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0番外】年少-西南有我,你喜不喜歡
初夏,荷香,風徐徐。
東宮裏頭,楚淵坐在案幾後,正在随手翻看面前一摞閑書——是先前護衛出宮時帶回來的,寫些民間趣聞轶事,看着還挺有意思。
過了午時,氣溫變得有些悶熱,四喜推門悄摸看了一眼,小心翼翼道:“太子,可要傳些消暑的甜品上來?”
“不吃。”楚淵丢下書,“父皇那邊今日要宴請西南王,這陣該開始了吧?”
“小半個時辰前便開始了。”四喜道,“高麗王也在,還帶了舞姬助興,聽說熱鬧得很。皇上方才還差人傳話,說太子若是身體舒服些了,便也一道過去。”
楚淵撇嘴:“我不去。”
四喜自然知道他并未中暑,卻也不知他究竟在爲了何事鬧别扭。早膳午膳都不肯吃,也不去赴宴,一直就坐在書房裏悶不吭聲翻書。想了想,還是壯着膽子道:“老奴方才問過了,這回進宮的隻有西南王,段小世子不在。”
楚淵聞言一皺眉,擡頭道:“他這回沒來?”
“來是來了,可沒進宮。”四喜道,“據段王爺說是要去見幾個江湖上的朋友。”
“江湖上的朋友?”楚淵站起來,“是誰?”
“這就不知道了。”四喜爲難。
楚淵又問:“去了哪裏?”
四喜賠笑:“這個,也不知。”
楚淵:“……”
楚淵道:“哼。”
“太子,太子慢着點走。”四喜跟在後頭小跑,“當心摔了。”這又是怎麽了。
楚淵一路回了寝宮。
“太子?”四喜笑呵呵試探。
“誰來也不許吵我。”楚淵扯過被子捂住頭。
“是。”四喜看得心發虛,這大熱天的,悶壞了可如何是好。
過了一陣子,楚淵将被子推到一邊,趴着繼續睡。
四喜偷偷摸摸将腦袋探進來。
楚淵幽幽與他對視。
四喜趕忙退回去,站在門口繼續費解,還當小世子不來宮裏是好事,怎麽太子這陣看上去,心情反而還不如頭幾回。
再過一個時辰,便又有侍衛來通傳,說宴席已經散了,西南王等人也回去了,皇上讓太子好好休息,就不必過去了。
楚淵道:“晚膳也不必備了。”
四喜道:“啊?”
“誰也不要跟來。”楚淵翻身下床,“我去禦花園逛逛。”
四喜揣着手直歎氣,這西南府的小世子也不知是怎麽回事,回回不管進不進宮,怎麽都有本事将太子惹毛。
夜色漸深,城中的熱鬧卻半分未消。酒樓中觥籌交錯,門前兩串大紅燈籠随風搖擺,街上百姓有說有笑,天南海北各地的客商都有,隻要扯着嗓子喊一聲,保管有同鄉應答,拉着一起到街邊喝碗消暑的綠豆湯,便又多了個朋友。
司空睿道:“啧啧,盛世之相啊。”
段白月問:“當真要管這門閑事?”
“如何能是管閑事。”司空睿道,“解救漂亮姐姐于水火,這是善舉,搬到戲台子上也能唱三天。”
段白月擡頭看了眼面前披紅挂綠的樓宇,問:“後門在哪?”
“又不是沒銀子,走甚後門。”司空睿扯了扯腰帶,“我們大搖大擺進去。”
段白月道:“你看上去隻有十二歲。”
司空睿道:“我本來就隻有十二歲。”
段白月看着他。
司空睿沉思片刻,道:“不如你來演嫖|客,你年紀大些,明年就能滿十五。”
段白月又問了一次:“後門在何處?”
司空睿悻悻伸手一指,還是很想走前門。
段白月縱身躍起,兩步翻過了小巷,司空睿緊随其後,隻是一眨眼的功夫,兩人便消失在了夜色中。隻留下一個六七歲的小男孩,白白嫩嫩,穿着錦緞戴着玉,手裏舉着一個糖人,站在原地一臉茫然。
段瑤:“……”
段瑤道:“哥。”
過來一個人販子,看着四下無人,笑呵呵抱起來就走。
段瑤:“???”
