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了吧。”葉瑾道,“好好一個天鷹閣的大小姐,卻非要将自己逼上絕路。”
“她想做什麽?”司空睿不解,“楚項那頭總不會是無人可用,派一個弱女子出來率軍進攻吧?”
厲鵲獨自駕着小船,帶着百餘條中型戰船向着楚軍的方向攻來,手中舉着一面鮮紅旗幟。待到距離近了些,衆人才看出異常——那些戰船上的人皆是面無表情動作僵硬,倒更像是從地下鑽出來的屍體。
“怪不得。”段瑤道,“腦子裏被下了蠱,得找個領路人帶着,否則隻怕打仗都找不到對手。”
“帶着一群僵屍作戰,這差使可沒人願意幹。”葉瑾皺眉,“她怕是活不了了。”
說話間,就見那些戰船的速度已經開始越來越快,這些人平日裏受訓時,都是對着捆綁有楚軍戰袍的草垛砍殺,此時一旦看清敵手,便如同蒼蠅聞到了血,興奮地呵呵叫着,争先恐後撲上前來,再也不需要靠着旗幟引導。厲鵲所乘坐的小船像是一片枯葉,随着浪潮起伏上下,不時被身邊的戰船碰撞,不多時便灌滿了海水。
葉瑾一把握住沈千楓的手腕:“不準去。”
厲鵲站立不穩,趴伏在船上驚恐回頭,想看楚項打算何時來救自己回去。迎面卻是一個大浪打來,船隻傾覆于海,須臾便沉了下去,連帶着那身紅衣一起消失無蹤。
楚項面上挂着冷笑,像是根本就沒有注意到她,隻是遠遠看着僵屍軍與楚軍的厮殺。
“自己選的路,生死由命。”葉瑾松開手,“哪怕她是千帆的朋友,我也不準你冒險。”
“谷主!”段瑤急急跑過來,“那些僵屍手上都有毒。”
“走吧。”葉瑾拖着沈千楓,“我們去看看皇上那頭。”
兩軍交戰,殺聲震天。對方的軍隊雖人數不及大楚,卻像是毫無痛覺,哪怕全身流血,隻要還有一口氣在,便依舊能搖晃着揮刀砍殺,掌心都泛着藍色,即便楚軍有盔甲護體,噴濺出來的鮮血一旦落在臉上,下一刻便是一陣難耐麻癢。
“走!”段白月拎着司空睿,飛身上了一艘小船。楚淵拉他不及,眼睜睜看着兩人乘船離開,怒道:“段白月!”
“喂喂,生氣了生氣了。”司空睿一邊劃船一邊道,“我這算不算忤逆聖上?”
“知道忤逆就快些劃。”段白月道,“繞側翼,随我去宰了楚項。”
“他娘的交友不慎。”司空睿加快手速,早知如此當初就該找個地主老财員外公子,此時說不定大家正在一起拎着鳥籠鬥蛐蛐,穿一身花花錦緞吃着席面,要多滋潤便有多滋潤,何至于會如此兇險。
“皇上!”段瑤趕緊拉住他嫂子,千萬别說你也要一道跟過去,大家還在打仗,你追我趕要不得。
楚淵道:“來人!”
“皇上。”副将上前。
“帶人将西南王給朕截回來。”楚淵咬牙,“現在就去!”
“末将遵命。”副将趕忙退下,急急調撥了艘船隻追了過去。誰知行至中途卻遇到一個大浪,生生又逼退了一大截。再看段白月,卻已經縱身一躍,揮刀想着敵營中的楚項殺去。司空睿拔劍出鞘緊随其後,雖然已經很想罵髒話,但也要殺完了再罵。
楚淵一顆心懸在嗓子眼,拳頭也不由自主握在一起。
妙心道:“皇上。”
段瑤趕緊護在他嫂子面前,道:“大師爲何不去殺敵?”哥哥剛一走就來,還能不能成了!
