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他這麽說,其餘人便更加好奇,紛紛伸長脖子看。楚淵跳上小船,伸手掀開簾子,就見裏頭正坐着一個三四歲的小男娃,白白胖胖的,穿一身綢緞衣裳,一看便知是出自大戶人家。
“這……”溫柳年有些費解,兩軍交戰勢同水火,還當前輩會送來破陣秘笈刀槍棍棒,怎麽卻弄來一個小娃娃。
“這又是誰家的小孩。”楚淵失笑,進去将他抱起來,“還挺胖乎。”
小娃娃不哭也不鬧,看着還挺喜歡楚淵,蓮藕似的胳膊抱着他,扭頭四處看。
“會說話嗎?”段白月捏捏他的手。
“會。”小娃娃奶聲奶氣,看着像是剛睡醒。
“叫什麽名字啊?”楚淵問。
小娃娃想了一會兒,搖頭:“不知道。”
“是一個頭發亂糟糟的老爺爺送你來的,是不是?”楚淵抱着他上了大船。
“嗯。”小娃娃趴在他肩膀上。葉瑾也湊上前,從袖中摸出一個小香包遞過去。
駕船而來的船工已經消失無蹤,據楚軍的哨衛說像是個高手,一個猛子紮到海中就不見了蹤影,也沒說上話,不知對方是什麽來路。
“又搞什麽鬼。”段白月腦仁子直疼。
段瑤倒是挺稀罕這個小娃娃,與葉瑾一起抱着,招呼廚子去煮些魚湯與米粥來喂。楚淵看着衆人散去,問:“有沒有什麽想法?”
“我?”段白月搖頭,“滿腦子霧水。”
“南前輩雖說平時風風火火了些,卻也不會在這當口胡鬧。”楚淵雙手扶住他的肩膀,“沒辦法,既然送來了,便隻好養着了,幸好看着還算乖。”
段白月歎氣:“送就送吧,也不多寫兩行字将事情說清楚。”
“看你愁眉苦臉的。”楚淵敲敲他的鼻子,“一個小娃娃而已,況且有小瑾與瑤兒在,你想帶都搶不來。”
“來,張嘴。”段瑤将米粥吹涼,小心翼翼喂過去。
小娃娃吃飯挺乖,一口接一口不帶眨眼,趙越抱着刀站在一邊,低聲問:“你小時候是不是就這樣?”
溫大人道:“嗯。”
吃飽了肚子,小娃娃在葉瑾懷裏又開始打盹,一群人圍着他七嘴八舌,最後也就問出來他像是有兩個爺爺,一個頭發挺整齊,一個頭發像雞窩。
……
“南前輩有師兄弟?”葉瑾問。
段瑤茫然地搖頭:“從沒聽過啊,先前師父隻說要到南海給友人賀壽,也沒說到底是誰。”
賀壽啊……在場的人不約而同心裏都在想,看這架勢,千萬别說是吃着喜宴順便偷走了别人家的孫子。
這人品,還有誰。
“你這老賊!”一處島嶼前,一個白胡子老頭險些氣瘋,手裏拎着寶劍怒喝,“把我的孫子藏哪去了?”
“你追着我做什麽,我這真沒有。”南摩邪很是無辜,“不信盡管來搜,就這破舢闆,莫非還能藏活人不成。”
“混賬!”白胡子老頭拿着劍哇哇追他,“我今日要同你決一死戰!”
“喂喂喂。”南摩邪一把握住他的手腕,“有事好好說,小金子在楚軍大營。”
“你居然把我孫子送到了軍營?”白胡子老頭眼前發黑,一跺腳便要去尋,卻反被從身後一把拖住。
“天色尚早。”南摩邪扯着他往島上走,“既然追了這麽遠,不如再多做一件事,給我那傻徒弟尋個聘禮。”
白胡子老頭吹胡子瞪眼:“我爲何要管你這閑事?”
南摩邪誠懇道:“因爲來都來了。”
“我——啊!”白胡子老頭一句話還沒說完,面前石叢後便驟然噴出一股巨大的水柱,嘶吼聲響徹四野,一個巨大的頭顱騰空而起,身下連着青紅色的頸子與蛇一般的身體,虎視眈眈看着兩人。
“乖乖。”南摩邪後退兩步,道,“你先上。”
白胡子老頭胸口發悶,瞠目結舌:“龍?”
“龍歸我徒弟,這玩意叫野赤蛟。”南摩邪将腰帶紮緊,“它身下護着落朝珠。”
說話間,那青紅的蛟已經張大嘴撲了上來,長滿鐵鱗的身體滑過石叢,再揚起時身下已是一片粉末。南摩邪一拳擊中它的頭顱,将之逼到老夥計身前,自己貓着腰一溜煙沖向水潭,打算給大徒弟撈聘禮。
吃痛後的野蛟越發狂躁,尾巴卷起巨石砸向四周,白胡子老頭忙不赢地躲開,扭頭沖南摩邪怒吼:“幹你娘!就不能智取?”
