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後有人尖叫:“啊!”
段白月受驚不淺,扯過外袍裹住身體,轉身卻是個十六七的小姑娘,拎着籃子穿着裙裝,眉眼很是秀氣。
隻是秀氣歸秀氣,嗓門卻着實不小,尖叫聲就沒停過。段白月心裏直發顫,連聲道:“在下并未歹人,是遭遇海難的漁民,姑娘不必驚慌。”
“胡說,漁民哪有你這樣的打扮,還滿身都是傷。”小姑娘總算是停了尖叫,想了想,又不放心道,“我方才将你給看光了,你不會讓我負責吧?”
段白月:“……”
段白月道:“不會。”
“那就好。”小姑娘松了口氣,從籃子裏摸出一個饅頭丢給他,“你到底是誰?是那些打仗的人嗎?”
“姑娘也知道這南海的戰事?”段白月饑腸辘辘,啃了口饅頭道,“是大楚和翡緬國。”
“自然聽過的。”小姑娘蹲下來,将岸邊石頭上曬着的海菜一條條整理好,“什麽時候會打完?”
“說不準。”段白月四下看看,“我以爲這是座荒島。”
“這裏叫天之涯,可不是什麽荒島。”小姑娘道,“我的族人們世世代代都生活在這裏,種田織布,即便是要與外頭通商,也是打着别處的名義,不會将海島的名字告訴外人,你還是第一個被海浪沖上來的人。”
“怪不得。”段白月又從她手裏接過一個饅頭,“不知姑娘可能想個辦法,将我送回去?”
那小姑娘拍拍手站起來,用奇怪的眼光看着他,道:“你都知道了這座島的秘密,還想走?”
“咳咳。”段白月被噎了一下,愁苦與她對視,道,“講道理,方才我并沒有問,是姑娘自己要說的。”
“那也不成,總之我說了,你聽了,就不準走了。”小姑娘往回跑,“你等着,我叫阿爺他們來抓你。”
段白月:“……”
段白月道:“喂!”
小姑娘走路如飛,而且一點聲響都沒有,眨眼便消失在了林子裏。
段白月哭笑不得坐回地上,沒想着要跑,也跑不掉。這種狀況,隻要對方不是抓了人就要煮來吃的野蠻部族,總好過自己孤立無援在這荒島上天地不應,其實不算太糟糕。
不多時,林中果然沖出一群人,手中拿着刀槍棍棒,都是漁民打扮。
段白月半閉着眼睛裝昏迷,心裏留意着四周的動靜,卻微微有些詫異。先前那小姑娘能在自己毫無覺察時突然出現,内力着實不淺,而現在這一群人與她比起來,腳步更是輕靈飄忽,如同踩在棉花堆上。
“就是他?”一個青年男子将長刀收起來,松了口氣,“下回将話說清楚,隻說海灘上來了打仗的,還當是那群黑蠻子征兵征到了這裏,原來隻是個遭遇海難的人。”
小姑娘嘟嘟嘴:“哦。”
“看打扮的确不是漁民,應當是大楚的人。”一位長者試了試他的鼻息,“還沒死。”
“是沒死,他剛才還在說話呢,吃了我兩個饅頭。”小姑娘道。
“翡緬國那頭也有楚國的人,這個保不準是站哪一方。”青年男子道,“況且就算是大楚的人,也與天之涯無關,阿爺要救他?”
“救吧,一條命呢。”小姑娘道,“而且他方才說話聲音好聽得很,不像壞人。”
青年男子氣結:“說話聲音好聽就不像壞人,若再加上長得好看,你是不是就要嫁了?”
小姑娘嘀咕道:“他臉上有傷,不好看。”
其餘人眼神同情看着青年,想着他或許遲早要被阿妹氣死,真是可憐。
……
“反正我不救,你們誰愛救誰救,我……喂,阿爺,阿爺!”青年男子負氣走到一邊,嘴裏還在念叨,一回頭卻見大家夥已經背着段白月在往回走,險些氣得背過氣,一路罵罵咧咧一路追了過去。
穿過那片樹林,走不了多久便是一片村落,炊煙袅袅,一股子飯菜香,在潮水聲中顯得格外安甯祥和。聽說阿爺在海邊撿了個後生,村子裏的大娘們手腳麻利收拾出一處空房,都擠來看熱鬧,七嘴八舌議論這人可真是命大,天之涯是座孤島,漂這麽遠還能留下一口氣,将來老天爺估摸也不會虧待。
聽了半天衆人小聲交談,段白月心裏有了底,這座海島上的人并不野蠻,而且相反似乎還向着大楚,于是緩緩睜開眼睛。
“你又醒啦。”小姑娘站在床邊,“阿爺說了,等會就将你煮來吃。”
段白月笑笑,強撐着坐起來,眼光掃了一圈,對着其中一名白胡子老者道:“多謝老先生。”
“你是打仗的兵吧?”老者問。
段白月點頭,并未隐瞞:“我是大楚的人。”
“想活命嗎?”老者又問。
段白月點頭:“自然想活。”
“那便留在島上,以後也别再走了。”老者打開藥包,替他處理傷口,“這天之涯原是不收外人的,可既然潮水在祭祀這天将你送來,那便是天意,島上多你一人也無妨。”
“留在此處?”段白月微微皺眉。
“怎麽?”老者停下手,“不願意?”
