠追影宮一個人情,當真不知該怎麽謝了。”
“前一陣子就聽說了,少宇與淩兒在染霜島。”葉瑾道,“我倒是猜到追影宮會出手相助,不過卻沒想到是送來了鳳凰。”
說話間,那鳳凰已經盤旋至低空處,微微側身讓背上的人跳了下來。
周圍大楚将士看到之後,都覺得頗爲失望,爲何不是個好看的仙女兒,居然是軍營裏頭的副官周大胡子。
“皇上。”副官驚魂未定,雖說能乘着神鳥飛,将來也值得吹噓一番,但這隻鳳凰的脾氣明顯不怎麽好,途中有好幾回都險些被颠到海裏。
“戰況如何?”楚淵問。
“回皇上,一切都在按原計劃進行。”副官定了定神,道,“陣門所在的海島已被海嘯淹沒,島上叛軍死傷無數,劉錦德被西南王生擒,我軍此戰大獲全勝。”
“楚項呢?”楚淵又問。
“海島上并未發現其蹤迹。”副官道,“據俘虜交代,楚項在數天前曾來過一次,不過很快便駕船離開,應當是去了星洲,翡緬國國主黑鴉似乎也是與他一道。”
“我方可有人受傷?”楚淵又問。
“沒有。”副官搖頭。兩軍交戰,兵士們受傷自然是有的,但想也知道皇上這話是指代誰,于是又道,“西南王在摧毀海島後,便趕去與沈盟主會和作戰,如今我軍已将翡緬國包圍,如無意外,五天内便能将之徹底拿下。”
“很好。”楚淵點頭,“這一路也辛苦你了。”
“全靠神鳥相送。”副官心有餘悸,“就是飛得太高,吓人了些。”
大鳳凰在天際盤旋,很是享受下頭數萬人膜拜的眼神。
葉瑾伸手想要叫它下來,卻冷不丁接住了一個絨黃的毛球。
……
啾。
楚淵道:“小瑾。”
楚淵道:“你醒醒。”
楚淵道:“喂。”
葉谷主看着手心裏的小鳳凰,熱淚盈眶。
全天下都是我的。
楚淵哭笑不得:“這回可不準再胡亂喂了。”回回落在手裏,都要胖一圈。
葉瑾揣着毛球,溜溜達達往回走。
打個鳥的仗,不如縫衣裳。
南摩邪手裏捏着一個燒餅,一邊吃一邊聽周大胡子說戰況,極爲滿意,甚至強迫他一連說了三遍,方才心滿意足将人放走。
楚淵道:“前輩。”
“這麽大風,出來做什麽。”南摩邪笑容滿面道,“來來來,快回去歇着。”
楚淵道:“前輩又闖禍了?”
南摩邪:“……”
南摩邪道:“沒有。”
楚淵與他對視。
南摩邪咳嗽兩聲,辯解:“我早上沒有看清那位大師德高望重的臉,還當是哪裏來的叛軍。”便打了起來,很無辜。
楚淵趴在欄杆上,忍笑。
“别告訴我那徒弟呗。”南摩邪用胳膊肘搗了他一下,擠眉弄眼講條件。
“不好。”楚淵拒絕。
“我拿好東西換。”南摩邪利誘,“你想不想知道,他幾歲才不尿床?”
楚淵:“……”
楚淵道:“成交。”
段白月在船上打了個噴嚏。
司空睿與段瑤騎着鳳凰在天上飛過,咧着嘴傻笑,齊刷刷揮手。
段白月轉身進了船艙,并不是很想看這一幕。
楚軍自東西南北四翼同時進攻,幾乎将翡緬國整個圈了起來。楚項下落不明,黑鴉生死未蔔,劉錦德更是被敵方生擒,布下的陣法被大水摧毀一空,翡緬國的軍隊如同一盤散沙,前幾天還勉強能撐着打鬥,想着楚項或許會率軍回來救援,到了後來,便已紛紛丢盔棄甲自暴自棄,恨不得排着隊投降,隻求能快些休戰,留下一條命。
第七日的清晨,楚軍船隊撥開晨霧,緩緩駛近一座海島,上頭黑色石柱參天高聳,盤旋雕刻着無數圖騰,後方巨大的建築物空曠蒼涼,是翡緬國的王城。
“哇。”月蘿驚到,“這麽大啊,比我們的海島大多了。”
“小心有埋伏。”阿沉握住她的胳膊。
“可上頭的人都已經投降了。”月蘿道。
“阿沉說得對,你該小心些,這世上沒有絕對安全的地方。”段白月跳下船,揮手下令大軍登岸。
四路人馬已經彙合,除卓雲鶴率軍在島外待命,其餘人馬分三路搜查王宮。原本這座海島上就沒有多少人,經曆這一戰後,更是死的死降的降,隻餘下一些老弱婦孺,被暫時關押到了一艘空船上。
段瑤嫌棄道:“這翡緬國也太窮了些。”好歹也是王宮,居然沒有一丁點值錢貨,桌椅闆凳破破爛爛,大楚偏遠處的客棧也比這強。
段白月搖頭:“這你就錯了,翡緬國這些年在南洋撈了不少銀子,你此時看不到,是因爲在楚軍抵達之前,已經有人來搜刮過了一回。”
段瑤道:“楚項?”