南摩邪一個猛子紮入潭底,隻留下一串咕噜噜的水泡。
楚軍大營中,楚淵處理完軍務,又去葉瑾的住處看了眼,那小娃娃已經趴在被窩裏睡着,手裏捏着個布包,旁人抽都抽不走。
“是我的藥包。”葉瑾輕輕關上門,“他似乎挺喜歡藥香。”
“看來你們聊得挺好。”楚淵笑笑,“問出什麽了?”
“他叫小金子,先前生活在一座海島上,聽起來有下人伺候。”葉瑾靠在船舷上,“旁人都喚他的爺爺仙翁,爹娘是誰卻不知道。”
“仙翁?”楚淵道,“這南海除了鬼手前輩,卻沒聽過還有别的隐士高人。”
“既是隐士,又如何會讓外人知道。”葉瑾道,“不過既然是南前輩的友人,那也不必擔心什麽,等着便是。”
楚淵道:“辛苦你了。”
“那我與瑤兒接着去配藥了。”葉瑾道,“小金子有溫大人與趙大當家照顧,不會出什麽事。”
楚淵笑笑:“去吧。”
“妙心大師來了。”葉瑾往他身後看了一眼。
楚淵皺眉。
“怎麽,不喜歡他啊?”葉瑾低聲道,“我以爲你們關系不錯。”
楚淵搖頭:“罷了,朕自己處理。”
“你有沒有想過,或許是他算出了什麽?”葉瑾道,“所以才一直想讓你……立後。”
“大楚國運如何,全握在朕手中。”楚淵道,“若隻娶幾個妃嫔便能國泰民安千秋萬世,那又爲何要有這場戰事?”
“也對。”葉瑾撇撇嘴,“那我走了,你自己應付。”這大師也比太傅大人好不到哪裏去。
四喜悄摸轉身,一路小跑去了後頭,抱着大肚子,速度還挺快。
楚淵:“……”
“皇上。”妙心在他身後道。
“大師。”楚淵轉身,深呼了一口氣,“找朕何事?”
“皇上。”妙心斂下雙目,“小僧隻是恰好路過,見皇上與九殿下正在此處,便過來請安。”
“若沒有其它事,朕就先回去了。”楚淵道,“大師自便。”
“皇上。”妙心叫住他,欲言又止。
另一頭,四喜氣喘籲籲道:“王爺,妙心大師與皇上正在甲闆上。”
“多謝。”段白月拍拍他的肚子,一路尋過去,恰好看到楚淵正在往過走。
“跑什麽?”楚淵好笑。
“你說呢。”段白月雙手握住他的腰,“就知道,我半步也不該走遠。”
“走吧,回去。”楚淵牽過他的手,“小瑾與瑤兒在配藥,我們去看看戰船修複的狀況。”
“下回不準見他。”段白月将人拉緊。
“吃飛醋。”楚淵道,“他隻說讓我成婚,又沒硬塞個女子過來,你氣什麽。”
“果然又是爲了此事。”段白月站定,“我——”
“好了好了。”楚淵抱住他,湊上前親了一下,“别鬧,嗯?”
“我鬧?”段白月指着自己的鼻子。
“誰都摸不清他心裏在想什麽,坦白講,我也有些後悔讓他随軍。”楚淵歎氣,“可事已至此,總不能将人打發走,隻會出更多亂子。”
段白月扯扯他的臉頰:“我是怕你吃虧。”
“先前在宮裏的時候,聽他日日講經,心裏便會安穩許多,那陣我隻敬他是高僧。再到後來,一起議論國事,也頗有見地。”楚淵坐在圍欄上,“可此番南下,他也不知是怎麽想的,一門心思讓你與我各自成親,像是瘋魔了一般。”
“都說了,”段白月道,“陶大人派來的。”
楚淵好笑,踢踢他:“陶大人一樣不喜歡你,也一樣隔三差五催促立後,可頂多就招人心煩,躲着便是。換做妙心,卻怎麽想怎麽别扭,這不該是他做的事。”
“你能心存戒備,這便足夠了,其餘事情都交給我。”段白月道,“放心,我分得清輕重緩急,天大的事,也會等到戰後再與他算。”
“你也離他遠一些。”楚淵說得猶豫,“我……”
“我知道。”段白月笑笑,将人抱下來,“走吧,我陪你去看看薛将軍那頭。”
楚淵被他牽着手,一邊走一邊皺眉。他不想懷疑妙心,卻也本能地不想讓他接近自己心愛之人,總覺得有些沒底。
“你男人什麽陣仗沒見過,還會怕一個秃……嘶,得道高僧。”段白月委屈道,“你又掐我。”
楚淵收回手:“你猜南師父何時會來?”