司空睿後知後覺,道:“我們好像把瑤兒弄丢了。”
段白月道:“無妨。”
司空睿道:“哦。”
醉香樓裏頭不算小,段白月問:“你要救的人在何處?”
司空睿道:“若按照戲文裏的套路,八成在柴房。”
段白月随手拎過一個人,問:“柴房在何處?”
那人醉眼昏花,道:“小月兒,給本大爺舞上一曲。”
段白月飛起一拳,将人打到了水缸裏,嘩啦一聲響後,便是一聲殺豬般的哀嚎:“殺人了啊。”
“喂喂喂!”司空睿忙不疊将段白月扯走,在龜奴趕到前縱身飛上一棟三層小樓,“别搗亂啊,說好是來救白日裏那姐姐的。”
段白月一把掃開他,趴在欄杆上往下看。
司空睿道:“我已經看到了柴房。”
“我在這裏替你望風。”段白月拍拍他的肩膀,“你快些去,說不定白日裏那姐姐受人欺負,此時正哭着等你去救她。”
司空睿一聽果然緊張起來,撸起袖子便去了柴房。
段白月整了整衣服,從樓下一躍而下,穩穩落在一條安靜的小巷子裏。
楚淵被驚了一下。
段白月笑道:“你怎麽來了。”
楚淵擡頭看了眼他跳下的小樓,道:“我來逛青樓。”
段白月:“……”
段白月道:“你聽我解釋。”
“要你解釋作甚。”楚淵繞開他繼續往前走,“要做什麽自便,别跟着我。”
“我是被朋友硬拉來的,他要救一個大姐姐。”段白月道,“那姐姐白日裏在街上被人欺負,嘶……好好好,我錯了,我錯了錯了。”
楚淵松開手:“不,準,跟,着,本,王。”
“原本想着入夜再來找你的。”段白月擋在他面前,“白日裏那宴席有高麗王在,我知道你定然不會去。正好瑤兒頭回來王城,我便帶着他看看熱鬧。”
“你弟弟?”楚淵問,“他人呢?”
段白月四下看看,道:“找不着了。”
……
段瑤道:“我想吃那個。”
人販子隻當拐了個大戶人家的傻兒子,怕他吃不到又在街上鬧,便從兜裏摸了銅闆出來買。誰知這一買便一發不可收拾,沿途見着什麽都要,吃的玩的穿的,甚是連一串幹辣椒都要買,好不容易遮遮掩掩将他抱回家,心裏直肉痛方才花出去的銀子,又一想,這富貴人家的小公子或許身上會戴些金鎖扣銀镯子,于是便上手去他的小布兜兜裏掏。
段瑤咬着面糕,嘴裏含糊不清道:“會咬人。”
那人販子驚呼一聲跌坐在地,看着胳膊上一條紅黑相間的小蛇,抖索篩糠。
段瑤将面糕咽下去,奶聲奶氣又重複了一回:“有毒,會咬人。”
屋外,西南府的殺手不耐煩地哐哐敲門,心說這人,抱着我家小公子回家作甚,還當是什麽了不得的大人物,結果跟了一路也沒見有動作。
段瑤自己蹬蹬跑出來,手裏拖着一串幹辣椒,揮手:“走,回去!”
下屬答應一聲,抱着他翻身上馬,一路風馳電掣回了皇宮。
楚淵遠遠見着,問:“是你西南府的人?”
段白月點頭,靠在欄杆上吹風看夜景。兩人此時正在一座寶塔上吃東西,往下看去,整座王城燈火爍爍,一派盛世之象。
段白月遞給他一條烤小魚。
楚淵道:“不要,辣。”
段白月道:“西南的東西都辣。”
楚淵看着遠處:“與我何幹。”
段白月嘴裏嘀咕了一句什麽。
楚淵擡手一巴掌拍過去。
怎麽這麽兇啊……段白月叼着半根雞翅膀,一臉衰相。
“傷好了嗎?”過了一陣子,楚淵又問。
段白月撸起袖子給他看——胳膊上有一道紅色的猙獰傷疤,雖說創傷已經愈合,看着卻依舊讓人後怕。
“命大,骨頭沒斷。”段白月喂給他一個糖果子。天氣太熱,上頭裹着的糖粉已經融了大半,留下黏糊糊的糖漿在手上,段白月自己吮了吮手指,又問:“還想吃什麽?我買給你。”
楚淵拉住他的手。
段白月心裏一驚一喜,還沒來得及反握住,卻已經被拖着跳下了九層寶塔,耳畔風聲呼嘯,須臾便落在地上。
“吓死我了。”段白月長出一口氣,将懷中的人輕輕放在地上,“幸好我反應快,不然摔了你怎麽辦。”
楚淵:“……”
他一直以爲自己功夫不算低,但爲何這人居然能在眨眼間便将自己抱起,還是在半空中。
“怎麽了?”段白月湊近他,小心地問。
“沒。”楚有些不自在,淵躲開他的視線。
段白月笑。
楚淵皺眉:“笑什麽笑!”