妙心道:“此地兇險,皇上還是暫進船艙吧。”
楚淵遠遠看着那個黑色身影,像是沒聽到他在說話。
“大師。”葉瑾上前他,将人拖了就走,“來幫我個忙。”
段瑤松了口氣,繼續守在楚淵身邊,心裏盤算等這回哥哥回來,不知要睡幾天廚房。
司空睿一劍掃開面前數十叛軍,眼底有些嗜血的亢奮,是他娘的比吃席面要痛快些。楚項平地躍起,閃身躲過逼至面前的玄冥寒鐵,嘎嘎笑道:“西南王爲了美人,還真是連命都願意豁出去。”
段白月手腕一抖,招招奪命。無數死士從四方撲上來,将他團團圍住,數百招後,海面上已漂浮起無數屍體。楚項收招落地,右手一揮,未見再有人攻上,卻不知從何處傳來一陣鑼鼓響。
楚淵眉頭猛然一皺,吳三磊正殺得起興,聽到聲響後也一愣,這是要娶媳婦還是辦喪事。
餘音綿延不絕,司空睿心口猛然一鈍痛,趕忙捂住耳朵,隻覺得一股巨大的力量從耳邊擦過,向着另一頭沖去。
“小心!”司空睿心裏大驚。
如同被一股巨大的吸力包圍,段白月躲避不及踉跄兩步,喉頭湧上一股腥甜,眼前也有些紛亂。憑借本能躲過面前寒光,右手狠狠掐住楚項的脖子,帶着他一起摔入海中。
“哥!”段瑤遠遠見着,面色陡然一白。身邊人影一晃,再看楚淵已經縱身躍上一艘小船,向着兩人落水的方向沖去。
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了一下,妙心雙目微斂,借着海浪暗中一腳踩在船幫上,催動内力将整整一船僵屍叛軍推了過去,重重裝在楚淵所乘坐的小船上。船體頃刻四分五裂,段瑤如同海鷹一般沖下來,将楚淵帶着回到了大船上。
“去救他!”楚淵全身濕透,眼底赤紅。
“沈大哥已經去了。”段瑤也有些驚慌,一邊幫他擦臉上的海水,一邊扭頭看向敵營的方向。
司空睿被數百人纏住,脫身不得,隻能揮劍拼命砍殺,想着騰出空去救人。段白月揮起一拳,狠狠砸在楚項頭上,将他拖着按向海中。冰冷的海水灌滿口鼻,楚項掙紮着從衣袖中拿出一枚藥丸,融化于海之後,甜膩的香味瞬間傳開,一條大魚飛速遊來,正是當日馱着劉錦德離開的那條。
叛軍駕着小船從四面八方駛來,楚項找準時機一掌擊中他的胸口,自己狼狽躍出海面:“放箭!”
段白月閉起鑽入海中,用盡最後的力量抓住怪魚魚尾,在那凸出的眼睛上舉手落拳。吃痛後的大魚狂躁翻騰,段白月趁機翻身躍上魚背,單手握住魚鳍,被它帶着一路快速沖向了深海。
“段兄!”司空睿情急之下大吼。
“哥!”段瑤聲嘶力竭,眼圈通紅。
楚淵雙手死死握着船舷,幾乎要将那木料攥掉一塊。那條大魚的速度何其快,幾乎隻是一眨眼的工夫,便消失在了衆人的視線中。
海浪愈發滔天,沈千楓所駕的船隻此時幾乎寸步難行,司空睿單手扭斷面前一個叛軍的脖子,總算是殺出敵營,卻已不知段白月去了何處。沈千楓騰空躍起,單手甩出一根長鞭,卷着他的腰肢将人帶回了船上,踉跄幾步後總算穩住身形。巨浪一個接一個迎面打來,小船随時都有被吞噬的危險,幸好此時卓雲鶴駕着大船頂風艱難駛來,将兩人拉回了戰船。
“哥哥不會有事的。”段瑤定了定心神,道,“那大魚帶走他了。”并沒有落海。
“皇上。”薛懷嶽上前,“風浪越來越大了,可要暫時停戰?”
“繼續殺。”楚淵道,“無論如何也要攻下落日口。”
“是!”薛懷嶽轉身離去。
“向冽。”楚淵道,“帶三千人從側翼殺出去,去方才那片海域找人。”
“是!”向冽不敢多言,用最快的速度集結了三千水性最好的漁民兵,又抽調出兩千水軍護衛,從側路殺了出去,隻想着務必要将西南王找回來,否則隻怕……天都會塌。
段瑤咬着下唇,眼淚一直在打轉,眼巴巴盯着向冽。也想一道去找,卻又想着哥哥在戰前就叮囑過,不管出了什麽事,都要寸步不離守在嫂子身邊。正在胡思亂想,卻被人攬住肩頭,輕輕用力握了握。
“皇上。”段瑤轉頭。
“你哥哥不會出事的。”楚淵輕輕道,“别怕。”
“嗯。”段瑤趕緊點頭,将剩下的眼淚全部憋了回去。
這場仗打得極爲慘烈,從日暮到月升,再到下一個日出日落。過了足足兩天,楚軍方才攻下落日口,叛軍死傷無數倉皇而逃,五名大将皆葬身海中,算是打了個酣暢淋漓的痛快仗。隻是段白月卻依舊毫無蹤迹,五千餘人幾乎将海底也翻了個遍,人影也不見一個。最後還是葉瑾出面,讓向冽先帶人回來休息,再商議下一步計劃。
日頭暖融融落在臉上,段白月在昏睡中皺了皺眉頭,原本不想起來,胸口卻被什麽重重拍了一下,幾乎又吐出一口血,于是掙紮着睜開眼睛,坐起來過了好一陣方才清醒。
怪魚已消失無蹤,一隻巨大的龜趴在一邊,正懶洋洋曬着太陽。
“原來是你。”段白月勉強笑笑,單手敲了敲他的背甲,“多謝。”
巨龜看他一眼,自己緩緩爬向海中。
“喂喂喂,不帶我回去啊?”段白月跌跌撞撞站起來。
一個大浪卷來,将巨龜帶卷了深海之中,連一絲痕迹也未留下。
段白月低頭看了看自己的破爛衣衫,以及手臂上的傷口,深深歎氣。
此番回去,怕是連柴房都沒的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