“十日之内吧。”段白月道,“估摸着這小娃娃又是搶誰家的,他再不來,别人爹娘就該尋來了。”
楚淵:“……”
是嗎。
“你我還沒成親,師父不會在這當口添麻煩。”段白月道,“否則若媳婦跑了,等他将來老了,我天天喂他吃鹹菜。”
楚淵抿着嘴,眼底有些笑。
“快跑啊!”荒島上,南摩邪扯着嗓子大吼。
白胡子老頭跟在他後頭狂奔,欲哭無淚。
堂堂仙翁居然淪落至此,他娘的情何以堪。
直到将那狂躁的青蛟遠遠甩在後頭,南摩邪方才癱在甲闆上,粗喘道:“你劃船,去楚軍大營。”
白胡子老頭氣悶:“你起來!”
“我不起來。”南摩邪将手舉到眼前,仔細欣賞那玲珑珍珠,“那是你孫子,又不是我孫子,你愛劃不劃。”
……
小金子趴在葉瑾背上,看他搗藥材,而後親昵道:“娘。”
段瑤震驚:“他剛才叫你什麽?”
葉瑾伸手一指剛進門的沈盟主:“記住,這個才是你娘。”
小金子乖乖道:“哦。”
沈千楓哭笑不得,将小娃娃從他背上抱起來,問:“藥物配得如何了?”
“虧得有瑤兒。”葉瑾指了指桌上一排小瓶子,“這玩意入海之後,别說是血腥味,就連海腥味,也會一道變成沖天惡臭。就是大楚的将士們要忍一忍,自己尋些棉花塞住鼻孔,不過魚群是肯定不會來了。”
“沒有那些怪魚,叛軍根本就不會是大楚的對手。”沈千楓道,“放心吧,這場戰事不會持續太久。”
“那就再好不過了。”葉瑾站起來活動了一下腰,“先前在日月山莊的時嫌悶得慌,現在出來了,才知道還是家裏好。”
沈千楓伸手幫他按揉太陽穴,低聲道:“累壞了?”
段瑤立刻閉上眼睛捂耳朵,很識趣。
葉瑾:“……”
沈千楓在他唇角快速親了一下:“我去忙其餘事情了,你也别太累,嗯?”
葉瑾從他懷中接過小金子,耳朵紅。
就算已經成親多年,該紅也還是一樣紅。
段瑤神情凝重,繼續捯饬小藥瓶,以表示自己什麽都沒看到。倒是小金子笑嘻嘻抱着葉瑾,有樣學樣,也湊上去親一口:“甜。”
葉瑾:“……”
段瑤眼底充滿崇拜,盟主夫人也能逮着就親,親完還要撩,也不知這小鬼爹娘是誰,如此年少有爲,不服不行。四周日月山莊的暗衛看到,也挺樂呵,再往遠看,是碧波粼粼的無邊海綿,被太陽一照金碎碎的,心情也會連帶着一道好起來。
而比起有條不紊的楚軍大營,翡緬國内則要陰沉許多。先前那群惡鲨雖說也重創了大楚船隊,卻并未傷其主帥,反倒是黑鴉被人砍斷手臂,險些丢了性命。軍營中私下都在傳,說段白月武功蓋世,孤身一人便能迎戰大軍,更别提對方還有武林盟主沈千楓坐鎮,光是聽聽,便知不是好對付的主。
“也是沒料到,黑鴉竟會如此不中用。”楚項搖頭,“真是可惜你我先前的苦心謀劃。”
“他人醒了嗎?”劉錦德問。
“醒了,不過渾渾噩噩,半死不活。”楚項道,“那把劍是玄冥寒鐵,劍氣凍住了傷口,黑鴉才會保住命。可同時寒氣也傷了心脈,說不定腦子也受了創,更不知道劍刃有沒有毒,他算是廢了。”
劉錦德搖頭:“廢物!”
“他是廢物不打緊,你我不是廢物便可。”楚項道,“惡鲨雖說兇猛,不過楚淵也不好對付,有我那九弟在,說不定一毒便是一大片。第一場仗輸了不打緊,第二場勢必要赢。”
劉錦德問:“一切都部署好了?”
“走吧。”楚項站起來,“一道去看看。”
“搞定!”段瑤拍拍手,“夠用了吧?”
“足夠。”葉瑾伸了個懶腰,苦着臉道,“你抱這個小胖子一會,我腿都在抖。”
“也不知師父是從哪裏弄來的小孩。”段瑤捏捏他的小胳膊,“若是沒人要就好了。”還能帶回西南府。
小金子手裏捏着一隻大蟲,玩得挺開心。
四周暗衛牙根直疼,讓葉谷主與段小王爺一起帶娃娃,這得教出個什麽來啊。