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艘小船前行速度極快,不單單是楚淵,另一頭的劉錦德也覺察出異樣,心知對方定然來者不善,爲免橫生枝節,便擡手下令弓箭手就位,想将這憑空冒出來的二人中途攔截斬殺。
船上的女子看在眼中,冷笑一聲道:“不自量力。”
男子卻像是壓根就沒注意到劉錦德那頭,反而饒有興緻盯着楚淵道:“這便是你那皇兄?他像是要派人來救我們。”
“這當口,你就别添亂了。”女子拎着他騰空躍起,在空中避開銀光利箭,腳尖踩過劍身,如履平地一般穩穩落在了主戰船上。
侍衛紛紛拔刀出鞘,卻被楚淵制止,示意不要輕舉妄動。
“娘親。”小金子從船艙裏頭溜出來。四喜雖說塞着耳朵,卻也有些心悸,捂着胸口出來,剛好看到那女子笑着抱起了小金子:“這麽胖了啊。”
小金子咯咯笑着,臉蛋貼在她肩頭,很是親昵。
“閣下是?”楚淵心裏驚疑。
“我是他娘。”女子望了一眼混亂的戰場,對自家男人道:“先去破陣。”
楚淵一喜:“多謝二位。”
男子縱身跳上一艘小船,令船工照着他所說的方向來回行駛,将一枚銀哨吹得清脆悠揚。說來也怪,如此幾次三番後,那尖銳的魔音居然漸漸減弱,直至最後徹底淹沒在海浪聲裏。
段白月一劍掃開面前叛軍,回頭看向對岸,就見主戰船已經消失無蹤,隻留下一片淡色霧霭。
“閣下便是西南王?”男子駕着小船,特意穿梭過來看他。
看他像是文人打扮,段白月抱拳道:“方才多謝先生破陣。”
“在下姓曲,名蘊之。”男子道,“久仰王爺威名,今日得見,果真名不虛……嘶。”
段白月處變不驚,扭頭淡定看向别處。
女子松開他的耳朵,柳眉倒豎掃了一眼。
曲蘊之态度誠懇:“我的确很想結識王爺。”
女子抱着胳膊,呵呵道:“這麽巧,我也想結識。”
曲蘊之立刻怒曰:“你先前分明一直在說,傻子才能看上他,爲何這陣又想結識了?”
段白月:“……”
段白月道:“爲何?”
“王爺,二位俠士。”一名大内侍衛上前道,“皇上宣諸位快些回去。”
女子道:“王爺不用理會此人,我叫阿離。”
曲蘊之凄楚道:“人家又沒問你。”爲何要如此自覺。
“阿離。”段白月笑笑,“多謝出手相助。”
楚淵抱着小金子,看着下頭三個人一直在說話,就是不肯上來,也有些莫名其妙。先前莫非認得不成,怎麽這麽久還沒說完。
魔音雖退,卻有不少将士都受了傷,軍中也有些亂。不知對方究竟還有何詭計,薛懷嶽并未指揮人追擊,而是鳴金休戰,暫時撤回了島礁。
前廳内,小金子騎在曲蘊之脖子上,雙手将他的頭發抓得如同鳥窩,咯咯傻笑。
阿離道:“爹爹與南前輩還沒到嗎?”
楚淵搖頭:“南師父隻差人将小金子送了過來,書信中隻說要耽誤幾天才能到,卻也沒說是爲了何事。”
“我們也是回鳴鼓島之後,才聽人說小金子被帶來了楚軍大營,便一路尋了來。”阿離道,“沒想到剛好撞到迷音陣。”
“此番真是多謝二位了。”楚淵道,“不如幹脆留在船上,等南前輩與仙翁來之後,也好一道聚一聚。”
曲蘊之道:“想讓我們幫你打仗?”
阿離道:“怎麽,你不想打?”
曲蘊之虛弱道:“你才剛剛見到皇上。”與西南王。
與西南王。
西南王。
爲何就開始胳膊肘向外拐。
楚淵笑道:“若先生願意,自然再好不過,可若不願,朕也斷不會橫加逼迫。”
阿離道:“既然來了,我們自然不會袖手旁觀,就當是報恩。”
“報恩?”此言一出,廳内其餘人都有些意外,楚淵道,“女俠這是何意?”
“你真不認識我啦?”阿離看着他。
楚淵皺眉,猶豫了一陣,還是搖頭。
阿離道:“二十餘年前,是你放我出的皇宮,還說天高海闊,讓我永遠都不要回王城。”
楚淵猛然反應過來,喜道:“原來是你?”