“倒也不是。”段白月清清嗓子,“隻是我留下了,我那媳婦怕是要傷心。”
“啊?”小姑娘撇嘴,“你有媳婦了啊。”
段白月點頭:“非但有媳婦,而且還……懷孕了,剛滿三個月。”
“你媳婦在軍隊裏?”青年男子狐疑,“女子也能參軍?”
段白月淡定道:“尋常女子自然是不行的,可我媳婦會煮飯,是夥夫。”
男子道:“你都落海了,你媳婦自然當你已經死了,說不定都能回去,人已經改嫁了,即便是生了兒子也已姓了别家,你還是忘了她吧。”
段白月嘴角抽抽:“兄台說話還真是……直爽。”
“還沒問呢,你叫什麽名字?”小姑娘道,“我叫月蘿,這是我哥哥叫阿敢,你呢?”
段白月道:“張三。”
阿敢眉頭一皺,不悅道:“連真名都不願告知?”
段白月道:“睿。”
阿敢:“……”
段白月道:“對不住,方才嗓子有些癢,在下姓張,名三睿。”
“挺好聽。”月蘿推推老者,“阿爺,這個人聲音好聽,我也想嫁。”
段白月很後悔爲何自己方才沒有裝出一副公鴨嗓。
老者頭疼道:“加上這個,你已經在寨子裏占了十八個後生,到底要嫁哪個?”
月蘿頓時很爲難,都喜歡,可最喜歡的那個出海打漁也不帶着自己,像是沒戲。
“罷了,都随我出去祭祀海神。”老者站起來,“三嬸留下來照顧他。”
衆人答應一聲,簇擁着老者出了房間。留下一個慈眉善目的嬸子,手腳麻利用隔夜飯煮了一碗粥,端着給他吃下,笑道:“月蘿被村子裏的人寵壞了,她可不是真的要跟你,大家夥都知道,她将來是要嫁阿沉的,旁人可降不住。”
段白月頓時松了口氣,道謝之後吃完鹹粥,又試探着問:“這島上的人,根也在大楚吧?”
“聽出來了?”嬸子将碗收走,又替他倒了杯熱茶。
段白月點頭:“半分南洋人的口音都沒有。”
“是歸是,”嬸子道,“可已經數百年沒有回去過了。”
“爲何?”段白月又問。
嬸子沒有回答,卻問他:“心裏還想着你那懷孕的媳婦呐?”
楚淵裹緊披風,打了個噴嚏。
葉瑾道:“回船艙吧,日落後要起風了。”
“沒事。”楚淵看着遠處,“朕在這裏站一會,腦子能清醒些。”
葉瑾歎氣:“向統領又帶人去找過兩回,依舊毫無蹤迹。”
“毫無蹤迹是好事。”楚淵嗓音沙啞,眼底黯淡,“朕現在隻怕向冽當真将人找到帶回來。”
“好了。”葉瑾将他的身子強行轉過來,“三天不吃不睡,你命還要不要,仗還打不打了!”
“……楚項那頭怎麽樣了?”楚淵問。
“你下令全軍橫掃,傻子才敢冒頭。”葉瑾将他拉進船艙,“不過這一帶海島衆多,對方在暗我們在明,打起來未必能占到便宜,還是要小心戒備。”
楚淵點頭:“辛苦了。”
“還有。”葉瑾道,“你信我,西南王不會有事,你可是眼睜睜看着他被大魚帶走。當年少宇中毒掉下懸崖都沒事,西南王與他功夫不相上下,又怎會沒有生路。”
楚淵道:“朕知道。”
“那我去給你弄點東西吃。”葉瑾拍拍他的肩膀,“好好睡一覺,有事明天再說。”
待葉瑾走後,溫柳年站在船艙外,在心裏排練了一遍,又回頭看了一眼。
司空睿,段瑤,阿離,加上曲蘊之,都是一臉期待與鼓勵。
趙越拍拍他的肩膀:“去吧,安慰下皇上。”
若是被看穿,欺君之罪啊這可是……溫大人滿心淚花,深呼吸了一下,伸手毅然推開門:“皇上,微臣有事要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