段白月點頭:“雖說這回名義上是對翡緬開戰,可什麽時候攻下了星洲,才算是大勝。”
“我已經帶人在島上搜了個遍,并未找到什麽棺材。”段瑤道,“你還記得嗎?就是先前在關海城的時候,馬六說他曾被待到海島上做了許多棺材。”
“八成也是在星洲。”段白月道,“還有鬼木匣,以及潇潇兒運往海外的那些屍體,這南洋的名堂還多着呢。”
“那也不怕。”段瑤道,“反正遲早會赢的。”誰若是再敢阻撓親愛的哥哥稱霸後宮,那就全部打死。
“還在這說話呢!”司空睿氣喘籲籲跑進來,道,“後頭出事了,月蘿被人抓走了。”
“什麽?”段瑤吃驚,“誰幹的?”
“不知道,阿沉已經去追了。”司空睿道,“擔心有詐,大軍依舊原地待命,不過阿離與曲先生已經帶人去幫忙了。”
“我去看看。”段白月往外走。
“我也去!”段瑤一路小跑,順道拖上了司空睿。
茫茫南海上,一艘小船正在随浪漂移,看上去下一刻便會被吞噬。阿沉踏過海面躍上甲闆,掀開布簾之後,裏頭卻空無一人。下頭海水一陣翻騰,一條巨大的軟體魚吸盤一般,從船底脫落下來,搖曳着身體潛入深海裏。
“先回去!”阿離乘着鳳凰在上空朝他招手,“這四周沒有别的船隻,人應當還在島上。”
“月蘿找到了嗎?”段白月正守在岸邊。
阿沉搖頭:“那是一艘空船,下頭是條大魚在拖着走。”
“你先别急,說說到底是怎麽回事。”段白月道,“爲何對方要弄條空船将你引走?”
“我與月蘿當時在臨海的一處院子裏。”阿沉道,“後來我進屋去搜查,隻聽月蘿驚叫了一聲,沖出去時人就不見了,追到岸邊便看到了那艘船。”
“我猜那人還在島上。”阿離道,“不然沒必要設計将你引開,明顯是弄一艘空船讓你慌亂分神,他才有時間帶着月蘿轉移。”
“沒錯。”段瑤也點頭,“否則這四周都是大楚的水軍,就算他能暫時逃走,也用不了多久就會被追上,白費力氣罷了。”
“來人!”段白月道,“抽三百人将士過來,就算是将這海島翻一遍,也要把人找到!”
混合這**氣息的地下暗室裏,月蘿縮坐在牆角,看着面前的男人。過了許久,大概是覺得四周太寂靜,有些令人毛骨悚然,于是主動道:“你抓我要做什麽?”
男人道:“與大楚做交換。”
“我能換什麽。”月蘿抱着膝蓋,“你抓錯人了,我不是大楚的人,我也是從小在南洋長大,這回我相公想打仗,我就跟着一道來了,連他都值不了多少錢,更何況是我。”
“那你就隻有死了。”男人嗓音沙啞,“我不養沒用的人。”
“喂!”月蘿警覺,“你要是殺了我,我相公不會饒了你的。
”男人冷笑一聲,手中鋼刀架上她的脖頸:“是嗎?”
月蘿“哇”一聲哭了起來。
男人道:“将你手中的刀放下。”
月蘿沉默片刻,收了眼淚撇嘴看他,背在身後的手松開,一把匕首“哐啷”落地。
“你膽子真的不小。”男人刀尖緩緩向下,挑開她的衣領。
“你!”冰冷的刀鋒幾乎要劃破肌膚,月蘿一動敢不動,眼底這回當真噙上了淚,“流氓!”
男人微微皺眉,一把将她的衣服撕開。
月蘿魂飛魄散,扯着嗓子哭。
“你是清輝城的人。”男人看着她鎖骨處的一個圖騰,有些驚訝。
“你離我遠一些!”月蘿單手掩住衣襟,連滾帶爬躲到另一邊。
男人搖搖頭,自己解開衣服。
月蘿捂住臉道:“啊!”
男人道:“我與你出自同個地方。”
月蘿從中指縫處偷看了一眼,就見他胸口有處紋身,的确與自己身上的相似。
……
男人突然出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向她面門攻來。
月蘿本能回身一躲,須臾便飄到了另一頭,
男人點頭:“我方才沒看錯,你果然會功夫。”
月蘿皺眉:“你抓我到底要做什麽?”
男人反問:“你的任務是什麽?”
月蘿:“……”
月蘿腦子裏靈光一閃,裝腔作勢道:“與你何幹。”
男人不悅:“幫主沒有說過,我才是你最大的主子?”