“對啊,是我。”阿離笑道,“我可就真聽你的話了,這麽多年一直在南海鳴鼓島,從未回過王城。”
段白月也猜出真相,曲蘊之站在一邊,用餘光瞥瞥他——那是我媳婦兒,這是我兒子,和你沒啥關系。
阿離道:“将你的白眼收一收。”
曲蘊之悻悻。
段白月笑道:“當初的事我可什麽都不知道,不過在下現如今已有心愛之人,将來若有機會,還想請二位到我西南府喝個喜酒。”
有主了啊。曲蘊之頓時松了口氣,用胳膊肘搗他一下,也不早說。又感慨:“能被王爺相中,想來也定然是國色天香,花容月貌,賢良淑德,溫柔婉約。早點成親,早點成親好。”
楚淵道:“咳。”
段白月道:“實不相瞞,我也想早些成親,不過至少要等到戰後。”
“這好說。”曲蘊之将兒子塞給自家媳婦,“有我在,先前要半年才能完的仗,包你三個月攻下。”
段白月大笑:“如此甚好,那往後便有勞曲兄了。”
葉瑾一直在忙着診治傷員,直到深夜方才扶着腰回到住處,連站着都有些哆嗦。
“你啊。”沈千楓解了外袍,将他抱回床上,“我去那些藥油,替你按一下。”
“小金子的爹娘,什麽來路?”葉瑾趴在被子上,還在想這件事。
“皇上同他們聊了挺久。”沈千楓道,“據說是來自鳴鼓島,男子名叫曲蘊之,是鳴鼓島的少主人。至于那名女子,你猜是誰?”
“我猜是誰?”葉瑾不解,“我怎麽能猜到,先前在船上的時候也看了一眼,不認識啊。”
“她同你有幾分相像。”沈千楓靠在他身邊,“所以小金子才會一直追着你叫娘。”
葉瑾:“……”
“皇上派四喜公公前來說了一聲,不過也沒太仔細。”沈千楓道,“當年先帝在民間留了個女兒。”
葉瑾覺得腦袋一震:“啊?”
“是大戶人家的小姐,後來家人寫了封書信給先帝,可也沒有回音。”沈千楓道,“你出宮早,或許不知道此事。一直過了十幾年,西南府越來越強勢,朝中劉府也蠢蠢欲動,先帝便想先送個公主前往西南府和親,一來安撫,二來拉攏。”
“這陣便想起自己還有個女兒了?”葉瑾啧啧。
沈千楓點頭:“小公主被接進了宮,她自然是不願意嫁的,于是皇上便使了個手段,将她暗中放出了宮。從此天高地廣,再也沒有回來過。”
“你信我。”葉瑾道,“就算這小公主當年哭着喊着想要嫁,皇上也一樣會把她強行送走。”
沈千楓笑:“因爲西南王?”
葉瑾哼哼了一下,又道:“所以這小公主長大之後到了鳴鼓島,嫁給了曲蘊之,生了小金子,這回恰好皇上禦駕親征,便趕來幫忙?”
沈千楓點頭:“**不離十。”
“你說我那父皇。”葉瑾側身看着他,“怎麽就這麽大本事呢。”
沈千楓捏捏他的鼻子。
“宮裏頭的除了皇上都不怎麽樣,留在外頭的倒挺不錯。”葉瑾道,“大當家算一個,這小公主也算一個。”真不知将來還會不會冒出更多。
“倒沒說仙翁是誰,江湖中并無這一号人存在,不過也定然是大有來頭的。”沈千楓道,“否則怕是教不出曲少主與阿離姑娘,小金子也不像普通娃娃。”
“真好。”葉瑾道,“這就叫天降奇兵,想不赢都不成。”
另一處船艙中,楚淵正趴在桌子上,看着前頭的蠟燭出神。
“怎麽了?”段白月在他面前晃晃手。
“在想阿離。”楚淵道,“當初送她走的時候,可沒想過還會有今日。”
“這就叫好心有好報。”段白月道,“老祖宗說的話,有道理着呢。”
“我那算什麽好心。”楚淵坐起來,“頂多算是……若她當時喜歡你,我還是要将人送走的。”
段白月失笑,将人抱到自己懷中:“别人家姑娘又沒見過我,怎麽會喜歡我。”
楚淵摸摸他的耳朵,也笑:“不過如今這樣,真好。”
“多了個妹妹,又多了個小外甥。”段白月道,“我是不是該恭喜一下?”
“若不是阿離,這場仗的傷亡怕是會更大。”楚淵歎氣,“是你我低估了楚項。”
“我們可從來就沒有低估他,隻是這場仗的确有些考慮不周。”段白月道,“下回注意便是。”
“前有潮崖,我就該事先想到對方會用這一招。”楚淵搖頭,“太過粗心大意,着實不應該。”
“那要怎麽辦?”段白月道,“你看你是皇上,即便錯了,也沒人敢罰。”
楚淵伸出手:“打我一下。”
段白月低頭親了一口:“我又不傻。”
楚淵看了他一會,依舊愁眉不展。
段白月歎氣:“看來我姿色不怎麽夠。”
楚淵哭笑不得,拉着他站起來:“走吧,軍醫定然又要忙一夜,去陪我看看受傷的将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