“笑還能有爲什麽。”段白月有些無賴道,“高興呗。”
“走吧。”楚淵道,“帶你看樣東西。”
段白月問:“看什麽?”
楚淵道:“出城。”
段白月意外:“這陣出城?”
楚淵卻已經獨自向城門走去。
有守衛盤查,光明正大出不去,不過兩人功夫都不低,輕而易舉就翻出了城。山道上極爲寂靜,走了約莫一個時辰,才到了一處山崗。陰風陣陣,四周都是腐臭的氣息。
段白月有些不解:“爲何要來亂葬崗?”
“這下頭躺着的,便是當初傷你的人。”楚淵道,“十八個,一個也不缺。”
段白月皺眉:“說了你不準插手,若是被皇上知道,這可不是小錯。”
楚淵道:“那陣我沒收到你的回信。”
段白月:“……”
半死不活躺在床上,要怎麽回。
楚淵道:“所以他們必須死。”
段白月啞然。
“你沒事就好了。”楚淵淡淡道,“回宮吧。”
山道很窄,段白月護在他身後,一邊走一邊道:“又不高興了?”
楚淵沒說話。
段白月心裏歎氣,道:“我也不是故意不回你書信,下回,下回就算我胳膊斷了,也……小心!”
楚淵揪着他的衣領,将人重重按在山壁上。
“老天。”段白月雙手環住他的腰,使力讓兩人換了個位置,将他禁锢在自己的手臂與山石之間,方才松了口氣,“下頭是懸崖,你不要命了。”
楚淵與他對視,半空月色皎潔,隐匿的星辰悉數落在眼中。
段白月一愣,覺得自己應當是眼花,想要湊近看清些,楚淵卻已經将頭扭向一邊,隻留給他一個側臉:“放開我。”
段白月有些手足無措,滿腦子都是方才那一瞥。他先前隻會将人惹炸毛了再腆着臉皮哄,卻沒想過要是惹紅了眼眶,接下來要怎麽辦。
四周很安靜,楚淵從他懷裏輕輕掙開,道:“以後别受傷了。”
“我不會出事的。”段白月跟在他後頭,“我要長命百歲,将來,将來還要帶着那個,回西南。”最後說得聲音極小,也不知對方是聽請了沒。
楚淵加快了腳步。
段白月又道:“西南可好了。”
楚淵問:“有多好?”
“洱海邊的景緻比三月江南還美。”段白月道,“想吃什麽都有,隔三差五便有集會,十裏八鄉的寨子都會聚集在一起載歌載舞,怎麽樣,喜不喜歡?”
楚淵道:“不喜歡。”
段白月趁機道:“西南還有我,我呢,你喜不喜歡?”
楚淵停下腳步。
段白月神情雀躍。
片刻之後,山道上雞飛狗跳,西南府的世子爺抱着頭到處跑。
“當我沒說,當我沒說行不行?喂喂這裏是水塘……啊!”
噗通一聲響,濺起一人高的水花。段白月擦了把臉上的水,撲騰到岸邊欲哭無淚:“都說了有水塘。”
楚淵:“……”
“一起下來?”段白月伸出手,“還挺涼快。”
楚淵道:“想得美。”
段白月朝他做了個鬼臉。
楚淵:“噗。”
“肯笑了啊?”段白月朝他彈了彈水花,“傻。”
楚淵丢給他一塊手帕,自己轉身往山下走。段白月緊走幾步追上去,濕濕嗒嗒有些狼狽,卻也不以爲意,心裏頭反而挺暢快。
夜色靜谧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