月蘿上下打量了他一下,搖頭,眼神不屑。
男人怒道:“我随時都能殺了你。”
“那殺呀。”月蘿将發辮甩到身後,将脖頸亮給他,“我好不容易才混入楚軍大營,你卻殺了我,看誰還能帶你出去。”
“除了你,這島上還有誰?”男人問。
月蘿看了他一會,道:“還有我相公,我們是一起的。”
“你有什麽計劃?”男人問。
月蘿翻了個白眼:“不管我有什麽計劃,這陣也已經全部被你毀了。”
男人沉默須臾,道:“你走吧。”
月蘿坐在他對面,偏道:“我不走。”
男人不悅:“爲何?”
“無端消失,又無端出現,傻子也會猜出有問題。”月蘿問,“你讓我怎麽走?”
男人道:“那你就留下吧。”
月蘿:“……”
也不用這麽爽快吧。
“你打算一直待在這裏?”過了陣子,月蘿又問,“還有,你方才說要用我與大楚做交換,換什麽?”
“你不是大楚的公主。”男人道。
月蘿恍然:“原來你要抓的人是阿離。”
“她人在何處?”男人問。
“在島上,可她是公主,身邊多的是人保護。”月蘿道,“你想抓她怕是不容易。況且在楚國皇帝的眼中,這個公主也不怎麽值錢,你就算是抓到她,八成也換不來什麽。”
男人冷冷看着他。
意識到自己似乎說錯了話,又或者是暴露了什麽,月蘿識趣噤聲。
“派你來的人,究竟給了你什麽任務?”男人又問了一次。
月蘿站起來:“不管我要做什麽,都不會阻礙你的行動。我不知道你想做什麽,你也不需要知道我要做什麽。”
“看來你也不知道太多事。”男人搖頭。
“我是好心提醒你。”月蘿蹲在他對面,“喏,我再說一次,阿離當真不值錢。若要做交換,不如去抓葉瑾,他是大楚皇帝的心頭肉。”到時候撒藥撒不死你。
“我不需要她值錢,隻需要大楚的血脈。”男人道,“這些楚軍打算何時離開?”
“五天之後。”月蘿道:“你還是想對阿離下手?”
男人道:“自然。”
月蘿爽快:“我幫你。”
男人問:“你打算怎麽幫我?”
月蘿道:“這你就别管了,晚上放我出去便是,我趁夜色将人給你帶來,到時候我們再一道商議,要如何離開這裏。”
“那你的任務呢?”男人陰沉問。
月蘿道:“我說過,相公也在島上,我自會吩咐他下一步該怎麽做,然後得手後再與我們會和。”
男人點頭:“好。”
月蘿問:“那我們要去何處?”
男人答:“星洲。”
夜色沉沉,海島上卻依舊亮如白晝,到處都是火把與呼喊聲。阿沉雖說沉默不語,卻誰也能看出來他幾乎要急瘋,段白月上前拍拍他的肩膀,将人帶到了僻靜處,道:“你先别急。”
“我該一直守着她的。”阿沉狠狠捶了一下樹。
“這當口,對方抓月蘿多半不會是爲了害命,而是爲了當人質與我們談條件。”段白月道,“所以你要冷靜一些,焦躁于事無補,反而會自亂陣腳。”
阿沉道:“她膽子從小就小,這陣不知害怕成了什麽樣。”
段白月搖頭:“這你就看錯了,那小丫頭膽大着呢,知道在你面前刁蠻,在其餘人面前乖巧,也就定然知道在歹人面前該怎麽……月蘿?”
“什麽?”阿沉聞言心裏一空,回身還未反應過來,便已經有人撲滿懷。
“阿沉哥!”月蘿抱着他大哭。
“你沒事吧,自己逃出來的?”阿沉又驚又喜,好不容易才将她放到地上,拉着四處看,“有沒有受傷?”
“我沒有,快,前頭有一處暗道。”月蘿急匆匆道,“裏頭有個人,是叛軍,是他抓的我,快點!”
“先說清楚,到底出了什麽事?”段白月問。
“下頭,下頭有個人。”月蘿心裏着急,又後怕,組織了半天語言,方才将事情說清楚。
“你是說那人将你當成了他的同夥?”段白月問。
“嗯!”月蘿使勁點頭,“他想欺負我,可後來看到了我身上的圖騰,就停手了,還問我是不是清輝城的人,來這裏有什麽任務。我聽出異常,就跟着演下去了,還有,中途他想讓我走來着,我沒走,就想套更多話出來。”
段白月聽完之後,大笑道:“聽到沒有?還在擔心你這小丫頭沒見過世面膽子小?”
“那……現在要怎麽辦?”阿沉問,“這圖騰我也有,海島上每個人都有,可我們從未聽過什麽清輝城。”
“那是大楚晉地的一處地名。段白月道,“對方既然想要阿離,那一時半刻就不會離開,倒不必派兵現在抓,找人看守住出口便是。至少先搞清楚他究竟是誰,想要用皇家的血脈做什麽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